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大厅时，已经是傍晚五点了。
这个时间段正是鬼门大开，妖兽出没之际。艾靖对窗望天，静听远山落木窸飒，最后几缕霞光渐渐寂灭在初冬的最后一抹秋夜里。
“回来的这么晚？留校察看做完了？”
“总是一副大惊小怪的语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孙漠钗啥德行。”
艾靖扁扁嘴，扭身面对南墩扬起两条眉毛，又抬头接了菲兹威廉的轻轻一吻，摇头晃脑地满脸老油条的做派。
直到眼角余光追着菲兹威廉抱着一坨书上了楼，她才示意让南墩和荣蔚把头凑过来，正色道，
“听着，今晚我要带南墩去白骨森林练习如何变出玄武实体。”
“大姐，你这不叫我去送死吗？！”
小胖墩被吓的倒抽凉气，两颊肌肉猛地一抖。荣蔚朝他横了眼，
“稍安勿躁，等艾靖说完。”
“谢谢。”
艾靖转头冲着荣蔚笑了笑，
“还记得我上个月和你们提起过林教授收养的那匹马吗？她作为妖精已经决定保护我们，不在白骨森林受恶兽所伤。”
她又做了个停顿，突然想起了一个重要消息，
“荣蔚，今天林教授应该就回来了，你把我们目前为止所得到的信息都告诉他，然后替我和他再约个时间，顺便……”
见虞怡惺忪着倦眼从楼上小跑下来，她伏身骤然将声音压低了几个八度，
“在我和南墩不在的这些晚上，记得看好小羽的动向，但不能惊动弗朗索瓦。”
“天啊……你是怎么说服一个精灵的呢？妖精居然会帮助神使进入自己的领地……这大概是我有史以来听过的头一遭了。”
听南墩发来这怯怯的质疑，正击着了艾靖的下怀。是啊，虽然白灵的确答应要帮助自己，但那对幽怨的眼睛分明闪着余温尚存的恨意。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时七上八下，对今晚的第一次训练也不由得怀了几分疑虑。
“你们来了。”
白灵照旧袭一身长衫，静立在晚时六点整的大堂钟声里，一笔目光越过来来往往的少年神使们，无声地望向朝着她大步走来的艾靖和南墩。
“这位，便是玄武星神南墩。”
艾靖凛色一笑，有礼有节地与白灵点头致意。然而，面对这一脸清冷的妖精，身为神族之后的南墩却仅是将身体往艾靖背后缩了缩。
“我还以为是哪个目中无人的纯神后裔呢，没想到是这么个憨厚皮实的小伙子。”
夜风轻舞，三人踏开满地沾了月色的草坪默默向前走着，从灯火通明的教学楼旁跨过砾石滩上那一横木桥，他们选择了一条人烟渐逝的路，静默无言之中感知着脚下的土地从绵实到枯槁……
最后，深不见底的白骨森林赫然将至，几步开外都隐约可闻走兽恶禽狺呜之声不绝于耳。
“退后。”
白灵上前几步便将身形悠悠一刹，双足力踏激得一方土地尘埃四起，形峭骨立的背被这月光照的煞白一片
透过扬臂招起的飘飘衣袂之间，见她猛地僵直了背，胸口震颤着幻出阵阵低鸣，似是毒蛇吐芯前那瞬间的蓄力！
“捂住耳朵！”
艾靖大吼，与南墩就地一滚的同时，目光惶惶地越过飞扬的尘埃回头再望，那源于一架血肉之躯的原始咆哮一剑撕开了这被冻僵了的夜！
自妖精体内炸来的尖啸声震寰宇，如山脉连绵般层层攀叠，待至山高处时几度峰回路转，稍作间歇又再拔来几个轮音！
“妖族的力量……太恐怖了。”
直到此刻，艾靖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这么多次闯入森林沙漠却仅是有惊无险，并非是她法力高强到能让自己全身而退。若是妖族要合力杀死艾靖和南墩，单凭这层层音浪便能震得她失了神智。
而真正阻止他们对这两个孩子狠下杀手的，大概是心底里那份永远无法抹去的善良吧。
“我已经向里面的妖兽们告知过了。他们同意让我带领你们到一块指定的开阔空地里进行训练。”
声毕，白灵回过身用人类的语言对着身后大眼瞪小眼的两人说道，
“但是你们必须紧跟在我身后三步之内，不可向外走出半步，也不能向四周乱看，要记住，还是有很多妖精不接受除了林麒以外任何神使的到来，你们要做的就是尽量不得罪他们。”
艾靖努力不去理会足下这条烟云缭绕的路，一双沾了尘土的白球鞋将满地的落叶踩得窸窣乱响，感知到南墩无法自控地发着抖，她咬咬牙吞下一口森林里冰冷的妖气，悄悄驱动光元素握在手里，掌心合拢在南墩的一双肉拳上，为他默默地带来几分安心。
路的两侧除了那森森古树，便是浓的化不开的黑夜。到底还有多少双透着仇恨的眼注视着自己？这条充满悲哀的路是否无穷无尽？艾靖不知道，她只明白此时自己那颗满怀恐惧的心脏，却更像是隐隐掺了几分内疚。
这本属于上一辈人造下的孽，现在轮到她等晚辈来承担生灵涂炭的罪恶。
“这里就是供你们训练的地方。”
躬身穿过被幕幕青纱遮掩下的灌木丛，他们的视野顿时开阔了不少，一片被压实了的土地呈至眼前，被周边树木包围形成了好大一块圆形宝地。
“两位请自便。”
面对着正打算说什么的艾靖，白灵头也不回，仅是负手而立道，
“我会为南墩护法的。”
骤降下的气氛令身后两人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谢谢你”，生生地被压回了喉咙里。
艾靖眨眨眼，强忍下胸口那块不断泛疼的酸处，回身与南墩相对而立，
“我们开始吧。”
她平静地说道，一练银锋虎魄应声而出。阴晦潮湿的白骨森林里乍然出了个大放异彩的神兵，其银华之烁烁甚至远远盖过了白灵为他们设下的守护结界。
“南墩，变出你的水寒太虚来。”
“……至柔其骨，至纯其心，无孔不入，开山碎石！”
南墩在艾靖那横坚定的目光下憋红了脸，脑子里好不容易才搜刮出那道被遗忘已久的四灵心诀，轻声命道，
“玄武听命，太虚出！”
颈间那挂太虚灵珠腾腾升起几束能量柱来，而满眼光华过后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他是不是第一次来，不太适应妖族领域的环境？”
“不。”
听着他隐隐慌乱又透着几分自卑的呼吸声，艾靖驳回了白灵的问询，她太了解自己的好朋友了，
她轻轻蹲下来，将目光与匐在地上的男孩持平，
“让他自己安静下来吧……在这极致的黑夜里，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做不到……这里太黑了，又那么冷，我集中不了注意力！而且忍不住想起很多可怕的回忆！”
“因为你只需要一点希望…和力量。”
光，温暖的一道光，伴随着艾靖的柔声抚慰下，如此纯粹地在南墩的头顶绽放着热力。她微笑地看着那张低垂的脸颤颤地抬起，被满眼溢彩流光的金色照亮。
“南墩，你曾经告诉过我，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气，但因为某一件事某一个时刻激发了他们内心深处从未放弃过的斗志，所以这决定了他们日后将会成为更加强大的人！”
字字清音从艾靖口中倾吐而出，虽不响亮，却如洪水激流般涌入南墩那颗怀藏着恐惧的心墙，将他们逐一击的分崩离析。
“至柔其骨，至纯其心，这句话的意思你真的明白吗？”
心灵深处的一个小小身影正与南墩自问自答。
眼前迅速划过父母的拳拳关怀，虞怡明艳依旧的笑脸，妹妹南心常戴的西瓜帽，艾靖那双永不妥协的眼睛，荣蔚喋喋不休的话唠病……在被一身惧意与自卑外壳包裹之下的灵魂，这些可爱的人才是自己至死都不会放下的责任与坚守！
屈匐在地上的男孩站了起来，他抖落一袭尘土，抬眼迎上了那团在艾靖手心里不断浮现的希望之光，
“玄武听命！太虚出！”
斩钉截铁的一声断喝从南墩口中厉声喊出，通身迫来的力量引得胸口那环灵珠光芒不断暴涨，
艾靖大喜地看着它自行朝漆黑的天际忽地急窜划出一尾绿流，以较之前百倍的力量，照的八方大地瞬间大放光明！
光灭，一盾碧色寒铁现于南墩掌中，水寒太虚终于现身了。
“干得太漂亮了！”
就连立于一边观战的白灵也不由得为这个孩子大声喝彩。
艾靖鼓着掌，突然飞身上前，舞起银锋召来飓风阵阵，自身周以太极之势画出一圆，锋口向上一挑力吸长虹，满眼银光乱窜中劈剑就是一记“虎哮生风”
“吼！！！”
霎那间，白虎之灵顺着艾靖拔地而起的万束银风放出五雷轰顶般的咆哮，朝着南墩以雷霆之速扑杀而来！
“嘿！你这招太过了吧！”
听见白灵不自禁发出的叫声，艾靖攻势不减，只是沉着地挥斥方遒，任虎魂一路呼啸着向前奔去。
看着艾靖铺天盖地的攻势，南墩毫无惧意，满身热血的他只道对手越是迅猛无伦，自身便越是勇往直前！
他顶起一方灵盾，势要大展同银锋虎魄其名的水寒太虚的真正实力！
“水涡轮十倍急扩！寒霜巨浪！”
盾上几簇水色突然暴动不止，如火烧燎般沸腾开来，化作一条灵蛟绕盾而飞急急相转，转到急时竟旋来海啸之声！
海上云雾阵起，齐齐腾飞化作潮汐向四周极速扩散，随着南墩合十的双掌瞬间化作滔天巨浪，却以守为攻，以柔若无骨之力将白虎发来的雷霆一击尽数化解，数个来回之后竟然牢牢敌住了艾靖的攻势。
水汽退去，南墩微微气喘的身影再次显现出来，面对着满脸欣慰朝他跑来的艾靖，眼里不在有抹不去的自卑了，只剩下嘴角一抹自信满满的笑容。
“你知道吗？之前你在施展海啸术的时候，我好像看见玄武的真身闪烁了一下。”
见好友竟有如此悟性，艾靖心中高悬的一颗大石头终于定了定，仿佛感觉到黑夜即将退散般的希望，现在的她对未来的计划顿时信心十足。
“真的吗？我之前也看见了，但以为是幻觉……”
南墩害羞笑笑，
“我以为我的悟性没那么强呢，哪能在第一次就几乎把神兽给召出来。”
“因为你需要多一点的信心才行。”
白灵款步上前，平淡的只言片语间也流露出几丝善意，南墩冲着她感激地莞尔一笑，
“下次有需要的话我还是会带你们来这里的，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寝你们可就要违反校规了。”
“谢谢你，白灵。”
乍一听艾靖诚恳的道谢，白灵正打算开路的身子震了震，但终究还是没有回头。
他们又回到了那条令人不愉快的羊肠小道上，艾靖低着头跟上白灵的脚步，看着她一双雕花的白靴子在眼前晃来晃去。
“不管哪一方得胜，我们的命运还不都是如此。”
白灵那一番话始终在艾靖心里哀哀地回荡着，痛得她缓缓闭上了眼，
“如果……我让你们的命运有另一种可能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