回到桥洞下,静坐片刻的张友拿衣袖擦干鬓角,站起身子,将栖身的干草归拢起来,免得被路过的船家拿撑杆戳湿了。
顺着小径,上了地面,张友理了理衣袖,便向着北侧走去。
过了两座拱桥,一大一小,走了六个巷子,三长三短,终是来到了平日里做工的地方。
“吱呀”
张友开了后门进去,熟门熟路地拿起柴刀,准备先将今日的柴火劈好。
许是听到了劈柴的声音,年过五十的店家从前院过来,脚步匆匆,还未到面前便开始说道:
“胖子,快快停下,有差爷来寻,说要带你去见你家兄长。”
只觉一道人影闪过,张友已是冲进了前院,笑着摇了摇头,店家也跟着进了前院。
掀开门帘,来到店内的张友,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桌边饮茶的两位衙差。
插翎方帽,圆领吏服,腰挂长刀,脚踩罗鞋。
平头百姓最怕不过官吏,何况张友,只是事关兄长,由不得他害怕。
放慢脚步,调整呼吸,张友近前一礼,哈腰说道:
“二位差爷,小人正是张友。”
其中面色白嫩的衙差,放下茶杯,斜眼瞟着张友,问道:
“张策是你何人?”
“正是长兄。”
“那便对了,你且与我们走一遭吧!”
“不知我家兄长犯了何事?何时可以出来啊!?”
“呵呵,去了你就知道了,走吧!”
见着两个衙差起身要走,店家也是上前招呼道:
“二位差爷,时候尚早,用些早饭再去点卯也是不迟啊!”
只是两个衙差并不理店家,那白脸衙差颇为暴躁地推搡着张友便出了门。
虽然感到两个衙差有些戾气,但张友也不敢造次,老实地跟在后面走了。
临走还不忘与店家说,待兄长出来,一起过来吃酒。
熟门熟路,跟着两个衙差进了日思夜想的官衙。
七绕八绕,走了足有一刻钟,到了一处幽暗的地牢。
打开沉重的铁门,三人走了进去,顺着过道往里深入,张友看到了两旁牢房内衣衫褴褛的囚犯,闻到潮湿、腐烂、血腥混合的糟糕气味,内心惴惴之间,不住地咽着口水。
不出片刻,终是走完过道,拐过一个转角,来到一个屋内站定。
碳火烙铁,鞭绳棍棒,再加上墙壁上明晃晃的各类刀具,张友想着自己怕是来了不该来的地方,心中更是惊惧,但想起兄长在此,便又增了几分胆气。
“徐头儿,人给您带来了。”
白脸衙差一改倨傲态度,点头哈腰地对着屋内坐着的一名衙差说道。
再看这坐着的这衙差,闻言抬起头来,浓眉方脸,却配了副三角眼。
张友被他一瞅,感觉犹如被毒蛇盯上了一般,浑身不畅。
这衙差也不起身,瞥了眼后,又低下头随意地剥着桌上的花生,淡淡说道:
“张友,听闻你日日来官衙门口,所为何事啊!?”
张友急忙一礼,回道:
“叫差爷知晓,我兄长月余前来此领那赏钱,结果一去不回,小人无法,只得在门口候着,也不知兄长究竟犯了何事?”
“呵呵,犯了何事?”
“砰”
这衙差说话间,举起右手,猛拍桌面,声音之响,连站着的两个衙差也是吓了一跳,张友更是吓得跪在地上。
只听那衙差恶狠狠地说道:
“你兄长犯了那盗领赏钱的罪名,你可知晓!?”
“差……差爷,此话怎讲啊!?”
“那王成乃尽河上有名的贼人,不说他本人勇猛凶悍,光那手下的小贼也是个个精悍,悬赏发了一载,也未见谁人取了王成首级,偏偏你等逃民刚到商国,便能杀人枭首,若不是穷疯了,随意拿个头颅来骗赏钱,还能为何!?真当我们是傻子吗?”
说罢又是一拍桌子,又给三人吓了一跳。
张友心惊之余,想要反驳,可是对方说得有理有据,加上本就不善言辞,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其实也不怪张友,毕竟当夜驿店时,他都是昏睡不醒,哪里晓得中间发生了何事,虽然也曾心中质疑过人头一事,但秉着对兄长的信任,他也从未细想过。
那三角眼衙差见张友已被吓得不轻,笑呵呵地起身,来到一侧,扶起张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
“张友,其实这冒领赏钱的事啊,可大可小,如今你还有机会,可以替你兄长脱罪。”
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张友忙问道:
“还请差爷教我。”
“呵呵,只要让你家兄长,告诉我等,这王成的老巢在哪,便能戴罪立功。”
说到这儿,张友更糊涂了,只是由不得他思考,身后的两个衙差已经将张策拖了过来。
之所以用拖,因为此刻的张策已是十分虚弱,仍在昏睡当中。
一旁的张友看着两个衙差,拖着一个身穿囚衣,披头散发的男子出来,一阵忙碌后,将其绑在了刑柱上。
“哗”
“咳咳”
一瓢冷水泼在脸上,让被泼醒的张策一阵咳嗽。
有所预感的张友听着熟悉的声音,再也把持不住,急忙冲上前去,撩起垂下的散发,看清了脸庞,正是日夜等待的兄长--张策。
“兄长,策君,你……你怎成了如此模样!?”
张友看着自家兄长耷拉的双眼,枯蓬的长发,身上散发的恶臭,还有囚衣下隐约可见的血迹,想到兄长以前的丰朗身形,不由鼻尖一酸,掉下泪来。
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张策有些振作了,撑开双眼,见着张友,想要言语,可到了嘴边,只发出喉咙干嘶之声。
张友见兄长醒转,抹去眼泪,絮叨着说道:
“兄长,自你被拘,乡人便传你拿着赏钱跑了,然后都被铁牛鼓唆着散了,如今就剩我们了。”
“刚刚差爷说了,只要你说出王成老巢在何处,便能戴罪立功,赏钱咱也不要了,我找了份工,先出去给你把身子养好。”
张友说话间,想到日后出去,又能与兄长形影不离,嘴角不禁噙了几分笑意。
张策听完,示意张友附耳过来,用尽全身力气说了一句:
“快~走~。”
不明所以的张友愣了片刻,一旁的白脸衙差似乎并愿再等二人墨迹,上前一把推开张友,拿起身旁的鞭绳,边抽边恶声说道:
“你说不说,说不说……”
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的张友,见着兄长被人如此鞭笞,更有一鞭甩在脸上,血痕乍现,瞬间热血上涌,卯力冲上前去,撞开了白脸衙差。
这白脸衙差本就暴躁,如今被一个流民撞了个趔趄,不禁大怒,大踏步向着张友走去。
怎知伸手去抓人时,被张友一个矮身,从腰间将配刀拔了出来,指向了心腹,顿时不敢向前。
“别……别伤我兄长!”
张友朝着对方大吼,只是有些哆嗦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一旁的三角眼衙差看不下去了,对着张友大声说道:
“张友,还不把刀当下,你不想救你兄长出去了吗?”
张友嘴唇嗫嚅着,看看身后又昏迷过去的兄长,看看三个精悍的衙差,突然把刀一扔,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
“差爷,行行好,再给些时间,我定能……”
话没说完,白脸衙差已是冲上来,一脚踢翻了张友,啐了一口,捡起一旁的鞭子,又开始鞭笞张策。
张友见状,目眦欲裂,拔起身子,冲了过去。
“砰”
张友一下撞在衙差的腹部,仗着体重,一路顶着往前推去,直到顶在了墙上,犹不松力,嘴中喊道:
“别伤我兄长,别伤我兄长……”
白脸衙差再次被袭,自然不会甘休,双手合拳,用力往张友背上贯去。
张友吃痛,张嘴一口咬在白脸衙差腰上。
“啊!!!”
白脸衙差本就暴躁,这下剧痛彻底激怒了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右手往腰后一摸,抽出一把锋利匕首。
被鞭子抽醒的张策,见到此景,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嘶声喊道:
“不~~~!”
“噗嗤”
寒光闪过,利刃插入背部,贯穿胸膛。
“还不松开!啊!还不松开!……”
见身下的张友仍不卸力,拔出匕首,再次捅去。
“噗嗤”
“噗嗤”
“噗嗤”
“好了,莫再捅了,他已经死了!”
闻言的白脸衙差,喘着粗气,停了手中的匕首,用力掰开围在腰间的双臂,检查了一下腰间的伤势。
“哗”
一瓢冷水,泼醒了刚刚血气上脑,昏迷过去的张策。
目睹了刚刚张友的死状,此次醒转的张策却没有什么动静,让三角眼衙差不禁有些疑惑。
“张策,事已至此,你若还不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水……。”
“给他水。”
“咕嘟”
“咕嘟”
饮完水的张策,闭上双眼,感受着火辣的喉间正被慢慢滋润,耳畔突然传来了久违的声音。
………………
“策儿,这是你的族弟张友,他父母不在了,日后可要好好照顾他。”
“张友见过兄长。”
………………
“兄长,今日铁牛又叫我张胖子。”
“哈哈,我替你去收拾他。”
………………
“张友,你可愿意同我国。”
“兄长,无需多言,我张友一生一世都跟着你。”
………………
睁开双眼,一切如潮水般褪去,张策淡淡地看着眼前的三人,说道:
“我带你们去!”
与此同时,张友平日做工的店铺门口,一个黑衣少年看着手中的字条,自言自语道:
“三水巷,食肆。”
收起纸条,左右看了一眼,抬步往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