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然一问,却是把杨淑妃给问得懵住了。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可不知道。
她十六岁嫁给皇帝,正是人比花娇的年纪,又会撒娇讨喜,皇帝对她虽不甚宠爱,到底也不算太薄情,况且她又出身将门,有个做一等天策将军的哥哥做靠山她的哥哥可是帮着皇帝夺下储君之位的功臣,在这后宫里,除了顾皇后,还有谁敢让她受一点委屈?
后来她又生了皇子,虽比不得顾皇后的嫡长子尊贵,到底那时皇帝膝下子嗣不丰,对她的儿子也颇是疼爱,再后来,顾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和另一个嫔妃所生的二皇子相继夭折,她的儿子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皇帝的长子,虽是庶出,却也得天独厚的占了一个序长,单凭这一点,是谁也越不过去的。
虽然处处顺心,样样得意,几十年顺风顺水的过来,杨淑妃却从未尝过,也从未去想过,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皇帝年轻的时候很英俊,是个皓皓高朗,潇洒风流的君子,初见他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会嫁给他,也许是因为早就知道了结果,反而没有那种期待和向往的过程,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心中难以有什么波动。
皇帝的后宫里嫔妃不多,他也甚少出入后宫,对待所有的妃嫔,包括顾皇后,都是一副相敬如宾的姿态,杨淑妃原本以为皇帝就是这么个冷淡性子,不爱亲近嫔妃,一心只忙碌于朝政,立志做个千古明君。
直到皇帝又纳了元氏为妃,自那以后,有些东西似乎就在无声无息里改变了。
元氏是前朝的嫡公主,前朝国破之后,前朝皇族死得一个不剩,开国太祖皇帝为向天下臣民彰显仁君风度,留下了元氏的性命,将她养在了昭仁太后宫里。
那时皇帝登基不久,昭仁太后也还在世,皇帝便时常去昭仁太后宫里问安,且每回去都能待上半日,先时宫里的人还都觉得是皇帝仁孝,直到皇帝纳了元氏为妃,宫里的人才知道,原来皇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杨淑妃那时还未做母亲,性子也还一派天真,并未将皇帝的一举一动放在心上,但是皇帝纳了元氏之后,有许多事情都从记忆深处被翻了出来,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皇帝对待后宫嫔妃,并不都是完全一样的,他也是会厚此薄彼的。
还是有一年夏天,皇帝带着昭仁太后和后宫嫔妃去京郊的太平行宫避暑,元氏随行,依旧跟在昭仁太后身边。杨淑妃清楚的记得,就是那一年在太平行宫里,太医诊出了她的喜脉。太后欢喜,皇帝也难得的露出了笑脸,杨淑妃性子惯会撒娇,那晚又正是七夕,入暮后她带了宫女去给皇帝送冰碗,皇帝却不在,太监们回说皇帝去给太后道安,于是她又带了宫女去太后处寻皇帝,谁知进了庭院,随侍的一个人都不见,满庭繁花似锦,小桥轩窗,份外幽静,就在庭院角院那一架紫藤花下,她看见了皇帝和元氏。
元氏那时已过及笄,生得美貌异常,宫中无人可及,那日她穿着一件粉绿的绸衫,月白的绫子裙,脸上脂粉未施,就那么素面朝天的站在紫藤花架下,杨淑妃同样亦是年少,却也被元氏给迷了眼。只是不知元氏那日是怎么了,总低着头,别别扭扭像是生了气的样子,皇帝则穿着一身湖蓝杭绸常服站在元氏身边,英俊的眉目教满庭繁华映照得好看极了,神情也是杨淑妃从未见过的温柔,唇边含笑,不停的哄着元氏,哄了许久,元氏才肯抬起头来看了皇帝一眼。
然后,皇帝就握住了元氏的手,元氏要挣回手来,没挣脱,只能任由皇帝握着。
这时一阵穿庭风吹过,将皇帝与元氏的悄声昵语送入了杨淑妃耳中来。
“放手,你也是个皇帝,这样与我拉拉扯扯的作甚?”
“我不放除非你肯叫我一声二哥哥,像咱们才认识的时候那样”
“我不叫。”
“听话叫一声二哥哥,我带你去划船摘莲蓬,好不好?”
“我才不要去呢,怪晒的”
“昨儿午后,我还听见你念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还和苏嬷嬷说想坐了莲船,自己去摘莲蓬呢,怎么这会儿又不承认了?”
“昨儿是想去的,今日又不想去了,不成么?”
“成,当然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你当真不想去?”
“今日不想去,也许明日想去听说御池里的菱角也出来了,脆甜的呢。”
“好,那我明日带你去摘菱角,可好?”
“嗯。”
“那我都答应带你摘菱角了,还不肯叫我一声二哥哥么?”
“你又要添个皇子公主了,还好意思让我叫你二哥哥?”
“不管我有多少皇子公主,你永远是我的元儿,我也永远是你的二哥哥。”
杨淑妃站在远处听了许久,直至天色彻底暗下来,才由宫女扶了回去。
那时她才知道,皇帝那样性子冷淡,见了后宫嫔妃都甚少露出笑脸的一个人,竟然还会做小伏低,委曲求全,只为博元氏一笑,他甚至在元氏面前自称“我”,而不是“朕”。
往事尘封已久,此时再回想起来,恍若隔世。
杨淑妃久居深宫数十年,不知忧愁为何物,但听儿子这一问,心底里乍然翻涌起别样感受。
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
在听到紫藤花架下的那一番对话之后,她气闷得几天没有吃下饭,或许,这也算是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吧?
又或许,像是皇帝对待元氏那样,已远远不是喜欢,而是爱意深沉。
可是那又如何呢?
元氏被纳为妃之后,盛宠数年而衰,虽居于深宫,却终是与皇帝不复相见。
可见这世间的男女还是不要太相爱才好,爱生忧,亦生怖,无爱才会无忧亦无怖。
情深不寿,倒不如细水长流。
杨淑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忽然明白了什么,淡笑着问道“听说前几日你将身边那个绝色女子送了人?你可是为她伤心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