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脆响,朱钰一怔,还未回过神来,元贵妃眼里已先簌簌落下泪来。
宫女们顿时呼啦啦跪了满地,伏身垂首,大气也不敢出,全被苏嬷嬷遣了出去。
“娘娘....”苏嬷嬷拉住了元贵妃的手,再看朱钰,左脸颊上已泛起红印来。
着实让人心疼。
偏他还努力挤出一个温柔笑容,伸出手要去握元贵妃的右手:“母妃的手痛不痛?”
元贵妃将手笼进了绣着金丝牡丹纹的衣袖里,朱钰的手伸过去,只接住了一滴泪。
顺着元贵妃如玉面容滑落下来的泪水,有一滴正落在他的手背上。
明明只是温热的,却仿佛在他的心上烫出一块伤疤来。
苏嬷嬷叹了一声,握住了朱钰的手,又牵起元贵妃的衣袖:“娘娘,有什么话坐下来和殿下慢慢说,殿下已是娶有正妃的人了,可别让下面的人传出去给旁人当笑话听。”
元贵妃推开苏嬷嬷的手,用鲛丝帕子拭着满面泪痕,转身径自往内殿里的软榻上坐了。
苏嬷嬷悄悄冲朱钰使个眼色,见朱钰跟着进去,她才出来命宫女取凉水和帕子来。
元贵妃犹未气消,眼圈通红,却仍然坐得一动不动。
朱钰在软榻另一边坐下,却不敢看自己的母妃,默然片刻,温声道:“母妃莫为我气坏了身子....是我错了。”
元贵妃淡笑了一声:“再没有哪个为人夫君的男子似你这般情深意重的了,你又何错之有?”
“我不该一时冲动,不顾后果,将自己陷于险境,让母妃为我悬心牵挂,”朱钰眉宇紧蹙,迤丽的眼角泛起微红,“都是儿子不孝。”
元贵妃眼中又落下泪来,唇边溢出一缕满是苦涩的笑意。
“你父皇有正宫皇后,有那么多妃嫔和皇子公主,我有什么?除了空有贵妃的位份,我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血脉相连的骨肉.....你若有不测,教我如何独自苟活?”
她一边落泪,一边拭泪,想起晨起时乍然听闻昨夜姚宅发生的事情,那样惊险....
几十年前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江山易主,可是她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国仇家恨压得她痛不欲生,而如今她只想守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在这寂寂深宫之中太平终老,却原来她的孩子竟心甘情愿的去替旁人受死,差一点就要与她阴阳相隔。
她后怕,她悲愤,恼怒,担忧,所有的情绪积压在一起,在见到自己的孩子之后,令她瞬间崩溃,变成了掌下一记响亮的耳光。
可是打在儿子身上,却痛在娘的心上。
苏嬷嬷端了凉水和帕子来,将帕子在凉水里浸透,松松地拧了一把,是给朱钰敷脸用的。
却被元贵妃拿了过去,在手里轻轻抖开,她亲手将帕子敷在了朱钰的左颊上。
朱钰身为皇子,自是身娇肉贵,从小到大别说是挨打,身上连根汗毛都没人敢碰过,今日倒还是第一次尝到耳光的滋味。
还有大婚那晚,被自己的王妃用剑误伤了手臂....
方才还不觉得疼,此时左颊上倒有些酸麻的感觉,朱钰索性趁机向元贵妃撒起娇来。
“母妃莫再生气了罢,方才儿子去见父皇,父皇已将我狠狠训斥过了,哪晓得今日挨了父皇的训斥还不够,竟还要挨母妃的打.....儿子好可怜!”
一旁苏嬷嬷听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元贵妃看着自己的儿子,明明是二十五六岁的大好男儿,相貌又是难得的清雅俊秀,出入朝堂,辅佐朝政,在旁人眼中何等尊荣风光。
可是对着她撒起娇来,恍惚间便让她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儿子并没有长大,仍是幼年时乖巧可爱的模样。
这时不免又后悔起来,只恨不得那一巴掌是打在自己的脸上。
“疼不疼?”元贵妃依旧沉着脸,语气却到底温缓下来。
朱钰重重点头:“疼得厉害!”
挨一个耳光还知道疼,生死关头,却用自己的身体替旁人去挡毒箭,那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怕疼了呢?
元贵妃亲手又拧了个帕子递过来,忽然问道:“那小丫头对你来说,难道比你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问得朱钰一怔,唇角紧抿,答不上来。
苏嬷嬷立刻出来做和事佬,帮忙开解:“想必殿下也只是一时思虑不周罢了,好在殿下安然无恙,娘娘就莫再问了。”
“思虑不周?”元贵妃冷笑,“他分明是泥足深陷而不自知。”
当真不自知吗?
朱钰在心里问自己。
如果昨晚那样的危急关头再重演一次的话,自己会如何抉择呢?
得到的答案,让他心念惊动不已。
他不后悔,如果再重演一次,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为盾,去护住那个莽撞娇蛮的小女子的周全。
他心中无声苦笑....自己不是泥足深陷,而是疯了。
内殿里静悄无声,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淅沥雨声,疏落敲打宫窗。
深秋时节,天气是愈发冷了。
元贵妃将手中被泪水浸湿的鲛丝帕子放下,拿起搁在近旁的那本封纸泛黄的佛经来,放在掌心摩挲,问道:“昨夜之事,你父皇怎么说?”
知道朱钰早间赶着入宫,未用早膳,苏嬷嬷做了一碗银丝鸡汤面来,朱钰坐在桌案边慢慢地吃着。
“父皇....倒也没说什么,杀手未能缉捕归案,父皇自然是不大高兴的,所以将我训斥一通,出了出气。”
元贵妃无奈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听说当时又有一个黑衣人现身相助杀手,且擅使长鞭,不知是个什么来历?”
朱钰无奈地笑了:“母妃问得我都答不上来,此事眼下谜团难解,姚重元又已自缢,用焦头烂额来形容我此时的境况也不为过。”
元贵妃轻叹一声,只好不再问了。
待朱钰告安退出殿外,狸猫雪梨儿又纠缠了上来。
牛皮糖似地甩不掉,朱钰无法脱身,只好和雪梨儿戏耍一回,欲离去时,苏嬷嬷递上一个提盒来。
她笑道:“晓得殿下每回来都惦记着要带些糕点回去,只是方才不好当着娘娘的面开口罢了。”
苏嬷嬷实在是体贴入微。
朱钰笑着接过提盒,道了谢,出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