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沉机闻言,面上笑意淡去,神色渐显凝重,“此事重大,贫僧虽身在佛门,亦有所耳闻。冯施主为官多年,忠君清正,突遭此横祸,实是社稷与百姓之憾。”
提起冯任卿的死,朱钰难免有些伤心。
默了默,稍定心神,缓声道:“听说恩师在出事之前,曾来拜访过大师,我知老师并不是信佛之人,所以.....”
沉机又打个佛礼,温然道:“佛语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佛本无相,冯施主以往虽不信佛,然佛未必不在他心中,只是他不自知罢了。”
朱钰微挑眉,语气犹疑:“那恩师突然来拜访大师,究竟所为何事?如若可以,烦请大师实言相告。”
沉机颌首,含笑道:“无事不可对人言,王爷既问起,贫僧自是知无不言。”
“那日冯施主独自前来,与贫僧设棋手谈三局,我观他神色虚浮不定,似有心事,试问之下,他言为朝堂之事所困扰。据他坦陈,自觉任内阁首辅多年,手握大权,乍然自高位之上退避下来,心中隐有不平。我以佛理相劝开解一番,只不知他可曾有所感悟,三局手谈毕,他便告辞而去。”
唐越儿听得有些糊涂。
扭头看朱钰,他神色亦是明晦不定,目光灼然看着沉机和尚,“果真如大师所言吗?”
沉机和尚又打一佛礼,神色郑重:“字字真凿,出家人,不打诳语。”
朱钰收回目光,垂眸思量片刻,淡淡笑了。
“大师是得道高僧,云游四方而来,世间人事不知见过多少,自是不会与我一个后辈虚言。”
缓缓一笑,沉机和尚没再言语。
再略坐片刻,朱钰起身告辞。
沉机相送至禅房门外。
彼此见过别礼,沉机转身回了禅房,一班侍卫簇拥着朱钰走出了院子。
朱钰却回头向那小院望了一眼,沉声与郭起道:“你让人去查一查,这位神僧究竟是从何而来,在何处出家,何处修行,又云游过哪些地方,务必查得仔细。”
郭起正色领命。
走出了几十步,朱钰发觉出了异样。
似乎身边少了什么....转身目光搜寻一番,果然不见唐越儿踪影。
唐越儿趁着众人都出了院子,又跑回了禅房里去。
沉机和尚坐在炕上,正端盏喝茶,见她又回转来,并不意外,对她微笑道:“施主还有何事?”
这人可是神僧哩!
既然百姓都这么传,他总该有些神通的地方吧?
唐越儿抿抿唇,又咽了咽嗓子,鼓足了勇气开口。
“大师,你可知这世间有移魂换体之事么?就是一个人死了,她的魂魄无缘无故就附身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她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身体死了,意识却附在了嘉阳郡主顾明茵的身上。
这件事情太荒谬了,说给谁听,谁都会以为她是个疯子,所以她祈望人们交相赞誉的神僧,可以为她解惑,给她一个答案。
就见沉机和尚搁了手中茶盏,拈起佛珠,笑道:“世间多有不为人知的玄妙,只是因为太过奇异稀少,才不得世人所信罢了。其实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一切有为法,俱是佛因所化,既来之,则安之,为命也。”
说完,打一佛礼,竟闭目自颂起佛经去了。
这是不想再与她多说了呢。
唐越儿不禁苦笑,心中好不失望。
看来所谓神僧,也将她的话当成了天方夜谭来听呢。
她也不再多说,转身离去。
*
来时已过午后,此时归去,天色黑透,晚归的雀鸟挥着羽翅,在夜空里划过,穿入山林。
车马辚辚,在稍显崎岖的山道上缓缓行驶。
唐越儿在马车里坐了没多久,就倚靠在绵软厚实的板壁上睡着了。
朱钰独自凝神想着心事。
沉机和尚的话,犹在耳边。
可是他总是无法相信自己的恩师是贪恋权位之人。
恩师修身养性,处事平和,虽是两朝重臣,却从无骄矜,便是他让恩师退下首辅一职,回乡养老,恩师不仅无有半句怨责,甚至还与他笑言,身居高位劳累多年,终于一朝可得清闲了。
可若说是沉机和尚在故意隐瞒欺骗....那又是出于何种目的?一个出家人,四大皆空,似乎也没有必要去故意抹黑恩师的品性。
一时之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马车里悬着一盏八宝琉璃灯,灯光暖黄,朱钰慵懒倚在软枕上,目光转动,无意落在正是熟睡之中的唐越儿身上。
这小女子怎的这样贪睡,坐着都能睡着,胃口也好,吃得比他还多,却不见长胖,仍是从前那纤弱如柳的身段。
待到朱钰想要收回目光,目光却不由他作主,游移来去,最终竟落在了小女子的胸前。
时值早秋,衣衫稍显单薄,小女子穿着剪裁合身的海棠红绸对襟襦衫,两条胳膊纤细,可是那少女的丰盈圆润,却太过明显。
朱钰惊讶于自己的发现。
从前对这小女子疏离冷漠,甚少正眼看她,只知她柔弱娇婉,哪知她小小一个人儿,原来也有这等媚人之处......
眼前忽有些晕眩,朱钰用力地阖上双眼,再睁开,目光终于收了回来。
马车外是山野茂林,有野虫唧唧,蝉鸣声声,听来颇有秋意。
忽然觉得有些冷。
身上的湖蓝色银丝绣梅花纹茧绸直裰并不单薄,正是这夏末初秋时节所穿。
朱钰拢了拢衣襟。
又过片刻,仍是觉得冷。
那冷意不同于冬日的凛冽严寒,而更像是一股凉意,幽幽沁沁,如凉水一般渐渐弥漫笼罩整个身体。
今日天气晴好,出门时并未带披风御寒,朱钰再强撑片刻,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变得冰凉。
心中隐隐察觉出不对。
未来得思量,马车的车轮忽然一偏,大约是轧到了石头,整个马车跟着轻微的晃了一晃,倚靠在板壁上,正处于睡梦之中的唐越儿顺势就向一旁倒了下去。
正倒入朱钰怀里。
朱钰颇感无奈。
“醒醒....”
冰凉的手拍了拍小女子粉润的脸颊,小女子睡得香甜,不但没有醒,反而因为身后失去了倚靠,愈发往他怀里钻了进来。
娇软纤柔的身子,就紧贴在朱钰宽厚的胸膛,隔着单薄的衣衫,朱钰清楚的感觉到了小女子的体温。
温温热热的,让此时莫名体冷的他,竟感觉到了几许暖意。
然而暖意之后,朱钰却更觉得冷了。
不禁伸出手去,想要将怀里的小女子推开....可是修长手指一触碰到那绵软纤薄的骨肉,就再由不得他作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展开双臂,竟是将小女子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好暖,像是置身于冰雪之中,却怀拥着一个热度舒适的炭炉。
小女子一声嘤咛,微蹙秀眉,粉红小嘴儿撅起,似在嗔怪被人扰了她的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