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杀、戒酒、戒色、戒荤、戒嗔。。。
佛门戒律林林种种,黄豆作为当代佛地寺的佛子,对于这些清规戒律自然是烂熟于心。主持方丈一直告诫他要清净修持,他心中也便觉得这就是成佛的途径。可金陵城外师叔祖蘑菇和尚的一番言传身教让他心中疑惑。
佛地寺的主持方丈自然是佛法精深,可寺中公认,那个放浪形骸的颠僧,也就是他的师叔祖蘑菇,才是当代最有望成佛之人。两人对他的教诲南辕北辙,他到底应该听谁的?
自己算是应方丈之命,借诚王之请而顺势出寺。出寺前方丈曾说:庙是空,寺也是空,佛在心中,禅在世间,得一禅,见诸佛,方得来去。
这句话的意思黄豆似懂非懂,好像是说要在世间游历一番,悟到点儿什么才能回去吧?
师叔祖既然说:“如果有一天你能脱开樊笼,忘却了阿弥陀佛,明白了你这法号的意思,那你才能真正的成为我佛地寺的佛子”
就从“如何脱开樊笼,如何忘却阿弥陀佛,知晓自己法号的意思”开始吧。
一路从金陵始,黄豆开始了自己的自己的修行之旅。
有时候不得不说,越是乖孩子学起坏来也就越快,速度连刘芝麻的绣花针也望尘莫及。
路见不平,黄豆犯了嗔杀之戒。
因为旁人的戏弄,他又偶然的犯了荤酒之戒。
“师叔祖也犯了这些戒,他没错,我。。。应该也没错吧?”黄豆这样开脱自己:“我这应该算是脱开樊笼,忘却阿弥陀佛了。嗯嗯。”
“师叔祖心中喜欢那黎萍施主,至少我还没犯过色戒,所以我比师叔祖还要强些?”黄豆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
“感觉好像没有什么改变啊?难道我还要多破几次戒才能悟禅?还是说就因为没破色戒的缘故?”
这个疑惑困扰了黄豆十三日半的时间。这期间他也想过去把色戒直接了当的破了。别想歪,黄豆心中的色戒是喜欢上一个人,而不是上床睡觉那一套。
那什么叫喜欢呢?
黄豆想起了自己七岁时,在寺中菩提院那棵参天的菩提树下,蘑菇曾抱着他说起的那个故事:
有一次佛主举行完了法会,王准备了许多饮食供养佛主与其笛子,但阿难尊者因为没有及时上前而没有分到,于是就自己去城中化缘。可惜,直到他走到几乎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尽,都没有化到一口饭,一钵水。
此时,阿难尊者遇到了一个打水的姑娘。于是他上前去讨水喝,但姑娘却说自己身份卑微,不配给阿难尊者这样的高僧供养一碗水。阿难则道众生皆平等,求姑娘给他一碗水喝。结果在姑娘端水的过程中,阿难尊者的手碰到了姑娘的手。
就是这不经意的一次触碰,令阿难尊者动了凡心。
他到佛主身前言道:“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
佛主问阿难:“你有多喜欢这女子?”
阿难达到:“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这则《石桥禅》只是黄豆从小到大听过的无数故事中的一个而已,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却没想到记得如此深刻。
或许是因为他实在不能理解阿难尊者所表达的那种愿受无数造化之苦,只求一面而无悔的感受吧?
如果这就是喜欢,那黄豆觉得自己永远也理解不了。
毕竟自己将来是要做佛子,得禅成佛的,而佛不能有妻子。
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其实心里已经放弃了去“破”色戒想法。
他其实只是为了躲雨,所以走进了这间破庙之中。
多年以后,在他圆寂的那一日,面对着合寺僧众,被誉为在世活佛的黄豆言道:“禅在破庙之中,在风雨交加的夜晚走进去,自会得见如来。”
僧众以为这是一则字字珠玑的佛偈额,却不知,他其实就是平淡的说了今日的这个平凡的夜。
于是在这个风雨夜,在他走进这破庙之前,在他的视线与那抱膝蜷缩,手握碎瓦的少女的视线交汇之前,黄豆是佛地寺的僧人,法号黄豆。
而在那一瞬过后,他变成了芸芸众生中一个名叫黄豆的男子,他自然尚未觉察到自己的变化,只是他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能够感觉到的,有些疼,疼的欢喜,欢喜的疼。
阿难尊者当时也是这样的感觉吗?
火焰旁,匪首王五六看着黄豆,心中也是怦然而喜。别看这小和尚脸上尽是风尘之色,但洗吧洗吧,涮吧涮吧,绝对是个做小相公的好材料,到时候和这小姑娘一起带到白妈妈那里,少说也得一百两银子!
“哈哈哈,今天真是财神爷开眼,菩萨眷顾。买卖上赶着往咱兄弟怀里撞。捡个美貌的小娘皮不说,又来个细皮嫩肉的小和尚,得了,抄家伙吧!”王五六狂笑着拿起身旁大斧,与一众匪盗一同起身狞笑着向黄豆走去:“老实儿点儿,省的自己遭罪。”
这一众暴徒步步逼迫而来,黄豆却视而不见。他的目光仍落在那少女的身上。偷偷地,很窘迫,怕引起少女的不满,又很愤怒,因为他看到少女身上的伤痕和脸上的淤青。
英子淡淡的回望着眼中这奇怪的小和尚,叹息他即将逝去的生命,同时又想到,自己在奈何桥上却是有个陪伴了。小和尚眼中的血丝她理解为对死亡的恐惧,却不知道,那是名为杀意的存在。
英子将手中的瓦片向自己的脖子划去。
黄豆抬起了手,轻轻地一拂,一道微风扫过,少女手中的瓦片化成了细细的粉末,少女也昏睡了过去。
“阿弥陀佛。”黄豆叹息了一声,一双猩红的眼眸将目光射向了近在咫尺的狂欢的匪盗们身上:“你们该死。”
一众匪盗被那杀意凌然的目光所摄,只觉头皮发麻。
他们的身形顿住了。
他们下意识的想要屈膝。
他们张口想要求饶。
他们看到面前的小和尚挥了挥手。
他们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一道白芒被血色侵染,劲气摧枯拉朽,一地残肢断骸,不,确切的说,地上并没有什么可以被称之为残肢断骸的存在,只是最大不过拳头大小的肉块儿而已。
阿修罗掌,前代高僧对八部天龙众中阿修罗众的观想而得,因杀性过重,手段残忍而被佛地寺禁忌功法之一。黄豆只是看过这套功法,并未认真地习练过,更未曾用过。
他不是没杀过人,但此刻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用出如此残忍的招式手段来对付一群连三脚猫的身手都算不上的匪人。
疑惑过后是满目的地狱景象和弥漫口鼻的血腥气。
最腥不过人血,这是走进这俗世中后黄豆才明白的道理。
“呕~”一阵干呕过后,黄豆一手捂着嘴,一手随意挥动,以一身深厚精纯的佛家内力将这一地的糜烂聚在一处,推进风雨之中。又摄起好多泥土将这痕迹掩埋去。回到庙中看到少女仍未醒转,方才放下心来。
放心什么?
他也说不明白。
在庙里重新聚了些柴草抱到少女身前不远处引燃,黄豆想了想,又将自己的僧袍脱下来盖在少女的身上。最后穿着一条犊鼻裤,光着膀子,盘腿坐在了少女的身旁。
他决定闭目诵经等待少女醒来,但眼皮总是不听话的漏出一条缝来,将少女的侧脸投进他的心里。
经是念不得了,索性也就不念经了。
黄豆感觉自己脑袋里左边被灌了米粉,右边又放了好多水,自己随便动一动便是一脑袋的浆糊。
“她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在这儿?”
“她一会儿醒了看到我会不会害怕?那我是不是要躲一躲?”
“她要去哪?我应该也顺路吧?”
“一定顺路,反正我哪都能去。”
熊熊的火焰将黄豆的脸染的通红一片。
。。。。。。
与此同时,巡天馆
万从心向着二人高下的金铜丹炉垂手而立,面沉似水。良久,似乎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探手一抓。
地上仍处在昏迷当中的徐千山身子顿时腾空而起,一阵旋转后浮于丹炉之上。
万从心张口一吐,一团火焰落于丹炉下,丹炉转眼间便是赤红之色。袅袅丹气从丹炉周遭孔窍中四溢而出。
万从心脚下疾走,围着丹炉或远或近的绕行,一只独臂接连挥掌向着丹炉上人事不知的徐千山虚拍,掌风阵阵不绝,丹气丝丝缕缕游进了徐千山七窍之中。
约是一炷香的功夫,万从心停下了动作,伸手一推,徐千山飘飘荡荡落在了地上。
身后脚步声音,紧接着一个邪气森然的老者声音道:“道友,却是决定了?当真好魄力。”
万从心抬手轻摆了摆,却没立时转身:“道友与我本自一体,心中所想当是想通,何必再问。”
“确实如此,只是心中难免些许不甘。”老人叹了一声,又道:“悬勾施饵是为渔,四季耕种是为谷。你如今是无量境,距离至人境不过一步之遥,可却在此时将吾这恶尸舍去,甚至有打落境界之险。如此大的代价,收获却又为何?”
“非是欺瞒,只是老夫确实不知。”万从心摇了摇头,转过身来,苦笑道:“那人魔为一己私欲,欲以众生为棋与天对弈,不论输赢,皆是苍生之苦。当年老夫以一臂为代价,联合四派掌教及一众高手牺牲无数性命将其镇于大燕龙脉之中。原以为不数十载便能以大燕龙气将其送进黄泉幽冥。
呵,呵呵。
可笑老夫进入无量境后斩出恶尸时还叹息不能与其再战一回。如今看来,输赢是假,镇压是假,就连老夫这般境界。。。或也是假?”
“如果这些都是假,那什么是真?”
“老夫不知,总要做些什么的。”万从心眼中无奈之色俞深:“旁的不知,但那人魔的棋盘之中,这少年毕竟是一颗关键的棋子。既如此,老夫便抹了他的记忆,遮了他的前尘因果,断了他与那人魔的牵连,相信这些必然是那人魔不愿见到的。”
“今日于东海之上与他一见,你有几分把握杀他?”老人讥讽道。
“一分也无。”万从心答道。
“若拼劲全力,你有几分把握伤他?”老人又问道。
“四分。”万从心答道,想了想又摇头:“或者只有三分。”
“如今你已抹去这少年的记忆,吾这恶尸也即将被你舍去,为何他还不现身拦你?”老人声音愈加冷冽:“可见你所做的都是无用功,或者亦是那人魔的算计也未可知!”
“总要做些什么的。”万从心又叹了一次,随后微微躬身道:“便请道友去吧。”
“哼!”恶尸老人见万从心这一拜,便知其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什么,身形如梦幻泡影班点点飘散,最后只见朦胧间一道白影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缓缓飘向仍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徐千山。
白影在徐千山身体上方悬停,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幽幽道:“如今吾顺你心意为这少年遮了天道因果,与你便再无一丝联系。你今生道心难得圆满,愿你不要后悔。”
“自是不悔。”万从心直起了腰,淡淡回道。
白影散作七道,自徐千山七窍而入。眨眼间这丹房之中又静寂了下来。
万从心转头看向门外的风雨,惊雷阵阵不绝于耳,一抹血色从他的嘴角溢出,随后被他擦去,自言自语道:“他果真不来阻我。。。”
唇齿间的猩红令人望而生怖。
“难道我真的错了?”万从心的声音带着颤抖,沉默片刻,再开口,那颤抖却被压了下去:“那便是这苍生之祸了。”
窗边,莫问持着一杯酒,抬头看着天上的勾月,笑了:“对自己还是这么狠啊。”
莫问、万从心、与这天上的月,天下局如今却是有了三个执子之人。
同样的夜,峨眉万佛顶,一处密林之中,一个身着紧身黑衣,面覆三角黑金的魁梧男人眯着眼。他在看他身前十丈外的那个同样一身玄衣的少年,手持一柄木刀斜斜的举着,眼睛闭着,嘴唇抿着,脚下不丁不八的站着,好像一尊石像一般。
这当然不是石像,他只是在养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