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出了长乐殿,一路来至宫门处,就见朱钰和唐越儿正要上马车。
“郡主!”秦嬷嬷赶紧上前去唤住了唐越儿。
朱钰原本还拉着唐越儿的衣袖,听到身后有人唤,转过身来,见是秦嬷嬷,便没有松手,依旧拉着唐越儿不放。
秦嬷嬷走上前来,对着朱钰屈膝行了一礼,神色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的样子,朱钰便知她有话要对唐越儿说,便松开了拉着唐越儿的手。
“还请郡主随奴婢移步,皇后娘娘有些话,托奴婢带给郡主。”
唐越儿此时心里是又难受又憋屈,根本就不想理会秦嬷嬷,但是比起秦嬷嬷,她这会儿更不想理会朱钰。
朱钰冷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秦嬷嬷,心里十分不悦,不知这个节骨眼上,顾皇后又派了秦嬷嬷来与唐越儿说些什么。
以顾皇后素日的为人和手段,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唐越儿朝秦嬷嬷点了点头,随她走开了些,站在了宫墙下,与朱钰隔了有几十步远。
秦嬷嬷看着唐越儿,神情甚是温和亲切,笑了笑,道:“郡主可是在为定王即将纳娶杨映彤为侧妃的事情而烦恼生气?”
唐越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心里明明是在为此事生气,嘴上却不想承认:“不是,嬷嬷想多了,我并不是为这件事情生气。”
秦嬷嬷把唐越儿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见她不肯承认,也不强求,又笑道:“其实这也是十分常见的事情,定王他毕竟是皇子,又手握协理朝政之权,是储君人选之一,更何况人又生得好品貌,俊雅风流,郡主从前不是便知道么,京中多少世家闺秀垂青倾心于王爷....郡主也是对王爷痴心一片,奴婢还记得那日,娘娘问郡主,若是嫁给王爷,是否什么后果都愿意承受,郡主答得十分肯定,说只要能嫁给王爷就好,其他的你不会在意....可是如今,”想起前事光景,秦嬷嬷似乎很唏嘘,叹了一声,又道,“有些事情,还需郡主自己看开了才好,定王并不愿意纳娶杨氏之女为侧妃,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一等天策将军杨骥已经求了皇上赐婚,圣意已下,再难更改,郡主除了接受又能怎么样?就连定王也只能逆来顺受,正月十六一到,就娶了杨氏之女过府去,郡主,你一定要放宽心,这是皇上赐的婚事,你若是不愿意接受,闹得太过,或是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到时候被有心之人传到御前,只怕皇上会怪罪,不仅怪罪你,只怕连定王也会受牵连,郡主你一番痴心于定王,必然不愿意见到他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失宠于皇上吧?”
唐越儿被秦嬷嬷一番话说得都快哭了,心里又酸又涩,极力忍着泪,低声道:“嬷嬷多想了,我真的没有....他愿意娶谁就娶谁吧,我不管了,本来我也不是什么郡主,更不是什么王妃,他娶谁不娶谁,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嬷嬷听了这话,只当是唐越儿一点都听不进去劝,反而越来越发起脾气来,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她:“郡主,你已经嫁给定王了,再不是从前的闺中少女了,你要知道,你姓顾,你不仅是定王妃,也是顾氏之女,是郡主之尊,是京中世家闺秀的典范!想必你都不记得了,你身上还肩负着顾氏一族的荣光和责任,旁人可以任性,你却不可以,旁人可以吃醋撒泼,你也不可以,你只能温柔贤惠,端庄大度,做所有京中女子的典范,就像皇后娘娘那样....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不明白!我不明白!”唐越儿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这些日子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哭着喊道,“我不是嘉阳郡主顾明茵!我也不要做什么郡主,不要做定王妃!我要离开京城!”
哭着喊着,再不理会秦嬷嬷,扭头就跑开了。
朱钰见状不对,赶紧追了上去。
唐越儿哭着到底没有跑出多远,被朱钰一把拉住了,拥在了怀里。
“怎么了?这又是怎么了?”朱钰朝秦嬷嬷站的方向望了一眼,满脸心疼地看着唐越儿,“别哭....茵茵,你别哭,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唐越儿哭着想要推开朱钰:“你放手,你让我走!我不是嘉阳郡主!不是顾明茵!我也不想再做你的王妃了!你放开我,让我走,我要离开京城!”
这些话唐越儿从来都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在朱钰面前说出口过,此时这样哭着喊着,朱钰听了,心头顿时凉了半截。
离开京城,她又能去哪里呢?她一个女子,又能走得多远?谁会陪在她身边呢?
是韩凌吗?
是了,肯定是了。
从前她再如何闹如何发脾气,也没有像这样说出如此决绝无情的话来,如今看来,多半是她已经倾心于韩凌了,才会想要离开他,离开京城....
朱钰满心凄凉,却仍旧拉着唐越儿不让好跑开。
宫门处渐渐有从长乐殿离席,离开除夕宫宴的宾客靠近宫门,已经有人开始躲在远处偷看这边的情形。
朱钰知道再不能逗留下去,稍用了些力把唐越儿拉到了马车上。
马车走动起来,侍卫总领郭起带着一班侍卫护在马车左右,只听见马车里说话声,哭喊声越来越大,没有消停下去的意思。
唐越儿哭成了泪人似的,朱钰只是拥着她,一时之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许久,唐越儿才渐渐止了哭泣。
朱钰握着她的手,神色惘然,声音低低地道:“哭好了?若是哭好了,有些话我想说与你听。”
唐越儿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衣服也揉得乱了,头上金玉钗饰也落了几样下来,整个人凌乱得不成样子。
朱钰却丝毫也不介意,依旧紧紧拉着她的手。
“你若是真的不喜欢我娶杨氏之女,你就告诉我,我不娶就是,你又何必这样为难我,为难自己?就算是父皇赐婚又怎么样,我若是执意不娶,父皇也拿我没什么办法,只不过挨他一顿训斥罢了,我还受得起....我只是不愿意见到你这样伤心难受,却又强硬着,什么都装在心里,不肯向我吐露半个字....茵茵,你我已是夫妻,你有什么话为何不能直接与我明说呢?你说你要离开我,离开京城,难道你是打算好了要去哪里了吗?还是和什么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唐越儿揉着眼泪,紧蹙着眉,盯着朱钰的眼睛,“你问我要去哪儿,和什么人....你这是在怀疑我吗?你觉得我会和什么人一起离开京城呢?”
朱钰的脸色很不好看,眉头紧拧,过了半晌,才道:“你别生气,是我想多了,你就当我没说吧。”
唐越儿冷笑了两声,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是韩凌吧?你早就怀疑我和他有什么事情了,是不是?原来你一直都知道,知道我和他来往,点点滴滴,仔仔细细,你全都知道,你只是放在心里不肯说罢了....到了如今,你自己要另娶她人,反而来说我要与韩凌离开京城私奔....他可是你的心腹之人,你不信任我,也该信任他才是!”
这一口气朱钰憋在心里也憋得许久了,此时既然已经被揭破,他也索性与唐越儿把话说穿了。
“你说得没错,你与韩凌私下来往,事无巨细,我都知道,他是我的心腹之人,我知道他不会与你有什么越轨之举,但是他的心意呢?他对你的心意,你可知晓?他可曾向你说过,向你表明过心意?你们私下往来,我不信你一点都没察觉出来!”
一番话说得唐越儿懵住了。
她茫茫然地想,朱钰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韩凌的心意?韩凌能有什么心意?韩凌对她会有...什么样的心意?难道.....难道是——
猛然间,唐越儿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难怪韩凌对她一直都那么好,有求必应,挥之则来,送她流花剑,带她去城外吃鱼,去东顺楼吃涮羊肉,陪她逛大觉寺的庙会,以性命相救....而且两人见面时,韩凌看着她的眼神,当时她只是觉得奇怪,却并未往深处想,此时想来,韩凌的眼神分明是别有深意....原来,那都是他隐藏起来的对她的情意啊!
韩凌!
唐越儿只觉得一阵心酸,酸得像是整个心都浸在了冰凉的井底,酸透了,又渗出丝丝缕缕的寒意来。
朱钰,呵,不愧是手握协理朝政之权的皇子,拨弄朝堂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连朝臣都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更遑论她这么一个小小女子?
可是她与韩凌之间,确实是清清白白呵,她虽然想要离开京城,但是天地可证,她从未想过与韩凌一起离开京城,更未曾想过要背叛朱钰,与韩凌在一处!
唐越儿面对朱钰的疑心,只觉得可笑至极,她看着朱钰,连连冷笑几声,道:“好啊,原来你一直都在怀疑我,只是不揭穿我而已,对不对?你躲在一旁看戏,是不是?你看得很开心吗?也不见得吧?我和韩凌出去的时候,我和他吃饭,逛街市,逛庙会,骑马,打猎,晚上一起住在庄子上,这些你都是知道的吧?你心里好受吗?看着自己的王妃与自己的心腹之人来往,你竟然也不管,更不揭破....你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看待我和韩凌?我告诉你,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从来没有半点越轨的举动,任凭你如何猜测怀疑都没有用,天地可鉴!”
朱钰听了这番话,却笑了起来,眼底透着深重的伤愁神色,他轻轻握住唐越儿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问我为什么没有揭破你们,问我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容你们,容忍你们,我告诉你,不是因为我信任你们,而是因为我在乎你,我在乎你的一点一滴的感受,我不想让你难过,不想让你因为我而感到被拘束,我愿意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只要你高兴就好,哪怕成为满京城世家名门口中茶余饭后的笑谈,我也不在乎....我只要你还愿意回来,还愿意继续待在我身边就好....韩凌的心意,你不明了,那么我的心意呢,茵茵,你可明了吗?”
朱钰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许久的情意,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而唐越儿要如何回答,他都不在乎了,只要她不离开京城,不离开他,无论怎么样,他都可以接受。
唐越儿却以为自己听错了,怔然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一般看着朱钰。
原来这个人....他对她竟是这般深情的吗?
难道深情到为她做什么都愿意吗?
是了,肯定是了,如果他对她没有情意,又怎么会因为她和韩凌去江南春吃螃蟹就对她板着脸,不仅生了气,还把她赶出书房?又怎么会因为知道她和韩凌去东顺楼吃涮羊肉,喝美人刀就生气?又怎么会在知道她和韩凌去逛大觉寺的庙会之后也一样生了气?
他总是在生气,在吃醋,一直在计较她和韩凌的私下来往,可是他不说,为什么不说?也许是为了那一点自尊,一点颜面,一点身为男人的宽容?
唐越儿又哭了起来,伸手推开朱钰,口中不停道:“你骗我,我不信你说的话,你骗我!你不喜欢嘉阳郡主,不喜欢顾明茵的!你连她都不喜欢,又怎么会——喜欢我?我不信!”
面对唐越儿拼命想要挣脱的手,朱钰哭笑不得,手足无措地想要握住她的手,口中哄道:“谁说我不喜欢,我很喜欢....一直都很喜欢,以前喜欢,现在也喜欢....我只是,一直放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罢了,你能明白吗?”
唐越儿摇着头道:“就算是那样,你喜欢的也是嘉阳郡主顾明茵,而不是我!我又不是她,你跟我说这些都没用!”
朱钰握着唐越儿的手,笑道:“胡说八道,你不就是嘉阳郡主么?你不是她,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