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阳泉城
这是大燕王朝建在长江以南的重镇之一。不论是从富足的程度来说,还是历史文化的底蕴,那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艳阳高照,扑在树上的夏蝉“咪嘎嘎”的叫个不停,声音刺耳,酷暑的日子里给人们平添了许多烦躁之意。
街上的人并不少,毕竟不管天气如何,走南闯北的江湖客,喊买喊卖的手艺人,总是少不了的。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农夫”们在街上讨生活,“公子”如何能够一样?自家的府邸之中捧着井水镇好的西瓜大快朵颐,青楼妓馆之中抱着顺眼的粉头翻云覆雨,这才是他们的生活。每到极乐之时,总忍不住在心里高喊“大燕万岁”。
听起来傻里傻气的,但却是事实,毕竟只有江山万代,他们这些与国同休的达官贵人们才能一直过着这样的好日子不是?
不过认真地说起来,在这阳泉城中,倒也不是只有贵人们才有享受的资格。有一批特殊的穷人,他们也在享受,为了讨生活而享受,。他们的名字,应该叫侠客,不过因为特殊的工作性质,人们通常还是称其为“佣师”,雇佣的佣,师傅的师。再说的直白些,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拿钱好拿,消灾不难,不过找到愿意掏钱的人可就有些麻烦了。
古客巷
一座朴素却又透着大气的庄宅立在这里,门口两个柱子上写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走在天地间,喜怒哀乐各有所求
下联是:入得此门中,魑魅魍魉皆可得见
横批的位置一个金字的匾额,上书三个大字:烟雨楼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烟雨楼的存在颇为特别。他不是皇家的机构,也不属世外教派的管辖。但每州每府的主要城镇,却总有这么一家名叫烟雨楼的存在。也是佣师们每日的聚集之所。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找到愿意掏钱的人,也能安心的把钱揣在怀里而不计后顾之忧。
“要开了要开了,买定离手,妈的说你呢,还换,想死啊!”
“一二三,六点小!”
“豹子,通杀!”
最简单的骰子把戏,一张张赌桌旁人满为患,随着庄家的吆喝,赢了银子的洋洋得意,输了银子的叫苦不迭。不过共同点是,在身上的银子彻底干净之前,他们没有一个人离去。
好吧,就算输干净了也不能走,毕竟要等活儿呢。
赌桌外圈密密麻麻的围着好些四方的破木桌子,长条凳子,点几个色相不堪入目且口味极重的带肉的菜,抱着一坛子烈酒,狂歌痛饮,吆喝着过往的荣耀。
“前两天,我接了葛村杀山贼的单子,单枪匹马屠了三十二个,痛快!”面相粗犷的汉子一撩胸前的护心毛,汗水酒水四溅:“那村长倒是个烦人的,给钱就给钱,怎么还非要当我老丈人,妈的。。。”
“熊老三,白送的媳妇不要,你他娘疯了吧?”
“你懂个屁,”熊老三一口浓痰吐过去,对方笑嘻嘻的躲过,听熊老三又接着道:“好家伙,身上的毛比老子还多,大腿赶上老子的腰粗了,你要啊?你要的话,老子这就领你去,估计村长更乐意。”
“哈哈哈哈,对啊,臭脚七,你去当个上门女婿咋样,总比你成天给人抓猫找狗的强。”
“记得洞房的时候别脱袜子,不然那新娘子被熏死了你可就完了。”
“说不定过两天他也得回来出一单,要他婆娘的性命。”
“我呸!我臭脚七啥时候接过抓猫看狗的五品单子了?”臭脚七跳上桌子,叉着腰正要回嘴,忽然“咦”了一声,低声喊道:“莫老板来了!”
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整个大厅之中雅雀无声,摇骰子的扣着骰盅不动,赌徒酒客们也跟兔子见了鹰似得收声敛气。
莫老板确实来了。
身穿深蓝色织锦缎绸衫,腰间一条玄色荔枝纹的银带,一头如云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脑后,脚上却格格不入的穿了一双寻常的布鞋,手里拎着一块六尺见方的被刷成了黑色的木板,缓缓地走下楼梯,从容,不迫。
莫老板的名字,叫做莫问,但是不是真叫这个名字,却是不用理会。至于年龄,看起来是个四五十上下的中年人,具体多少就没人知道了。不过却有一节,莫老板是十八年前来到这阳泉城烟雨楼做的掌柜老板,当时他来的时候可就是这副模样。如今十八年过去了,还是没变。这是驻颜有术?不像,再如何也不至于一点儿不变吧?尤其是那双手,最贴切的形容莫过于嫩,白,两个字,简直就是吹弹可破。他会不会是个几百岁的妖怪?疑问得不到证实,总也只能是个疑问。
木板被放在大厅正中的一个架子上,莫问沉吟片刻,抬手用一块白石粉笔在黑板上刷刷点点,盏茶的功夫,黑板便写的满了,字写得也不算大,密密麻麻的。
知道在场的肯定有不识字的,而且是绝大多数。莫问转过了身来,淡淡的说道:“隆武八十七年六月初四,烟雨楼的任务如下,三品单十七件:东山清缴山贼,银二百七十两;绑架李大吉长女李秀儿,银三百两;东林街明日飞鹰帮与恶虎帮帮战,助拳飞鹰帮者,每人十两,限三十人;吉祥锦缎铺子山青染的配方,献上者,银八百两。。。”
莫问说完了十七件三品单,轻咳一声:“二品单两件,富贵赌坊四千两银子失窃,能生擒贼人者,银五千两;义勇伯第二十七房小妾与府中下人私奔,能擒回二人者,银八千两。”
“最后,一品单一件。”莫问的目光在厅中扫过:“诚王府韶华郡主失踪,能找回韶华郡主者,银十万两,另得诚王一诺。”
“当真?!”莫问话音刚落,一声惊呼从门口传来。这声音倒也不大,可此刻,在这针落可闻的大厅中,却不压于惊雷一震。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个二十郎当岁的青年,正挠着头,一脸的不解:“怎,怎么了?”
原来是个愣头青。众人迅速的得出结论,又看向莫老板。
“我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插言。你的面孔我没见过,新来的吧,以后记得就好”平平淡淡的诉说,也不理会对方是否认真地听了,莫问回手敲了敲黑板,又接着道:“三品之下的单子,一直到五品,共一百六十七件,没有见红光的买卖,也就不细说了。老规矩,楼上五房,对应五品,自己上去领,先到先得,但要排队。我,说完了。”
莫问转身又上了楼,可厅中还是一般的寂静。直到莫问走进了挂着“一品”木牌的房中,厅中才又恢复了本来模样。
还是一样的乌烟瘴气,还是一样的人声鼎沸。只是这一次却非是为了享乐快活,而是为了生计。
三三两两,七七八八,有交情的聚在一处,讨论着莫老板刚才说的二三品单子;没本事的也聚在一起,商量着这回要不要挑战自我,接个三四品的单子。
虽然莫问说了先到先得,但却没人贸贸然的往楼上冲。
量力而为,这是每个佣师最先学会的道理。
四五品的单子报酬低,完不成可能就是赔些银钱,倒还好说。接上三品的单子要是完不成,那可能就是要赔命的了。
之前那个新来的摸着脑袋,左右听着,却发现没人说起那个一品单,心中甚是纳闷儿。找了一个面向和善的老者,拍了拍肩膀,躬身一礼:“老丈,不知这一品单。。。为何没人说起啊?”
老者皱起的眉头在手上多了五个铜钱之后舒展了开来,这挺好,顶了一个五品单呢:“小伙子,十万两银子听着过瘾,但也要有命拿才是啊。”
“还有诚王一诺?”
“金山银山,不及诚王一诺。”老者拉着青年在角落里贴墙坐下:“是,哪怕没银子拿,有这诚王爷一诺,拼了命也算是值了。可拼命不等于送命。真让你死,你死不?”
“这。。。”青年犹豫了,老者哈哈大笑:“还是的呀。小郡主失踪是五月初一,这单子出来是五月初四,今天是六月初四,你可知道。。。”老者伸出手来抓了抓,青年赶紧又放上两个铜钱。
“你可知道,五月初一到五月初四这三天,王府派了三位玄门供奉,两个人宗武修出手,结果无一生还,只带回来一句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鬼节?”
老者点点头:“这一品单子一开始出来,只是银十万两,那也是天大的数儿了,又是给王爷办事,那场面,嘿,咱阳泉最大的两个佣师团都出手了,好家伙,合一块儿五百多号人,还有五个玄门的道者,结果你猜咋招?全死了,尸首现在还扔在北山那边儿,估计这会儿都该被老鼠啥的吃光了吧。”
“这。。。这样啊。”想想那个场面,青年打了个寒掺。
“所以说啊。。。。。”
一品房中,一个七十上下的老人,背着手,来回的踱步,面色焦急不耐,不时地看看紧闭的房门,希望能听到些敲门的声响,可惜没有。跺跺脚,又来回的走了起来。
莫问坐在书案后边,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放下:“喝茶?”
“我还哪有心思喝茶!”老管家在一旁坐下,愁眉苦脸的拱手:“莫老板,莫大爷,莫祖宗。门外的那帮子酒囊饭袋老朽是不指望了,您呢,诚王一诺难道还不能让您出手?”
“诚王一诺,确实难得。”莫问沉吟片刻:“今上无后,诚王便是未来天子。诚王一诺,和天子一诺也差不了多少。”
“就是就是。”老管家连连点头:“今上一岁继位,今年八十有八,肯定是生不出来了。你帮诚王这一次,可以说,便是让未来的天子欠你一个情,莫老板。。。”
莫问摊了摊手打断老管家的卖派:“老管家,你大概误会了什么,江湖之口最是难辨难理难清,不知从何时起,江湖上有了些我的传言,事实上在下一非天门玄修,二非地堂僧侣,更非人宗武者,鬼舍邪魔,实无缚鸡之力。”
“谁信啊。”老管家心里暗骂,嘴上道:“那可否请楼主。。。”
莫问又打断道:“老管家,楼主与各地烟雨楼的掌柜联系都是单线儿的,只有楼主寻我的份,况且,诚王爷不是已经去天门请人了吗?”
“山高路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啊!”老管家跺了跺脚,看看纹丝不动的房门,又看看稳坐泰山的莫问,忽然沉声道:“莫老板,我家王爷的诚意您是看到了。”
“看到了,可惜爱莫能助。”
“听说您手底下有一对儿佣师,从无败绩。接的每一单都是百分百完成。功参造化,能为通天,你。。。。”
“功参造化,能为通天?”莫问面色有些古怪,看了一眼老管家,明白了过来:“你今天来磨我是为了找他们?你从哪儿听说的?”
“你就说有没有吧?”老管家起身走到近前,双手撑着书案,逼视着莫老板。
莫老板挑着眉毛看看他:“坐下。”
“额。。。”老管家刚提起来的气势被灭了,跌坐回去:“莫,莫老板。。。。”
“呵,就说江湖之口难辨,也不知你哪里听得这些个笑话,但既然你要求了,那便随你吧。”莫老板哼了一声,起身推开窗子,左右看了看,向着下边儿一指:“那儿呢,再说上一句,我做不了主,接不接单还得看他们自己的意思。”
“老朽自然明白的。”老管家走到窗边向下看去,又看看莫老板手指的方向,又看看街上,来回的看来看去,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但面色却是纠结了起来:“莫老板莫要玩笑,真。。。是他吗?”
“他是其中一个。”莫老板手指换了个方向:“那是另一个。”
“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