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四五日,每到黄昏时分,前院的琴声准时响起,却都被朱钰的前去而打断。
然后过上两个时辰,朱钰才会从那弹琴女子的屋里出来,回去书房。
这日黄昏,朱钰又来了。
弹琴的女子止了手中抚弄的琴弦,起身屈膝行礼。
朱钰神色淡漠,并不看那女子,自往窗下软榻上坐了。
女子斟了一盏热茶奉过来,朱钰未接,女子也不恼,就手将茶盏放在一旁的紫檀几案上。
彼此都不说话。
朱钰倚着引枕,就在软榻上翻开了随手带来的一本书。
灯火燃燃,屋里安静极了,只有朱钰翻动手中书页时,偶尔发出轻微声响。
如此这般,直到窗外夜色深沉,夜来秋风吹得屋外廊下的灯笼左右摇摆,扑簌簌的响。
始终如泥胎石像一般静默的女子,终于先开了口。
听她声音轻柔婉转,低低道:“殿下每日晚间来此,既不为听琴,也不与婢子说话,只是看书....待够两个时辰便拂袖而去,不知殿下如此,究竟是何意?”
女子坐在灯下,灯光映照她纤薄身骨,看去别有一种形单影只的孤清之美。
朱钰闻言侧首,眸光微睐,对眼前女子淡淡一笑,“想必你是会下棋的,陪本王手谈几局,如何?”
女子略怔,随即起身取过棋盘和棋子,摆在了软榻上。
她先拈了黑子,朱钰便拈了白子。
黑子先落,白子紧随其后。
待棋盘上黑白纵横交错,朱钰忽然笑了笑。
“本王还不曾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名唤红拂....”女子葱白似的纤指拈着一枚黑子,微微凝眉看着棋盘,边思索,边轻声答道。
朱钰颌首微笑,“红拂,风尘三侠之一,原是个好名字。”
红拂落下手中黑子,含春水目,横波流转,悄无声息瞟向朱钰。
看他品貌俊雅,风度翩翩,这样的男子所喜的多半是阳春白雪,孤尘绝清的女子,那等烟视媚行之俗粉,想必最是招他厌弃。
她知自己正是朱钰所喜的那种女子,至少表面看去是如此。
睿王.....果然很了解他的这位四皇弟,却又了解得不够。
眼前的男子,看似霁月光风,实则极有耐心和城府....擅长忍耐,也擅长洞悉人心。
睿王,不及他。
略一分神,棋盘上黑子已经被白子逼入了绝境。
红拂悠悠笑了,“殿下棋艺高明,婢子远不可及。”
朱钰唇边浮显浅淡笑意,指间拈一枚白子把玩,白子为白玉所作,触感冰凉,拈在指间,看去与他手上肌肤竟是融为一体,一样的盈润雪白。
“你已经输了,这一局....还要继续吗?”
红拂慢慢的将棋盘上的黑白二子都拣了起来。
“一局并不能定输赢,”她又执一黑子,先落下棋盘,眸光潋滟,隐含无限柔情,对朱钰微笑,“殿下,请。”
朱钰淡然执白子紧随其后。
又下两局,却都是红拂输了。
朱钰起身,看棋盘上黑白交错,那被白子围攻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黑子,笑着叹了叹。
“棋难逢对手,无趣得很。”
言毕,负手缓步走向门口,意欲离去。
却听身后红拂声音轻柔静缓,“我知殿下心中必定对我满怀戒备,其实我只是个寻常女子,一无心机,二无目的,睿王将我送来,只是想向殿下示好而已。”
她屈下膝去,盈盈行一礼,“还望殿下垂怜。”
朱钰转过身来,凝眸注视眼前美人。
片刻,走至她面前,伸指轻挑起她精致绝丽的脸庞,无可否认,这是一张美得可以颠倒众生的脸。
红拂一双含春水目亦回视着朱钰,清润眸瞳里莫名漾起的柔情,让朱钰心中忽生戏谑之意。
以温凉指腹抚过红拂娇嫩嫣红的唇瓣,朱钰轻笑一声,低头吻了下去。
红拂轻阖水目,密长的眼睫如蝶翅一般,静静覆落,掩住她眼底乍起的惊措。
却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吻。
她睁开双眼,只看到了朱钰清澈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嘲讽不屑的神色。
他声音忽而低沉冰冷,毫无温度。
“你很美....本王虽自觉是个冷情冷心的人,看着你,竟也会情不自禁的心生恍惚。可是本王那三皇兄是个贪恋红颜美色的人,怎就舍得将你送给了本王?”
心底不屑冷笑......美人计,实在卑劣又无用。
红拂纤纤玉手轻牵住朱钰的衣袖,纤薄身骨欲贴入他怀中,嗓音极尽娇柔,“殿下是嫌弃我么....其实我还是女儿身,只求殿下怜惜.....”
朱钰不欲再听下去,推开了红拂的手,毅然转身离去。
行至门前,夜里秋风疏凉,吹起他衣袍边带,凌乱翩飞。
他沉声问道:“红拂是刺客,你呢,又是什么?”
*
回来书房,一双熟悉的粉缎绣鞋,东一只,西一只的扔在廊下。
朱钰不觉唇角微弯,笑了笑。
唐越儿正坐在书房内,跟自己生着闷气。
......刚才就不该被菱枝桂叶两个丫鬟撺掇着去了红拂所住的院子,进了院子,就见屋内灯火明亮,将朱钰颀长的身影投照在窗纱上,无比清晰。
正挑着人家姑娘的下巴颌,要亲嘴儿呢!
转身就跑了....简直教人看不下去。
本是想回后院曦园去,心里总觉闷闷的不痛快,索性到书房来等着朱钰,看他今晚回不回书房。
朱钰进来了,唇角弯弯,果然是心情很愉悦的样子啊。
唐越儿冷哼一声。
听他声音淡漠问道:“这么晚过来,有事?”
“没事。”
唐越儿的声音也是淡漠的。
朱钰并不在意,站到衣架子前,开始解身上的品蓝缎绣暗银竹叶纹直裰,“没事那就早些回去睡吧,我累了,也要歇了。”
唐越儿咬着唇儿,怔怔说不话来。
这个人....他怎的能做到这般若无其事?怎的自己不让他抱,不让他亲近,他就要去找别的女人了?
是呵,那本就是他的自由,他可是皇子,是王爷,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
都不用他开口,自有人给他挑了绝色美人送来,供他享受。
朱钰解去了直裰,又开始解中衣的纽扣。直到中衣也脱了,只剩下了素白的里衣。
唐越儿还没回过神儿来。
自己想这些做什么?都是他的事,和他又不是真夫妻,管他和哪个女人睡觉,管他是死还是活?
死了正好,自己就离开这定王府,继续闯荡江湖去。
朱钰走到罗汉床边,掀开锦被躺了下去。
见唐越儿还没走,轻笑一声,“难道你是想留下来陪我么?”
陪你,陪你个大头鬼!
唐越儿狠瞪朱钰一眼,跳下软榻,光脚踩在地板上。
“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你,温柔乡即是英雄冢,小心纵欲伤身,命不久矣!”
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听身后朱钰笑道:“多谢关心,我身体甚好....就算不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心甘情愿。”
唐越儿闻言脚下不由顿住,心头忽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酸酸的...让人心口好生憋闷。
她回头看了朱钰一眼,轻声道:“好得很,那就做你的风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