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要一盘蜂蜜叉烧包,一碗沪式东坡肉,一份杭白菜,配鸭血火锅,水晶虾仁和松鼠桂鱼,还有大补的松茸炖鸡汤,最后再来三杯鸳鸯奶茶。”
窗外的雪稠密地在天际扬来一曲优雅的回旋舞,腾挪辗转几许后倦懈地落在寸寸冻土之上,为那层结了霜的泥土奉上天空赠与的礼赞。
一色漆黑的泥土像是提前感受到了生机,在漫天烁烁霓华的映照下,伴着千千万万个热烈的人们一齐欢呼新年的到来。
“靖,你点这么多?”
见艾靖连珠炮似的将五菜一汤一口气报完,身后虞怡和白灵双双瞪圆了眼,
“还是平摊吧。”
白灵扫了眼菜单,心道这姑娘别看她人身材苗条,胃口还真是财大气粗,小小的一张纸上几下就点满整个百年老店的招牌菜,价格显然不菲。
“是啊,不然别人以为咱俩是在求包养。”
虞怡缩着头悄咪咪地挤了挤眉头,话音未落就挨了对面人一个暴栗,
“真不会说话。”
“我说我请就我请!”
艾靖清凛一笑,窗外的爆竹红光打在脸上,却兀显出几分苦涩来,
“年夜饭推脱什么,都是好姐妹,大家放开胃口吃吧。也很感谢你们能留下来陪我,总好过于孤孤单单的一个……”
“唉,为了你我抽空圣诞回去陪了爸妈……不然这样冷战下去,你俩都得憋死。”
虞怡翻翻白眼,筷子向前一夹,旋即粗粗地将一块大肥肉塞满了艾靖的嘴,眸光流转间却敛不住无限担忧。
“冷战?”
在一旁默默动筷的白灵挑了挑眉,嚼着虾仁的嘴也慢了下来,
“我不明白……艾靖她和谁吵架了?”
“菲兹威廉。”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在经过两周前发生的请愿事件之后,白灵对四灵星神的看法彻底来了三百六十度的改变,尤其是对艾靖和虞怡,性格爽朗又志趣相投的她很快和两个女孩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所以,对于白灵的问询,艾靖也不避讳,稍稍酝酿几下便开始喋喋吐诉起来,好比越涌越急的水流,在开闸的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
运转时间的钟针在她不带多少波澜的陈述语气之下,被拨回了两周前的一天……
“艾靖你回来了!”
乍听见一阵稀稀拉拉的捶击声从门外传来,虞怡弹身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在开门的瞬间就给了艾靖一个热情十足的拥抱,南墩,荣蔚,还有小南心和白灵紧随其后。
“可想死我了!”
“你不在的时候,小心心都担心的吃不下饭,学你绝食。”
“我的鼻子一秒钟就被医生用治愈法术医好了!”
戚戚咋咋的寒暄声在一方圆形自习室里回荡,起伏的魔火为艾靖喜笑颜开的脸再蒙上了一层暖意。
无论如何达罗加尼永远是学生最后的家,林麒说的一点都没错。
“你们之前在聊什么呢,一个个都这么严肃的?”
她一边拢了拢头发现出几分精神气来,一边跟着几个好朋友席地而坐。
“我们在谈天庭在请愿事件后推出的政策。”
“哦?说说看。”
艾靖对着满脸严肃的白灵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经过内阁成员的讨论后,君领否决了林竞之提出的妖族自治区计划,而是推出了散妖回神一说,将同性通婚的权利给予那些放弃妖族身份的妖精们。”
“所以你打算同意了?”
艾靖面色蔌地拉了下来,两道挑眉狠狠一揪,
“这明摆着就是绥靖政策,那些家伙在利用你们族人之间的爱情从而迫使你们归顺天庭,等你们彻底失去妖族本身的法力以后再篡改法律,那时候你们就离灭族不远了。”
“更可怕的是文化上的斩草除根。”
荣蔚也随着艾靖咄咄逼人的语气加了一句,两只眸子看定了白灵的脸,
“文化是支撑着一个族群生存的根本,如果连自我认同感都没了的话,妖族的下一代必然会倒戈到神族一边,这就是他们的政治阴谋!”
“对,在这一点上绝不能妥协,他们既然给了妖族一年时间来进行内部协商,那么在下一次请愿的时候我们就用更加激烈的方式来给天庭施压。”
望着艾靖一番笃定的神色,白灵微蹙的眉头也渐展开来,
“放心吧,我们会和你一起奋斗到底……”
“是啊,奋斗到最后连命都可以不要!”
一出冷厉的声音刹那间刺入他们的对话里,恍是一盆冰水对着双眼喷火艾靖当头浇下。
心头燃起的小火苗顿时熄的无影无踪,艾靖簌地斜眼抖向那个打断她说话的人,却在目光相撞之际向下讪讪垂去。
菲兹威廉从阁楼上大步走下,威武修长的身躯在灯光的掩映下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他在艾靖跟前立定,众目睽睽之下一高一矮的两人进行着无声的对峙。
许是被他阴沉沉的气势所感染,连最健谈的虞怡都没了声音。所有人的目光全聚焦在这两个尴尬的人身上,这四壁宽敞的自习室显得格外狭小。
在一片迅速固化的死寂里,唯剩下凛凛寒风偶而穿堂,兀自吹的他衣摆瑟出“喇喇”的呜响。
“菲兹……你回来啦?”
良久,艾靖翕动着嘴唇,颤颤地打破了令人发狂的沉默。
“跟我出去一下,好么?”
菲兹威廉的语气尚算克制,却与异常伤神的蓝眸形成了鲜明对比。艾靖极不愿在此时同他争吵,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就跟着他走向那扇装点着出口的木门。
“你们继续聊吧,不必等我了。”
她丢了一句话便赶上了菲兹威廉的步子,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一路上各怀心事的两人默不作声,任略沉的步伐重重地落在台阶上,这通往油画长廊的路此时只剩下两道倨傲的剪影,在回响阵阵的脚步声中飘然而过。
“请你解释一下自己的行为。”
菲兹威廉突然在某副印象派画作前冷不防地刹住步子,一直低头向前走的艾靖险些撞了上去,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吗?”
艾靖并没有回答,仅是抿了抿嘴。
“看着我!”
他一身寒气煞地涌了出来,终于迫使艾靖提起了精神正视起那双微怒的蓝眼睛,
“我真的无法想象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你……你有什么资格……”
“什么事?我并没做任何出格的事。”
艾靖虽然比他矮了不止一头,下颚也不得不做出仰视的角度才能看他个清楚,但姿态绝不卑微,
“我只是做了我自己该做的事情,你不也同为正道中人吗?反歧视这些理念在你们英国的影响力可比这里大多了,我只做了点微小的贡献而已。”
“你冒着生命危险去为妖精平权,甚至绝食,有想过那些深爱着你的人吗?你对他们的感受负责吗?任何一个关心你的人都无法接受你如此草率地对待自己的生命!”
菲兹威廉一听艾靖这样漠然的口气,心头就无名火起,遣字吐词时的语气增了几许怒意,
“所以呢?你的建议是什么?”
艾靖握紧了拳头,原本底气不足的她此刻也硬板起来,开始据理力争,一口英伦腔说得飞快,
“你当我是傻子吗?像无头苍蝇那样对着枪口就撞?就因为这么久以来天庭的不作为,才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她定了定神,一双黑眼睛里既恼火又不甘,
“反抗和游行才是政治家唯一能读懂的语言。”
“那你就不能用温和的方式进行反抗吗?比如张贴海报什么的?何苦要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见艾靖动了气,菲兹威廉深呼吸一下竭力让自己的语调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却掩不住眼里的失望,
“你还有三岁就要成年了,让自己学着成熟起来不是什么坏事……”
“菲兹威廉!”
对于他拒绝理解自己的行为,艾靖无可奈何,在忍无可忍之下三年以来第一次直呼其名,
“在不牵扯到自身利益的情况下,大多数人是不会意识到那些不公正的,你那些所谓温和的方式又有什么用?难道成熟就意味着象征性地摆摆架子,对弱势群体表现一下同情然后该干嘛干嘛?那我和那些麻木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菲兹威廉?……”
对面的金发男孩愣住了,两片薄唇开合间默声重复着久违的全名,
“我……不再是你的菲兹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我想说的重点?“
艾靖急的十指插进自己的一头黑发里,那个一直以来愿意和她一起并肩作战的菲兹威廉去了哪里?她无法相信那个嫉恶如仇的他,会说出和大多数人一样的话。
这种落差感令她发疯。
“是啊……”
他涣涣抬头,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模糊,他根本无法将发散的目光重聚到眼前这个令他无比陌生的中国女孩身上,
“我听见了,听得无比清楚。你为了别人的事情选择与最爱你的人决裂?”
这涣散的目光刺痛了艾靖的双眼,心头猛结的隔阂被涌起的丝丝愧意所取代,但无论再如何愧疚,她的原则总是如她的名字一样颜色鲜明,
“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应该支持你的女孩做那些正义的事,而不是一味的把我往后拖。”
区别于之前忙于据理力争的模样,艾靖这回却没怎么多说,她渐转过身背对着菲兹威廉,敛下眼地尚存的几许哀伤,
“我想我们还是冷静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