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钰回来王府,便命晴雨传古叔离来书房议事。
古叔离却不肯来,说是朱钰一宿未眠,恐他再劳累伤身,让他先歇一歇,一切事宜晚些时候再议亦可。
朱钰便命桑云将提盒送去曦园,由墨云晴雨服侍着歇下了。
再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书房里摆上晚膳,照例是六七样清淡菜式,并一壶温热的桑落酒,朱钰与古叔离于桌边对坐共饮。
二人对饮数杯,古叔离执壶斟酒,朱钰向来视他为心腹,又敬他医术精湛,博古通今,实是有才之人。
因此心中疑惑便也不瞒他:“先生不知,昨夜我实未料到那杀手竟会出手相救于我,旁人虽未说什么,只怕心里多少都对我起了些猜疑,其实我又何尝不感到意外,我如今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那杀手到底是什么人。”
昨晚之事,古叔离已从郭起口中得知详尽,自然也对杀手出手相救一事感到惊异莫名。
而且他已经感觉到,此事似乎无形中正在慢慢变成朱钰心中一个难解的症结。
一个暗杀朝臣的杀手,在被合围抓捕,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却出手从另一个黑衣人手下相救于朱钰....就算旁人不对朱钰心生猜疑,必也会用另一种异样的眼光来看待他。
古叔离略一沉吟:“王爷,皇上对于此事是何看法?”
朱钰拈起酒杯,一饮而尽,嗓音微带暗哑:“昨晚的情况,父皇问得很仔细,只这一件事,父皇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但越是这样,我反而越觉得不安。”
古叔离温言宽慰:“王爷不必自寻烦恼,太过在意此事,依我看,那杀手或许只是不想将事情闹至不可收拾的地步,王爷毕竟是皇子,天潢贵胄之身,非朝臣可相比一二,王爷若有伤损,皇上龙颜震怒,四海之滨,虽天地广阔,只怕也无杀手容身之处。”
朱钰淡淡一笑,拈杯不语。
杀手既敢接二连三地暗杀朝臣,此举早已是触怒天颜的逆天之举,又岂会在乎再多添上一个皇子的性命?
“好在皇上并未发落高驰和袁斌两位大人,这便是不幸中之万幸,”古叔离拈杯与朱钰对饮一杯,再执壶斟酒,“他二人官职得以保全,王爷一番心血筹谋便没有白费。”
朱钰颌首:“是啊,能在此种境况下保住他二人官职,实属不易,这一回父皇也算是法外开恩,网开一面了。”
就听古叔离又道:“王爷,听郭总领提起,姚重元自缢之前曾留下一封手书,不知手书上写了些什么?”
朱钰眸光一闪,神色微变,压低声道:“那手书上只有八个字....不忠之臣,死有余辜。”
古叔离的神色也陡然肃重起来:“这八个字颇有深意啊,皇上可已知晓?”
朱钰道:“姚重元无故自缢,本就蹊跷,又留下这样一句话,事关重大,我自是不能隐瞒父皇。”
“不知皇上如何看待姚重元自缢一事?”
朱钰摇了摇头。
他想起在勤政殿东暖阁面圣时的情景。
他的父皇在听说了姚重元留下的这八个字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脸上竟流露出他从未见过的神色。
像是失望,又像是厌弃....朱钰始终觉得,一个君王对于一个骤然离世的臣子,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
他不说,古叔离心中明白,也就不再问。
二人又对饮几杯,朱钰已觉微醺,听古叔离又道:“那杀手难以追捕,不过听说那黑衣人所使的武器很特别,是一根三丈长鞭,我觉得倒是可以从他身上下手,或许能追查出一些线索。”
话音未落,门帘忽被人挑起,是唐越儿进来了。
“我知道那个黑衣人是谁,”唐越儿看了朱钰和古叔离一眼,径自往椅子上坐了,“他是一个江湖高手,姓名鲜有人知,名号三丈鞭,在江湖之中倒很是响亮。”
其实唐越儿从前行走江湖时就听说过三丈鞭的名号,人皆传他武功高强,擅使一根三丈长鞭,故而那日前去暗杀佥书太监冯升的时候,三丈鞭一出手,唐越儿就认出了他。
而且那日三丈鞭出现在佥书太监冯升身边时,并未蒙面,唐越儿虽只见过他一面,却牢牢记住了他的相貌。
害死她的人,她自是不会轻易忘记。
只是她心中也有疑惑。
三丈鞭身为一个江湖高手,先是与冯升有所往来,冯升已死,他竟又突然出现,救走暗杀朝臣的白衣杀手。
如果说他曾经为冯升所用,那么如今他又为何人所用?
“你怎会认识江湖中人?”朱钰看着唐越儿,话问出口,就觉得是自己多此一问了。
这小女子的轻功那么好,剑法也不错,像是自幼习武的样子,认识几个江湖中人倒也不奇怪。
唐越儿笑了笑:“我不仅认识,我还知道他长什么样子,还知道他曾经做过司礼监佥书太监冯升的护卫,不过如今他又做了谁的走狗,我就不知道了。”
朱钰与古叔离闻言俱是一怔。
古叔离自知有些话不该他来问,于是避重就轻地笑道:“甚好,王妃既识得那黑衣人相貌,便可命锦衣卫的人行画影图形之事,有了画像,搜捕起来必是事半功倍。”
既是画影图形,这小女子不免又要去锦衣卫署衙.....朱钰一想到这里,不禁皱了皱眉。
他看了唐越儿一眼,淡淡道:“明日我让人传画工过来就是,你不必亲自去锦衣卫署衙。”
古叔离在一旁抿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晚膳还未用完,古叔离就寻了个由头,告退出去了。
书房内便只朱钰和唐越儿,二人相对。
唐越儿默默地坐着,一声不吭,看着朱钰自斟自饮。
她这样一反常态的安静起来,就让朱钰忽然感到有些害怕。
害怕她问,问他为何要用自己的身体替她去挡那枝毒箭,因为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隐隐约约的,却又想听到她问.....他并不想见到她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
朱钰将酒杯拈在指间,看似神色淡漠,心里却是千百个念头转得飞快,直到目光无意一瞥,才发现那小女子坐在灯下,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睛,竟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他心头一跳。
她是要问了么?她真的要问了?该怎么办?
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她啊....
可是来不及了,唐越儿咽了咽嗓子,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你喝的这是什么酒?闻着好香......能让我尝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