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你这是要走了吗?”
虞怡一屁股坐在艾靖刚整理好的行李箱上,软乎乎的陷了下去。艾靖摇摇头,一阵无语地走上前去打算把虞怡拉起来,却被虞怡用力一拉,和她摔成一团。
“不是,我明天早上才和林教授去芬兰。”艾靖边说边捶了虞怡一下,
优雅圣洁的圣诞颂歌在礼堂里回荡响起,伴随着佳肴醇香,轻柔婉转地流入学生宿舍,带着一种圣洁而无邪的美,用尽春风化雨来润物细无声,直击人们心灵最柔软的一角。虞怡偏头细细听了听,是美国阿卡贝拉乐队pentatonix的《thatschristmastome》和《mary,didyouknow?》。
“据说ptx的低音bassavi已经走了。”
艾靖用“要不要来喝一杯茶”一样轻松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但越是平静的声音越是隐藏不住内心涌动的酸楚。
“我打算转粉voiceplay。这样心里就不会这么难受。圣诞快乐,小羽。”
她将一盒精装ptx纪念册交给了虞怡,便继续埋头整理衣服了。虞怡低头看着她,又看看手里的纪念册,幽幽叹了口气,心道自己太了解这个朋友了,因为不善言辞,所以她总是固执的用自己的方式去安抚自己关心的人。
“christmasisn'tinanicemoon.”
虞怡匆匆裹了件暖红风衣独自来到落雪的校园里,晶红色的小靴踏在荧荧白雪之上,强烈的色差对比使得她显得如此纤妍俏丽如同寒雪一枝梅,像是夏日浆果般红润诱人。大概是雪光太过于耀眼,甚至照亮了这个空气轻轻一碰便能支离破碎的冬夜。
也正因为如此,一个朗俊挺拔的剪影才在这纷飞的大雪里更加清晰。他是谁?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冰冷地站立在风雪之中,谁能告诉我,他的绿眼睛为什么会有哀愁,眼前这个惆怅的男孩,他是为了什么在悲伤?
内心不知道是涌动着什么还是欲倾吐而出的热烈,虞怡眼眶一热便喊了出来,
“弗朗索瓦!”
那个修长的身影猛地挺直颤了颤,转过了身,伸手轻轻拂下栗发上沾染的雪,碧绿色的双眸里倒映着明亮的惊讶。
“怡。”
虞怡欢快地迈动步伐,小红靴一踩一踩在雪地上蹦跶着如同一团明火,照亮了雪色也照亮了这个凝视着她的男孩。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弗朗索瓦略有些不适地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来,嘴角又噙着法兰西式的微笑。两人并肩坐在雪地上的青石上,弗朗索瓦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光如水地审视这个无月的夜。
“这个圣诞看上去不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
虞怡揪出一根荔枝味棒棒糖咬在了嘴里,踢打着脚边的雪。
“为什么?”
弗朗索瓦眯起眼睛,探询地望着身旁的女孩。
“有你呀。”
虞怡转过头来,绿眼睛和黑眼睛相互一撞。弗朗索瓦下意识地摸摸胸口,他感到心尖处痒痒的有小猫在挠,而这只顽皮的小猫此刻就在他的眼前对着他明媚的笑。
他笑了,慵懒地舒展着身体,心底一丝温热悄悄蔓延开来,从这颗被冰封的心脏里潜滋暗长,酥麻的感觉化成幸福融化在这只吸血鬼的嘴角。
虞怡被这抹笑迷的痴了,伸出指尖企图感知这抹罕见的幸福。
“你之前在想什么呀?”
“我……”
他将身体团了起来,悄悄藏下眼里的一抹无奈,
“想家吧。”
陡然听见这样酸楚的语气,虞怡心头一抽,转过身来看着他扬起唯美的下颚,雪色洒在他精致深刻的五官上,带着一种哀伤而无邪的美。她翕动嘴唇,目光颤抖着望向他,
“你可以回法国的呀。学校在圣诞节和春节放假是专门让外国留学生能有机会回家呢。”
“可是我回不去。”
眼底闪过一抹伤神,弗朗索瓦甩甩头,将心底的恸意用力按了下去。
“我的王族已经被永久剥夺了回家的资格。”
虞怡惊愕不已,她挪动身子正襟危坐起来,眼神专注,
“为什么呢?”
弗朗索瓦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边酝酿,一边将袍领上的一朵玫瑰胸花摘了下来。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它,让它在几根修长的指尖中流转。
“其实,西方的神并不是你们中国人所知的那样高尚无暇,相反,他们是一群艺术家,用不同的手法和借口来掩饰自己卑劣的贪婪罢了。”
他伸手随意捋顺一头清爽柔顺的棕发,幽碧色的眸子,
“我们的种族发源地巴尔干半岛与东欧南斯拉夫一带,是被上帝抛弃的王族之一,我们的祖先原本是一位来自罗马尼亚的龙骑士,当年政权突变,他便遵从基督教的旨意,击败了异教徒,成了罗马尼亚人眼中的民族英雄。”
虞怡安静地在他身边坐着,打自她第一眼看见这个神秘的法国男生时,她便能从那双阴郁的绿眼睛里感知出他的神秘,此刻她明白,不论是他言语里透出的种种往事与野心或是目的,自己只需静静地听着他的故事就好。
“但是,他的夫人因为被敌军设计而投河自杀,捞上来时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更是在基督徒的胁迫之下无法还魂转世!永远堕入一条无尽的炼狱之渊!他暴怒了,他憎恨这个邪恶的圣教!他为这个圣教戎马一生,却落得个挚爱惨死的下场,还被基督徒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兵荒马乱的欧洲,硝烟四起的中世纪,金戈铁马中的宗教,这是一首震耳欲聋的命运交响曲,一幅史诗华丽的悲哀挽歌,在弗朗索瓦的脑海里交错纷繁,扭曲成一块块仇恨的音符在那双绿眼睛里风起云涌,
”此后,他彻底背离这个伪善的圣教,转而将自己的灵魂与希腊堕神交换,誓与光明决绝,向魔鬼称臣,因而获得了无限的力量和无边的法力,但也因此受到恶魔诅咒,成为不死之身。后来,他遭到了基督徒疯狂的报复,以能重见其妻子为诱饵,最后被银剑穿心而死。”
故事的最后,弗朗索瓦的双眼再也不是那两丸安详的翡翠绿,沸腾的红,暴怒的红!他们洋洋洒洒融入了他的双眸,将眼里的世界捣毁成一片肆意的血海!
“可恶的基督徒!他们以为这样一来这故事便能结束了吗!不可能!不可能!他为主而战却被主欺骗!他的爱人只能冰冷的躺在他的怀里!任他呼号!这样的痛怎么能够淡忘!他的怨念传递到了他的子民身上,也就是我们,我们互相团结,互相配合,一直在寻找着恰好的时机,伺机复仇!”
四百年的冰冷和孤独,他们在人世间行尸走肉地徘徊着,不过为了一个信仰,一个弃族复兴的野心,就算手染鲜血,脚踏修罗,也要让那基督从神坛上尝尽十三世轮回之苦,万火攻心之罪罚!
悄悄地,一把柔柔的力量将他安抚平静,带着圣母般的无瑕与慈悲,让某种暖暖的流质物一点一滴渗进他那颗被冰封的心灵,让他不再暴躁愤慨,眼里只剩下火焰遗留的温暖。
他抬起一双因热血沸腾而湿润的绿眼睛,发现面前的女孩脸上挂了几颗泪珠。他的冰山在这一刻被她的泪撞出一个大口子,这是眼泪吗?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会有这么干净的泪珠?是自己多久不哭,已经丧失了哭的能力?还是他发现,这个世界上也是有人,会为一只吸血鬼哭泣的。
“对不起,之前真是太失态了,我无意吓到你。”
他竟然有些慌乱,试图伸手帮她擦去那张白净脸上的泪,却在最后一刻做了罢。自己的手是冰冷的,他生怕会玷污这个为他而哭的中国姑娘。
“不,你没有,”
虞怡摇了摇头,用力揉了揉脸,强换上一副笑颜,
“我只是觉得心疼。”
弗朗索瓦浑身一颤,他亮闪闪的绿眸子暗了下去,默然不语。他突然很生自己的气,这个晚上他为什么要出来伤春悲秋呢!他更应该呆在学校里,进一步着手傀儡术,来完成自己的终极目标!他怎么就给了自己一个懒散的机会,让这小小的冲动趁虚而入呢!万一这个傻姑娘把她知道的告诉了艾靖怎么办!
该死!……他毒舌似的眸子狠戾地左右一瞬,眼里千军万马的杀气却终究还是灭了下去。他暗笑自己的无能,自己四百年来变换过无数种身份,可他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无不对异性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他可以留恋于各类花丛来套取情报,窃取皇族珍宝来拯救一个个地狱里的子民,可唯独却对这个不过初出茅庐的中国丫头动了情,这又算什么呢!
此刻已近午夜,雪落一地银,深呼一口气,宛若薄荷在喉,凉风拂面精神爽。虞怡整理情绪跳了起来,她笑眼看着弗朗索瓦,
“雪停了,以前这个时候学校都会举办除夕舞会呢,可惜圣诞就放假了。”
“这么说,我还欠我的玫瑰一支舞。”
原本只打算戏谑的一句话,弗朗索瓦还没来得及阻止自己,下一句话便冲出了嘴,
“well,shallwe?"
他伸出了一双苍白的手,那手指修长干净,指甲略带点淡淡的粉,看上去很舒服。
虞怡脸微微一红,粉红的小嘴浮动着,怯生生地将手搭了上去,冰冷的触感并没有使她感到异常,反而让她更有勇气来抓紧这只手。
他微微一欠身,那衣袂飞扬间漫出一地血似的玫瑰,一双水样绿眸顺着栗色流苏,静静仰视着面前这个火似的女孩,无数宁芙旋转闪现,将手中的提琴长长一扬,轻缓的浪漫是这场舞会的前奏,这场只属于他们的舞会,
“你真是到处充满了惊喜,我的舞伴。”
虞怡为这一场玫瑰舞会而惊艳,又略带羞红地看看自己的学生制服,弗朗索瓦微微一笑,骨子里溢出了法兰西式浪漫,
“不必担心,你穿着校服起舞也足够美丽。”
胸口的幽紫灵珠独自哼唱起某首不知名的香颂,两人轻步缓移,时而旋转,时而沉缓移位,脸上偶尔闪过不敢确信的羞涩与惊喜。他们不需要过多的装点,或是宫廷式的奢华,只需凭借身体的本能起舞,让裙角划出最优美的曲线,便是最大的完美。这一切也像极了虞怡的气质,无需雕饰,天生的奔放而热烈让她即非绝美,也如清水出芙蓉般靓丽可人。仿佛美人鱼在刀刃上舞蹈,一切都是与她温婉的外表不符的炫技,却又因为绚烂而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但这倒是很符合法国人的浪漫情怀。
弗朗索瓦这么想着,旋转,踏步,再旋转,再踏步。不够,还不够,快一点,再快一点,毫无保留地张扬,踏步,旋转,起舞,直至音乐的尾声落幕。他的心却没有随着一支舞而变的温暖,冰冷的封层却随着它的结束再次升起。
为了使这个句号显得更加心安理得,他轻轻吻住了身旁的女孩,舌尖灵活地捕捉着,挑逗着怀中青涩的她,像中世纪的他那样,展开花丛高手的本领,让她渐渐陷入梦境。
却不料,这个法兰西之吻暗藏忘神咒,在甜蜜和青涩的吻里面,这个女孩,将会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包括他毁天灭地的野心,他迷一般的往事,以及那支属于今夜的舞,就让这些永远成为一个谜吧。
他将虞怡运用移形法术送回寝室,眼里的光泽随着渐渐冷却的心,被废墟吞噬。
弗朗索瓦转过身,低下头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不知是自己的意大利皮鞋,还是这一地的殇雪,然后缓缓抬起那双苍白冰冷的手,漠然地将满地血似的玫瑰一毁而尽。
这支舞是他的释放,也是他对虞怡情愫的终结。他机械地转过身,此后的那个弗朗索瓦,将不会再犯今日几近毁灭的大错!
最后回首看了看这一地的雪,他想,是一个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