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朱钰与唐越儿在马车内争执,长乐殿里,因为皇帝下旨,将睿王朱铄的侧妃李氏扶正为睿王正妃,杨淑妃对此事甚为不满,没待多久,便借故离开了长乐殿。
李氏看着杨淑妃离去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谁料这口气还没放下来,杨淑妃贴身的孙嬷嬷就悄悄回转了来。
孙嬷嬷看着李氏,笑得别有深意,对她道:“李妃,娘娘有请。”
李氏心头突的一跳,略镇定了神色,问孙嬷嬷:“母妃不是已经回去了么?不知还有什么事情要见我?”
孙嬷嬷并没有耐心与李氏多说,又笑了笑,道:“李妃去见一见娘娘,不就知道了吗?左不过都是些好话,或是好事情,都是一家人,娘娘还能害李妃不成吗?”
“嬷嬷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李氏知道孙嬷嬷服侍杨淑妃多年,最是在杨淑妃面前得脸的,哪里敢轻易得罪了她,她的话自然也是要顺从的,于是忙又道,“好,请嬷嬷带路,我这便随嬷嬷去见母妃。”
说着,转身对瑶儿的贴身嬷嬷赵氏道:“我去见一见母妃,你一定要带好了瑶儿,知道吗?若是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就带了她先去宫门处坐了马车等我,或是让王爷带了她先回府去也可。”
赵氏点头应了。
瑶儿却拉住李氏的手不让她走,李氏蹲下去搂住瑶儿,含笑温声哄道:“瑶儿乖,你先跟赵嬷嬷待一会儿,好不好?母亲去见一见你的祖母,很快就回来。”
孙嬷嬷看了看瑶儿,对李氏道:“小郡主若是舍不得离开李妃,不若就将她带上吧。”
还不知道杨淑妃会与自己说什么事呢,多半可能是不好让孩子听见的事情,怎么能把瑶儿带去?
李氏笑着摇了摇头,对孙嬷嬷道:“不必了,就让赵嬷嬷带着瑶儿吧,稍后王爷也要回府去的,就让她和王爷一起回去吧。”
李氏都这么说了,孙嬷嬷也就不好再说什么,瑶儿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李氏的手,看着孙嬷嬷带着李氏出了长乐殿走远了。
*
杨淑妃先回了自己宫中,褪去锦衣华服,满头金玉钗饰,净面洗手,换了家常衣裳懒懒地倚在了软榻上。
孙嬷嬷带了李氏进来,屈膝对杨淑妃行了一礼,道:“娘娘,李妃来了。”
杨淑妃抬眸看了李氏一眼,满心里的厌恶都写在了脸上,但是好在李氏低眉顺目,看上去十分安静乖顺,杨淑妃才暂忍下一口气,语气淡淡地道:“来了?坐吧。”
就有宫女挪过一个锦凳来,放在了软榻旁。
李氏行礼谢过,小心翼翼地往锦凳上坐了。
杨淑妃也不说话,由着宫女为她揉捏着肩膀,自己手里端着一盏热茶,拈着茶盖一下一下地拨着盏中的茶水,茶水冒着腾腾热气,她也不喝,目光先是盯着殿中的一盏烛火看了许久,然后目光一转,看向李氏。
李氏虽然已经嫁给睿王朱铄有好几年,如今却也不过二十二三岁,因为原本就生得只是中人之姿,经过了这些年岁,此时看去,眼角眉梢倒有一种别样的沉静之美。
只是可惜,家世太过平常,于睿王朱铄而言,在朝堂之上并无半分用处,当初娶她为侧妃,也是朱铄的元配正妃为了彰显自己贤良大度的名声,由她作主为朱铄纳娶的李氏,当时也是千挑万选的,最后选了这么一个相貌寻常,家世普通的。
杨淑妃想起自己儿子的元配正妃,心中不禁冷笑,那女子原本看上去是个十分良善,相貌出众,品性温柔的,其实暗藏起来的心机又有谁知道呢?为自己的夫君挑选这么一个无用的女子做侧妃,其用心细想便可知。
前尘往事勿提,杨淑妃看着李氏,却是越看越觉得不顺眼,想着就是这么一个样样泯于众人的女子竟然就占了自己儿子的正妃之位,实在是可恨又可气。
杨淑妃冷笑了两声,搁下了手里的茶盏,问李氏道:“你对于皇上方才在长乐殿所说的话,有何看法?”
李氏心里一惊,她早就有不好的预感,杨淑妃让孙嬷嬷回转来请她过来说话,多半就是为了皇上下旨,将她扶正为睿王正妃的之事。她心里明白,夫君对她并无多少恩爱,平日里根本就没有拿她当过一回事,不过是看在她生育了一个女儿的份上,愿意跟她说几句话罢了,而杨淑妃这位婆母,则更是对她诸多不满,嫌她相貌不够出众,性情太平淡,无甚讨喜之处,家世更是寻常,不能给夫君带来半点助力,就算是生孩子,也只是生了一个女儿。
李氏如此想着,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自己还真是什么都差劲得很,哪里担得起睿王正妃之位?
李氏暗暗叹了口气,她对于自己是否能做正妃是没有一点奢望的,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守着自己的女儿,安稳度日罢了。
杨淑妃既然不喜欢她来做儿子的正妃,那么她不做便是。
李氏勉强笑了笑,对杨淑妃道:“母妃所指,是父皇要将我扶正为妃之事吗?”
这句话正问到了杨淑妃的痛处,她当即沉了脸色,紧紧攥着手里的锦帕,瞥了李氏一眼,冷笑几声,道:“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再问本宫?你嫁给铄儿也有好几年了,膝下单薄,只生得一个女儿,而且就凭你的家世,你觉得你可有资格做他的正妃?”
李氏摇摇头,原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瞬间又苍白了几分,笑容也透着凄凉的意味,她道:“我并非母妃所想的那样,一心想做王爷的正妃其实方才在长乐殿里,皇上下旨的时候,我就想拒绝但是那样重要的场合,皇上金口玉言,就算我有心拒绝,又怎么好开口呢?这会儿好了,想必长乐殿里的宴席也散了,稍后我便去见父皇,向他陈情,让他收回成命,另为王爷择选家世品貌相当的名门闺秀做王爷的正妃,母妃觉得这样可好?”
杨淑妃听了,冷哼了一声,心道:算你识趣。
李氏肯服软低头,杨淑妃到底气顺了些,脸色也不似方才那般难看了,她假意笑了笑,对李氏道:“当真没看出来,你这样温柔安静的性子,倒是有这个胆量去向皇上陈情,平日里倒是本宫小瞧了你了不过你也放心,就算铄儿娶了正妃,你也是陪伴他时间最久的人,来日他若是大展抱负,自然也是忘不了你,还有瑶儿,毕竟是父女,他又一向最是疼爱瑶儿的。”
忘不了我?忘不了我的什么呢?
李氏在心里苦笑,自己和王爷本就没有什么恩爱之情,如果王爷真的续娶了正妃,又有那许多姬妾,更有一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红拂,只怕自己今后在王府里就更没有容身之处了。
心里虽如此想,李氏到底不敢露在脸上,看上去仍是那副温顺谦卑的模样,对杨淑妃笑道:“我既是王爷的侧妃,自然万事都以王爷为主,王爷好,我和瑶儿母女才会好,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至于旁的,我知道不是属于我的,不是我该得的东西,我也根本不会去肖想,这一点还请母妃放心。”
杨淑妃心里更顺畅了一些,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对李氏点了点头,道:“很好,你原来是个极聪明的,倒是本宫素日里小瞧了你,可惜你了,这么好的性子,若是能为铄儿生个儿子该有多好!”
杨淑妃不提生子之事还好,一提起来,李氏心里就隐隐作痛。
其实在生下瑶儿之前,李氏是曾经怀过一次身孕的。
那时候朱铄的元妃还在,李氏怀孕后,因为怀的是朱铄的第一个孩子,元妃身为朱铄的正妃,自然是和朱铄一样,十分重视李氏的这一胎。
而且在李氏怀孕四五个月的时候,太医诊断出李氏所怀的极有可能是个男胎,那一段日子里,朱铄对于李氏的宠爱,似乎隐隐超过了对元妃的宠爱。
然而在这之后没有多久,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氏忽然小产了,男胎自然也没了。
为此朱铄还曾经难过了许久,直到元妃怀孕,同样怀的是个男胎,朱铄才又高兴起来,也是自此之后,朱铄彻底将侧妃李氏抛在了脑后。
元妃有孕之后,处处小心谨慎,甚至于有些过了头,不仅平日里用饭,吃食一点一滴都要旁人先验看过再尝过,她才肯用,而且整天窝在她的院子里,整个孕期连院门都没出过,谁料如此着意紧张,在生产的时候却还是难产了,落得个母子俱亡的下场。
元妃母子的死对朱铄的打击非常大,也是从那以后,朱铄开始变得风流,沉迷于女色,在一次酒醉之后,李氏在他身边照顾,得他恩宠一次,才有了瑶儿。李氏再次有孕之后,朱铄也是十分欢喜的,但是在太医诊断出李氏所怀的是个女儿之后,朱铄便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在乎李氏了,态度也变得不冷不热,就连宫里杨淑妃赏出来的补品也少了许多。
李氏心里都清楚,皇家看重子嗣,儿子自然是比女儿讨人喜欢,其实无人的时候,尤其是夜半三更,孤枕而眠之时,她也时常想起自己那个未能活着来到世间的儿子若是他能顺利出生长大,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呢?是像王爷多一些,还是像她多一些?而且她也曾疑惑过,猜疑过,自己的身孕明明十分稳固,太医都说只要她注意饮食,保养休息就可以顺利生产,为什么却偏偏会小产呢?
李氏虽然为人性情温吞,却并不傻,将前因后果联想起来,她便怀疑到了元妃的头上。
她初入睿王府时,因为图个新鲜劲儿,即使她相貌寻常,家世更是平庸,朱铄对她也曾是喜欢过几日的,那时候元妃待她便不十分友好,更算不上热情,每日里晨昏定省,去给元妃问安告安,元妃都对她不曾给过什么好脸色,然而就在她怀孕之后,元妃却忽然对她极是关心了起来,李氏心中不解,只道是元妃为人虽然冷淡些,却是十分看重王爷的子嗣,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才对她有了另眼相看,于是她也就没有过多防备着元妃什么,日子渐久,元妃每天都来看她,命人给她做各式各样的补品滋补身子,两人还时常交心谈心,俨然一对同胞姐妹一般亲密,李氏对元妃就更是信任无疑了。
然而就在李氏小产之后,元妃的态度变化得比朱铄更为明显,不仅再不来看望李氏,甚至还克扣了她的份例,刁难她身边使唤的丫鬟嬷嬷,李氏小产之后身子虚弱,却未得到最好的照顾和滋补,因此落下了些病根,而朱铄却是向来不管后宅之事的,虽然也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朱铄的耳朵里,他却从来都没有当回事。
或许,元妃母子俱亡,便是老天爷给元妃的惩罚吧。
有时候,善良如李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自己那个未能顺利出世的孩子,她也会在心里恶毒的回想从前的一些事情,当然其中包括元妃母子。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孩子早就没了,元妃母子也没了,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却还在受罪。
人人都想活,可是谁又曾真的想过,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是为了那一日三餐吗?还是为了锦衣华服,呼风唤雨?或是如朱铄一般,流连女色,贪图一时欢娱?
佛说,众生皆苦。
李氏深以为然。
殿内很安静,杨淑妃端起一旁的茶盏来喝了几口,茶水已经有些温凉了,和她的声音一样,冷冷清清的,不带一点情感。
她看着李氏,话里有话地问道:“去见皇上,请拒赐婚为正妃的主意,可是你自己想的,本宫可不想来日听到有人传闲话,说是本宫强迫着你向皇上请拒的。”
李氏笑了笑,道:“那是自然,都是我自愿的,与母妃无关,母妃放心,我向父皇请拒的时候,一定会向父皇说明原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