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俏影红灯尘沙起
作者:江湖探花      更新:2019-06-11 17:26      字数:3778

中国传统的连本戏,设计得丝丝入扣,总能在**迭起时告一段落,让看上瘾的观众欲罢不能,无论如何也要把整本戏看全才心满意足。石英戎马倥偬半生,自诩无欲则刚,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这回也被拉下了水,在别墅中刚安顿下来,就迫不及待的找上钟历文,追着荀慧生把连本戏《子龙催归》剩下的两本快点儿演完。

别墅中第一场堂会下午开锣了,只是再也没有在扶桑医院演出时的盛况。人的名,树的影,四大名旦之一荀慧生唱堂会,根本不用担心缺少观众,但有个金发碧眼的法国管家守在别墅门口,就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上海滩龙蛇混杂,现在兵荒马乱,许多年轻人无所事事,找不到正当职业干,只得终日里游手好闲,到处惹是生非,惹得天怨人怒,一句瘪三满天飞,流氓遍地走的顺口溜,道出了当地百姓许多的无奈。这些人都有一个统一的特点,对中国人趾高气扬,一旦见了外国人,马上变得俯首帖耳,规规矩矩的再也不敢造次。住在别墅中的人终于明白了,一代名伶孟小冬为什么会找一个法国人做管家,敢情这金发碧眼的家伙往门口一站,就没人敢到门前来生事,如果在门口换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只怕用不了一天,就会被欺软怕硬的瘪三儿们收拾的服服帖帖,别墅的大门形同虚设,任由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随便进进出出。

上海滩懂戏的人多,别墅中的堂会一开锣,大门前过往的行人就被勾走了魂,呆呆的驻足聆听,那如醉如痴的表情,让法国管家一头雾水。民族文化的差异,让他永远无法领会到中国戏曲的真谛。

站在大街上蹭戏的人,越来越多,转眼就把别墅前的大街上挤得水泄不通。当时的上海滩,汽车还是个稀罕物,却在霞飞路上发生严重的拥堵,任凭司机们把喇叭摁得惊天动地,听戏的老百姓充耳不闻,一副老子就站在这里,你有种开车撞上来试试。

凡事都有例外,大街上突然一阵骚动,日本领事馆总领事大泽喜一的座驾,一声喇叭没按,就畅通无阻的到了别墅门口。法国总管用一套让人眼花缭乱的礼仪把门打开,大泽喜一的汽车进了别墅,别墅的大铁栅栏门又悄无声息的关上,法国管家,依旧如同木雕一般立在门口,混乱的大街上终于平静下来,又变得水泄不通。

大泽喜一进门的时候,堂会正唱到**处,周围的人都沉浸在戏曲中,竟然没有人注意到,悄悄走进来的大泽喜一。

一般的连本戏一折都有两个多小时,一折演下来,演员汗透重衣,看戏的人也因为投入太深,感觉精疲力尽。荀慧生和姚金霞刚谢幕,周围就响起热烈的掌声。其中表现最激动的,竟然是大泽喜一,他是个中国通,也痴迷于中国传统的经济艺术,他从前就是这座别墅的常客,所以大泽喜一冒然闯进别墅的小礼堂,竟然没有一丝唐突感觉。

也幸亏大泽喜一是个戏迷,一进门就被精彩的演出吸引住了,没有注意到周围看戏的人,竟然多了几个神情彪悍的年轻人。宋春茂最机警,他最先发现有不速之客闯进来,马上意识到情况有些严重,趁着大泽喜一没有注意,悄悄的通知了弟兄们一声,然后大家若无其事的从小礼堂中退了出去,幸喜没被大泽喜看出一点蛛丝马迹。

堂会唱完了,荀慧生留在小礼堂给姚金霞等人说戏,大泽喜一在石英和钟历文的陪同下,进了会客室密谈,在门口挂了一块“闲人免进”的牌子。几个人密谈到月上树梢头,一起用罢了晚饭,大泽喜一才起身告辞。石英和钟历文送出门外,临上车时,大泽喜一非常暧昧的笑了笑,对钟历文道:“钟老弟,你现在有了知音,就乐不思蜀了”?

钟历文尴尬的笑了笑道:“咱们三人情同手足,你是大哥,却不该拿兄弟来取笑”。

大泽喜一道:“我也是被逼的,雅子已经到领事馆来找过我几次了,并威胁说,如果我再不能把你带回去,她就要把钟珊送进领事馆,交给我来照看”。

钟历文脸上闪过一丝愁容,喃喃自语道:“越来越不像话了”。

大泽喜一道:“回去看看吧,毕竟你们是结发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你对雅子心怀不满,也不能表现的太过分了”。

钟历文道:“又是这一套说辞,五年前我就是听了你的,才落得现在进退两难”。

大泽喜一道:“男人在世,当修身、齐家、平天下,你连一个女人都摆不平,就更不要谈报效国家了”。

钟历文似乎被说动了,紧咬嘴唇道:“只要她不再无理取闹,以后什么事我都依她”。

大泽喜一道:“话不能说得太满了,明天雅子如果要求跟你回东瀛,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钟历文道:“她想走就走,非要拉上我干什么”。

大泽喜一道:“你是她的丈夫啊,她有事不找你找谁”?

钟历文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头也不回的钻进了轿车,大泽喜一无奈的摇摇头,再次和石英告辞然后,钻进汽车,扬长而去。

送走了大泽喜一和钟历文,石英在宋春茂的陪同下返身向卧房走去。石英重伤初愈,体力不济,走路时脚步还有些蹒跚,宋春茂想伸手搀扶,石英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趁着没人,随便走动走动,活动一下筋骨,总是在病床上躺着,人都要养废了”。

宋春茂道:“你老人家身体底子好,恢复的挺快的”。

石英用力挥了挥拳头,自信满满的道:“每天和你们年轻人待在一起,我都感觉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宋春茂道:“您身体刚刚康复,也别太过劳累了,早些回房休息去吧”。

石英,却停下脚步,出人意料的问道:“茂儿,你看我现在的身手,能打败你们弟兄中的哪一个”?

宋春茂稍一沉吟,微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

石英是聪明人,马上就明白了宋春茂的意思,但还是心有不甘的反问道:“我和三国浦志比也占不了上风”?

宋春茂道:“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您是大元帅,三国浦志就是做先行官的资格都没有”。

石英问的是他和三国浦志的武艺孰高孰低,宋春茂却用两个人的指挥才能做比较,谁的面子都不伤,是个万金油的答案。

这回轮到石英沉默了,他倒背着双手,眼睛看着满天星斗,过了足足有五分钟,才开口道:“三国浦志的妻子前些日子蹈海身亡了”。

宋春茂微微一愣,三国浦志和妻子幸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后来三国浦志跟了铁观音,日本人知道后,把幸子送到一个叫西简岛的地方做随军慰安妇,一个意外的机会,大家把幸子营救出来,可能跟她从前从事的职业有关,又加上语言不通,大家对幸子的态度都敬而远之,战事频仍,三国浦志也不能经常陪在幸子身边,现在听到幸子自尽的消息,宋春茂心中充满了自责,平时对幸子的关心太少了。

正在这个时候,姚金霞从黑影中走出来,笑着道:“我师傅请你们去听戏”。

石英道:“今天大家都累了,先早些休息吧”。

姚金霞道:“明天的堂会唱《大登殿》,钟叔叔说他以前看过这出戏,想明天好好给您做半天师傅,为您释疑解惑,可俺寻思着您虽然和钟叔叔情同手足,但他明天要是从气势上把你压过去,我们脸上也不光彩”。

石英一怔道:“荀老板如此盛情,我们却之不恭了”。

石英性格刚毅,争强好胜,事事都想压别人一头,姚金霞看准了他这个缺点,略施小计,一向刚硬的石英就乖乖就范了。

别墅中自备的舞厅,现在被荀慧生带徒弟用来排练戏曲,巨大的落地窗,被法兰西蓝色天鹅绒布遮挡的密不透风,舞厅里灯火通明,在外面一丝光亮都看不到。良好的隔音效果,即使舞厅中锣鼓喧天,在门外也听不到一丁点儿声响。

石英一行三人来到舞厅门口,姚金霞突然低声道:“马姐姐让我通知你们,周围有人监视我们”。

几个人推门进了舞厅,宋春茂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一个女佣一手提着扫把,另一支手拎了个水桶,缩着头,慢慢的从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走过,瘦削的身影消失在路灯照射不到的黑暗中。

这个看似不经意经过的女佣,证明了马钰的判断是准确的。这个女佣欲盖弥彰,她女佣的身份不假,但她的工装是白色的,这是厨房帮厨的打扮。而在别墅中做保洁的,下午四点就已经下班了,她们的工装也是天蓝色的。

宋春茂不想打草惊蛇,紧跟在石英身后进了舞厅,随手把门带上,把里外隔绝成两个世界。舞厅被荀慧生的弟子们收拾的干干净净,那些他们从来都没见过的乐器,都被收拾到一个角落里。

马钰满脸落寞的坐在一架钢琴旁,细长的手指从黑白键上轻轻滑过。邢慧杰站在马钰身后,脸色恬静淡然,而表现最引人注目的是克劳斯,他双手捧胸,仰面向天,眼中一片泪光,口中喃喃自语道:“这是莫扎特的小夜曲,来自我故乡的音乐”。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被候七称为靡靡之音的钢琴曲感兴趣,舞厅里铺着名贵的红地毯,这些地毯被荀慧生的弟子们刻意保留下来。吃梨园行这碗饭的人,从小练功都是在泥水地上,练功场上能给铺几块青砖就已经很奢侈了,现在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这些过惯了苦日子的穷孩子,满脸的痴迷之色,不等荀慧生督促,几个弟子一连串儿的小跟头,就赢得彩声一片。

石英对钢琴也情有独钟,他不经意的走到钢琴旁,马钰抬头看到石英,非常淡然的笑了笑,起身把座位让给了石英。石英也不推辞,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一阵慷慨激扬的弹奏,全然没有了刚才恬静柔和的感觉。

克劳斯依旧没有从音乐中走出来,虽然石英弹奏的指法开始还有些生涩,但他依旧能够判断出,这是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