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蕴之临盆之际,寝殿之中伺候的宫人并不算少,俞林之一直将红木食盒摆放在脚边,趁着与苏氏一齐给小娃擦洗穿衣之时,装作不经意的将床榻旁挂着的帷帐给扯了下来,遮掩住众人的视线,等到帷帐被众人收好之后,被苏氏抱在怀中的娃儿,便已然是小十一了。
幸而俞蕴之为了以防万一,亲手做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大红襁褓,如此俞蕴之方才能够这般容易的过关。到底是嫡亲姐弟,俞蕴之当真没有看错人,俞林之即便将将十岁罢了,但在此番险要的情形下,居然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在墨兰帷帐的遮掩下,出生未到一刻的小娃娃,连带着身上的大红襁褓,都被一齐送入了早先便通开气孔的食盒儿之中。
手中提着这颇有分量的食盒儿,俞林之当真忐忑非常,小心翼翼的行在以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带着他的小外甥回到佛堂之中早便准备好的暗室之中。
知晓长姐生出换子的想法,一开始俞林之自然是不赞同的,但俞蕴之早便下定决心,旁人如何相劝,都不能打消她的念头。事已至此,俞林之无法,便应了苏氏,扮作小宫人的模样,将出生不久的外甥给送出宫去。
因着将将出世的娃儿不能见风,所以俞林之也未曾即刻坐马车回到秦国公府之中,警惕地打量着周遭,发觉并无任何异样之处时,方才将红木食盒儿的盖子掀了开,瞧见里头睡得极为安稳的小娃娃,俞林之一时之间倒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儿。
在听说长姐发动之时,母亲便将牛乳煨在小炭炉子上,俞林之将瓷罐儿之中的牛乳倒入茶盏之中,等了一会子,将牛乳送入口中试探温度后,发觉也不算烫口,这才取了八仙桌摆放着的调羹,一勺一勺的将牛乳喂给小外甥。
话说俞蕴之生产过后,早便脱力昏厥,因着先前的谋划,被嬷嬷抱在襁褓之中的娃儿,正是先天体弱的小十一,小十一哭声奄奄,便仿佛猫叫一般,听着让人分外心疼。嬷嬷瞧着皇长孙这幅模样,也没有多少分量,身子着实算不得康健。
苏氏在一旁瞧着,取了袖襟之中的锦帕拭了拭眼角,端和秀丽的面庞一片煞白,抽哽着道:“这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明明好生生的娃儿,太医先前诊脉也未曾发觉端倪,怎的被猫抓了一下,产下的孩儿竟然如此虚弱?”
此刻接生嬷嬷面上也不由现出一丝惶恐之色,怀中的娃儿这般矜贵,但身子却虚弱的很,此事若是被明帝知晓,恐怕他们这一起子奴仆都要给皇长孙赔命!
苏氏冷眼扫见接生嬷嬷面上冷汗津津,心下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幸而林之聪慧,先前未曾露出马脚,否则若是被旁人发觉小十一,秦国公府恐怕就百口莫辩了!
现下也不好再耽搁下去,安贵妃与皇后都候在外头,苏氏抿了抿唇,强压住心中的忐忑,自接生嬷嬷怀中接过小十一,仔细拢了拢襁褓,这才将其抱到外间儿。
楚尧早便等的心急如焚,听得外间儿的响动,赶忙入了其中,一眼便瞧见苏氏颇为冷凝的面色以及微微泛红的眼眶。楚尧心下咯噔一声,上前几步,哑声开口问道:“岳母,蕴之现下如何了?她身子无事罢?”
听得楚尧的问话,苏氏颓然的摇了摇头,低声答道:“蕴之并无大碍,只是伤了元气,径直昏迷过去,若是日后好生将养着,也算不得碍事。”说到此处,苏氏顿了一下,扫了一眼怀中的娃儿,斟酌着道:“蕴之并无大碍,但皇长孙瞧着着实虚弱的很,想来、想来是不成了!”
“不、不成了?”
楚尧面色登时苍白如纸,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明明今晨上朝之时,蕴之身子还并无大碍,只不过被一只畜生抓了一下罢了,怎会落得现下的结果?
僵硬着身子,楚尧颓然地将大红襁褓接入怀中,襁褓之中的娃儿瞧着便不似身体康健的,整个人儿瘦的仿佛奶猫儿一般,大概是楚尧抱着他有些难耐,小十一抽哽着泣泪,细弱地几乎难以分辨。
“为何会如此?本殿的孩儿为何会这般虚弱?太医呢!太医!”
楚尧此刻便仿佛一头狂躁的狮子一般,不断地怒吼着,吼声之大,将怀中的小十一吓得小脸青白,不住地打着嗝儿,涎水流入襁褓之中,渗入了大红的锦缎里头。
先前楚尧的吼声将安贵妃以及皇后都给惊动了,因着俞蕴之所生的乃是安贵妃嫡亲的孙子,后者即便不喜俞蕴之,此刻也是急躁的很,再也顾不得所谓仪态,猛然冲入外间儿之中,行至楚尧身畔,扫了一眼面色青白的娃儿,窈窕的身子也不由踉跄一下。两手死死攥住翠微的手臂,因着力道未加半点收敛,已然将翠微细嫩的皮肉抠破,氤氲着血迹染红了袖襟。
即便如此,翠微也不敢再此刻激怒安贵妃,只是强忍着疼痛,扶着自己的主子,不敢有半点儿怠慢之处。
一旁站着的秦皇后即便此刻未曾亲眼见着小十一,安贵妃这幅模样也让她心下有了底,看来这金尊玉贵的皇长孙身子并不如何,大抵是养不活了,方才会让安氏如此失态。
思及此处,秦皇后保养得意的面庞之上便现出一丝隐晦的笑意。先前老大获封太子,俞蕴之身为太子妃,为楚尧怀了嫡出血脉,一下子在明帝心中的分量便重了不少。现如今因着严琅养的一只波斯猫,所谓的皇长孙看来也保不住了,这位严侧妃当真是个胆大包天了。
此刻太医也入了外间儿之中,一共有五位太医,轮番给小十一诊脉。小十一是胎里带毒,方才虚弱的很,太医即便诊过脉,也不敢妄自开口,言道俞蕴之是中了毒方才如此。
楚尧现下整个人恨得紧咬牙关,在他看来,若是没有严琅这个贱妇,蕴之与他的孩儿也不会虚弱至此,都是严琅的错!
辛夷一直在暗处端量着太子爷的神色,发觉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哀声开口道。
“因着有孕要多走动走动,今日主子便去御花园中散步,却未曾想到遇见了严侧妃。以往奴婢可未曾见过严侧妃养过什么波斯猫,偏生今日那只名为雪团儿的波斯猫却出现在御花园之中,好巧不巧的惊了主子!”
辛夷如此开口,便仿佛热油浇在了烈火之上,登时让楚尧与安贵妃二人气怒的更为厉害,恨不得即刻将严琅给打杀了,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严琅!严琅!”
薄唇一开一合,楚尧一字一顿的吐出严琅的名字,其中透着的杀意,让外间儿之中候着的诸人颇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偏生辛夷不知收敛二字到底为何意,将先前挂在雪团儿脖颈处的紫金铃铛给取了下来,躬身往前送去,径直开口说道:“劳烦几位太医帮忙查探一番,瞧瞧这紫金铃铛之中到底放了什么腌物什,方才让主子落得如此境地!还害了小主子!”
听得此言,太医不经意扫见楚尧带着杀意的眸光,登时便吓得两股战战,忙不迭的将那拇指大小的紫金铃铛给放在掌心之中。嗅着自铃铛中溢出的香气,这位胡子花白的老太医一时之间眉头紧蹙,分辨了好一会子,方才笃定的开口道:“紫金铃铛之中有分量不轻的麝香,想必太子妃是临盆在即,再加之麝香的刚猛药性,方才引得发动,损了肚腹之中的娃儿。”
“麝香?宫中怎会有麝香这等腌东西?蕴之乃当朝的太子妃,在临盆之际竟然被麝香给近了身!东宫诸人到底是如何照看太子妃的?连麝香被侧妃取用之事都查不出,太子殿下您要如何给我们秦国公府一个说法?”
苏氏悲怆的哀戚出声,瞧见被楚尧抱在怀中的小十一,一时之间也存了几分愧疚。这孩子已经注定保不住了,便帮他们俞家一次罢!
面对苏氏的诘问,楚尧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此刻怀里襁褓之中小十一微微动弹了一下,将楚尧自愠怒中惊醒,赶忙开口说道:“太医,你快些给皇长孙诊治一番,定然要保住这孩子的性命!”
闻言,老太医着实也有些为难,先前他给皇长孙诊过脉,知晓这孩子是胎里不足,即便拿了灵丹妙药吊着命,恐怕也撑不了多少时日。
老太医将小十一径直放在外间儿的八仙桌上,粗糙的指尖搭在仿佛藕节儿一般的小手上。这孩子身上还有些肉,但瞧着便极为虚弱,面上的青白之色也不似长命之象。仔细探听小十一几近于无的脉象,老太医的眉头越蹙越紧,最后只得颤巍巍的跪倒在楚尧面前,低声道:“太子殿下,请恕臣无用,老臣之于皇长孙的身子,着实没有法子,现下可以取来百年老参,添补些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