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龙衣坐在公司一楼的大堂里，呆呆地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和几缕丝絮状的白云，心里一片茫然。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瓶装咖啡，握到指关节微微有些泛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肺部立刻充盈了暌违已久的新鲜和干净的空气。

“小叶，我记得你们公司的午休只有一个小时，我想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开始。”

罗米仍旧穿着上次见他的时候那件深灰色的风衣，端坐在对面的沙发里，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着神经紧绷的叶龙衣。

叶龙衣点点头，收回目光看向罗米，看着他笑眯眯的双眼。

“……在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和关心下，在省市各相关部门的联合努力下，今日，持续了长达二十八天的严重雾霾终于结束。据省气象台预报，未来七天内本市空气质量优，24小时的pm2.5平均值不超过35.在过去的长达二十八天的抗霾奋战中，省委省政府启动了全面作战计划，制定了详细的战略部署，所有部门立即行动起来，通力合作，众志成城……”

不远处大堂的悬挂电视里传出新闻的播报声，两个小保安伸长脖子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屏幕，保安周围站着十几个午休的员工，一边看一边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罗米把一摞厚厚的纸放在叶龙衣面前的桌子上：“小叶，”这第二次见面罗米就已经不再叫她叶女士，而是开始叫小叶了，只是茫然的叶龙衣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这一份是我们公司做的关于h市市雾霾的报告，里面记载的是过去二十年间所有的雾霾相关数据，包括成分构成、演变进度、走向趋势等等，十分详实。”

叶龙衣摸了摸这份报告，大概有半本辞海那么厚，翻开几页浏览了一下，全部都是各种图表、数据，密密麻麻的。

罗米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叶龙衣，继续说道：“因为成因的多元，地形的复杂，目前全国最权威的部门对雾霾的预测周期最长不会超过一周，而且准确度不高。但我们天蝎α却早在三年前就预测到了这一场长达二十八天的灾难。”

叶龙衣一震。灾难，是的，在过去的二十八天里，叶龙衣的确亲历了一场灾难，二十八天的暗无天日日月无光。

从第四天开始，电视里原本报道频率最高的车祸类新闻渐渐被各大医院爆满的新闻取代；

从第七天开始，新闻里增加了因雾霾导致的呼吸系统、心脑血管系统疾病急性死亡病例的数据报告；

到第十天的时候，全市的死亡病例数已经达到了350人；

从第十一天开始，新闻报道的死亡病例数停滞在350人不再增长，但几乎所有的网络自媒体都在不断更新着这些爆发式增长的数据；

第十二天开始，政府每天派出所有的直升飞机进行不间断的人工降雨，然而雾霾丝毫没有减轻的趋势；

第十三天，市内的所有大中小学、企事业单位、商业娱乐中心、餐饮行业几乎全部停业；

第十五天，市内的几家大型超市发生哄抢事件，造成数十人死亡，数百人受伤……

叶龙衣仍然清晰地记得，公司有两个同事在工作期间就猝然倒地突发脑溢血过世，还有两个同事因咳血被送到医院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还有更多的同事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来上班。

叶龙衣由衷地钦佩自己供职的这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即使是在这二十八天中仍然异常坚挺地没有停工，不仅如此，还充分地利用这次大雾霾做了大量的营销方案，所有的外勤业务员通过网络直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斥雾霾的弥天大罪，并引用了身边极其详实的身故案例，告诉广大市民这场灾难来得太过于意外，属于我们人生中无法把控的两件事之一，而这场灾难又引发了另外一件无法把控的事——疾病。

我们要做到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当意外和疾病都无法把控的时候，我们唯一能把控的只有自己。

但是，根据科学研究，百分之八十的重大疾病完全是可以治愈的，或者可以有效延长患者的生命，前提是我们要有足够的医疗和康复的费用。

最后总结，我们公司最新的产品能保证您把控好自己，有效把控自己的生命宽度甚至长度！

呃，忘了说，叶龙衣供职的这家世界五百强，正是一家保险公司。

用叶龙衣她们部门经理的话来说，保险公司和别的公司都不一样，我们最喜欢这些天灾啊人祸啊什么的，这时候保险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嘛！

叶龙衣清楚地记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那个欠揍的表情。

“小叶？”罗米的话音打断了叶龙衣脑海里汹涌澎拜的回忆。

叶龙衣喝了一口咖啡，清了清嗓子：“我在听。”

罗米点点头，又拿出第二摞纸，放在刚才那份报告上：“这是两年前我们最终的预测数据，也是这三十年的努力下得出的最至关重要的数据。”

罗米看着叶龙衣，叶龙衣从罗米的眼睛里看出了不一样的东西。这双总是笑眯眯的眼睛不再有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份异常郑重的严肃。

叶龙衣摸了摸第二份报告，这一份很薄，只有两三张纸。她拿起这份报告，双手微微有些发抖，纸页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在几张图表和数据之后，用加粗的宋体字写着结论：

雾霾成分：致命，目前技术无法解决

开始时间：20xx年12月31日

持续时间：未知

预计死亡人数：地球人口99.98%

叶龙衣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她想说句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她的双手剧烈地抖动起来，纸页发出哗哗的响声。

罗米从叶龙衣手里接过那份报告，低声说：“小叶，喝一口咖啡，冷静一下。”

叶龙衣下意识地去拿咖啡，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连咖啡瓶也拿不住。

如果不是这次二十八天的灾难，她也不会如此相信这两张白纸上写着的黑字，这些冷冰冰的文字分明地在告诉她，再有两个多月之后，整个人类将面临一次灭顶之灾。

此刻她从内心深处希望对面的罗米大叔真的是个骗子，她的五脏六腑都在希望，她甚至想在自己的手停止颤抖之后把手边这半瓶咖啡泼到他那张极其普通但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诚恳的脸孔上，好泼掉这个骗子的虚伪的面具，大声地告诉他这一切简直太荒谬太离奇了，难道他和他所谓的天蝎α真的以为她叶龙衣就是这么好骗的一个傻白甜？

然而，她的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她不能冒这个险。过去的二十八天她看见过、听见过太多的死亡，太多的混乱，太多的残忍和不可思议。

她还记得第六天的时候，她开着车在下班的路上遭遇了连环车祸，她追了前车的尾又被后车追尾，好在因为车速低人没有损伤；

她也记得从第九天开始她乘坐地铁上下班，在人数不多的地铁车厢亲眼看到看到咳血的人，毫无预兆倒地不起的人；

她也记得第十七天的时候，她家冰箱里的库存终于全部吃完，一只眼睛变成乌眼青脸上贴满医用胶布的穆一啸面无表情地把一小箱方便面放在了她的桌子上；

还有她更忘不了的，从第十九天开始，全国各地陆续有城市发生严重的雾霾，从第二十一天开始，西半球和南半球的各个国家也纷纷报道本地突发的大雾霾。

是的，她不能冒这个险，在经历了长久的危机感和恐慌感包围之后，她比任何时候都希望有人能来告诉她该怎么办，她应该做什么。

她终于能用双手一起拿起那瓶咖啡，一饮而尽，而后用夹杂着惶恐、无奈和问询的目光看着罗米。

罗米却并没有接着说雾霾的事，而是话题一转：“其实我们并不是在网上看了你的简历才注意到你的，我们早在两年前就开始关注你了。”

叶龙衣眨了眨眼，仿佛这个答案她早已经知道一般。她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每一个细胞的力气，来让自己尽量平静地接受从二十八天前开始一直到现在此刻，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听见的每一句话。

她会发现，人的接受能力和适应能力远远比人们以为的要强，强得多。

“叶龙衣，女，28岁，孤儿，三个月大的时候被人丢在太阳花孤儿院门口。在这家孤儿院一直生活到18岁上大学，22岁考上研究生，25岁毕业进入鹏昂保险公司工作。目前租住在悠然居小区58栋1单元104室，名下有贷款购得的大众polo一辆，于上个月25日撞车，目前还没有修理。”罗米的目光里透漏出些微的笑意，“平时你的最大爱好就是研究一些外星知识，探索宇宙，是《奥秘》杂志的忠实读者，也是网络某外星奥秘论坛的版主。”

叶龙衣已经在罗米安静而好听的声音里慢慢放弃了抵抗。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扇完全敞开大门的房间，每个人在门口经过的时候都能一眼看清房间内的布局和陈设，罗米就是那个看得最清楚最透彻的一个。这样也好，叶龙衣就能再无隔阂地，接受罗米所说的每一个字。

“两年前，我们天蝎α公司预测到了一次足以毁灭整个人类的全球性大雾霾，从那时起，我们就开始了重建计划。这个计划的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尽我们最大的能力保存人类的火种，所以我们首先要在地球上寻找适合的用以保存的人选。由我牵头的这一组，我们找到的合适人选，就是你，”罗米一字一句地说道，“叶龙衣。”

叶龙衣继续盯着罗米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她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但她知道，眼前的这位貌不惊人、声音里却有着令人安定力量的罗米大叔，会一一地给她以解答。

“你没有亲人，所以你可以说是无牵无挂；你不喜交际，在本市几乎没有任何朋友，日常除了公司就是家里，两点一线；你非常宅，两个月去一次超市，一周去一次楼下小区的小卖店，除此之外几乎不下楼；你22岁谈过一次恋爱，一年后分手，至今再没有过男朋友。”罗米略微把身体向前靠了一寸，“通过我们的性向监测，我们发现你的接受能力、适应能力、独处能力非常强，但同时，你的心思细腻敏感，善于思考，热衷学习。”罗米摊了摊手，“这些是你成为我的合适人选中非常重要的部分。”

叶龙衣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她想起过去无数个独处的日子，那些灯光下泛黄的书页，那些深夜里闪烁的电脑屏幕，那些关上门窗似乎就能彻底隔绝的所有喧嚣和繁华。

她可以在公司工作一整天却一言不发，也可以周末两天足不出户，没有自言自语，没有内心独白，安静得像一只睡着的猫。

她想起自己唯一的朋友，大学同学辛杨，还有低她们三届的辛杨的亲弟弟辛桐，他们三个人窝在出租屋里没日没夜看电影电视剧的那些生命中最快乐的日子。

辛杨躺在她身边，翘着脚说：“原来我觉得你简直高冷得要死，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发现了你的好了。”

她坐起身来挽着叶龙衣的手臂，笑着：“你的好他们发现不了，是他们没眼光呀……”

辛桐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一边吃薯片一边嘟囔着：“辛杨你说啥呢，不是他们没眼光，是咱俩眼光实在太好了……”

其实叶龙衣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能让这对姐弟成了自己一辈子的好朋友，她努力回想，却感觉似乎什么都没做过，她连自己第一次见到辛杨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丝毫回忆不起来了。

她记得最清楚的是三个人要分别的那一天。那一天他们三个人在一家咖啡厅聊到打烊，出门就沿着街道一直走到天蒙蒙亮，找了一家出摊早的路边摊喝了三碗胡辣汤，要走时发现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三个人就这样站在屋檐下，双手插着兜继续聊着聊着，忽然都沉默了，一段好长时间的沉默。

再过几个小时，辛杨就要奔赴l市和男朋友汇合，辛桐就要和两个哥们儿去s市创业，而叶龙衣则签了h市的鹏昂保险公司。

辛桐蹲在地上掩饰着有点泛红的黑眼圈，这是叶龙衣认识辛桐六年第一次看见他流泪。

辛杨挽着她的胳膊哭唧唧地说：“以后再谈恋爱要擦亮眼睛哦，我再劝你你得听哦……”

恋爱？恋爱是什么呢？叶龙衣不禁想起已经淡忘许久的前男友章唯那凶狠的眼神……

“小叶？”罗米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叶龙衣看向罗米，只见罗米敲了敲自己的手表，示意她午休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了。

“对不起，”叶龙衣吐了口气，“我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你继续吧。”

“嗯，”罗米点头表示理解，继续说道，“除了刚才那些重要因素之外，还有一个决定性的因素。”罗米说着又拿出第三摞纸，放在桌子上，“你还记得你三年前在论坛上发表过的一篇帖子吗？”

叶龙衣蹙了蹙眉，拿起那摞纸。她想起来了。

其实那段时间她在她做版主的奥秘论坛上发表过不少的帖子，但这一篇是篇幅最长的，数据和例证也最详实的，那可以算是她研究外星神秘现象多年来最用心的作品了。

但这为什么会成为罗米口中的决定性因素呢？

“在你这篇帖子中，你通篇用了大量的数据和例证，来证明这个宇宙里除了地球外，还有智慧生物的存在。最后你的结论却很有趣。你说，即使没有这些数据和例证，你也笃信这个宇宙里有其他的智慧生物。因为宇宙太大，银河浩瀚，一切皆有可能，人类绝不孤单。”罗米笑得更深了，“那我现在再问你一次，叶龙衣，你是否相信有外星人呢？”

“我当然相信，”叶龙衣脱口而出，“我几乎是从十二岁开始就相信外星人一定存在了。可是……”她眯着眼睛审视着罗米，“这和你，和你们天蝎α又有什么关系呢？”

罗米的笑意味深长：“我们天蝎α公司，正是来自于银河系天蝎座天蝎α星球的外星文明，当然，天蝎α是你们人类的称呼，我们称自己的星球为‘深土’。”

叶龙衣使劲儿揉着自己的脸，揉了大概有半分钟，全然忘了自己精心化好的眼妆。

半分钟后，她嘶哑着嗓子，带着花掉一半的眼妆，质问罗米：“你们深土人和地球人长得一样？”

罗米摇摇头：“当然不一样。我们看上去就像地球人制造出的某种低端的机器人，而且深土人所有的人都长成一个样子，如果用地球人的肉眼分辨，是无法区分出我们的区别的，我们彼此之间不是靠看，而是靠身体里的一种感知器官去感应。”罗米看着叶龙衣，“我们在大概三十年前来到地球，五年后我们研发出换肤系统，并与深土人的基因相结合，创造了可以在深土人身上植入地球人基因的技术。但这个技术造价比较昂贵，所以只有像我这样的少数需要进行对外联络工作的深土人，才能经过精密的手术改造成地球人的模样。”

叶龙衣忍不住凑近一点，牢牢看住罗米，仿佛想从罗米那普通的眉毛、普通的眼睛、普通的鼻子、普通的嘴里面看出点什么不普通的东西来。

罗米笑了：“你还记得你在天蝎α的网站上看到的那个logo吗？”

叶龙衣回忆了一下，想起来那是一个像黑色的小机器人的卡通形象，有点像没有五官也没有天线的天线宝宝。她点了点头。

罗米挑了挑眉：“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公司的logo，那就是我们深土人真实的大概样貌。”

“稍等我一下。”叶龙衣起身走到自动贩卖机前，又买了两瓶咖啡，顺便活动一下自己早已经僵直麻木的双腿，她感觉自己正走在云彩或者很厚的羽绒被上，步履蹒跚甚至有些踉跄，仿佛这两条腿是别人的。

回到桌子旁，叶龙衣拧开一瓶咖啡又是一饮而尽，用有点自暴自弃的语气问：“说吧，深土人来地球干嘛？毁灭我们吗？”

罗米也拧开咖啡却并没有喝，摇头道：“当然不是，否则我们就没有必要花费那么多精力做什么雾霾的预测。其实我们之所以来到地球，就是因为我们的母星深土已经毁灭了，我们逃亡的舰队在宇宙中被冲散很多次，在太空里漂了很久，才有一小部分舰队在地球降落。来到地球的前十年，我们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如何能在地球生存下去这个命题上，无暇他顾。等到我们终于能够与地球人共存，却发现人类的寿命已然不久了，这才开始就此进行深入研究，但可惜我们在医学领域研究出的方法远远无法治愈全人类。两年前，我们启动了重建计划，希望用我们微薄的力量，帮助地球人尽量多地保存生命，当然，也就是保存我们自己。”

“那你们为什么要找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叶龙衣问，“为什么不去找各个国家的政府？”

“呃……”这是罗米第一次迟疑了，他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算是最准确的。他试着用彼此都能理解的方式作答，“在我们深土也有类似地球政府的组织，但是我们没有你们的所谓‘政治’的概念，这个你懂吗？”

罗米见叶龙衣没有反应，继续解释道，“就是你们人类的政治太过于错综复杂，我们多年来都无法真正理解。我们曾经试图与几个发达国家的政府或者领导人接触，发现这其中牵扯到太多的人、太多的关系，多到我们即使动员所有来到地球的深土人去做这件事，也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解决问题。所以我们放弃了。”

叶龙衣缓缓点头。

她虽然没有从政的经验，但即便就是她所在的这家鹏昂保险的分公司，一个小小的只有几百人的分公司，内部的派系朋党，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就已经暗地里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了。这个地方就是整个社会一个小小的缩影，可以想见别处又是如何一番光景。

叶龙衣不禁有些同情深土人。

他们应该是十分聪明的，能在短短三十年中做到在地球默默地生存下来，又能在生物医学、环境科学等方面取得地球人难以企及的进展，但他们在人类社会的复杂面前败下阵来。

他们能给出亿万记科学详实的数据记录，却无法参透人类政治的波诡云谲。

“那，罗米大叔，”叶龙衣觉得自己和这个外星人的距离似乎有一点拉近了，“这个重建计划具体的内容是什么呢？我又能做什么呢？”

罗米感受到了叶龙衣态度的细微变化，他也有点高兴起来，语速不由得加快了：“自从深土人来到地球后，我们一直生活在西伯利亚地区的地下深处。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我们从两年前开始就集中力量修建地下避难所，希望能够拯救更多的人。但因为时间非常紧迫，到目前为止我们修建好的避难所并没有预想得多，除了数十个大型的公共避难所之外，还有十个小型的私人避难所。这其中最先修好的一号避难所，我们称之为‘一号堡垒’，我们想请你来做负责人。”

叶龙衣对避难所这个称呼再熟悉不过。她以前经常玩的一款很有名的游戏叫做《辐射》，游戏里的地球因核辐射成为一片废土，极少数人类进入避难所得以存活，部分人类和动物因辐射而变异。玩家要在这片废土上四处奔袭，猎杀怪物，寻找失踪的儿子。

叶龙衣很佩服《辐射》制作组极其丰富的想象力，但不知道这些人是否会相信，有一天地球真的会变成一片废土？

“你的工作职责很简单，就是从灾难发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在一号堡垒里生活。我们对你唯一的要求就是，在我们没有想出办法消弭外面的灾难之前，你都不能从一号堡垒里出来。”

罗米出了一口气，看来他主要想说明的部分终于都说完了。他看着叶龙衣，叶龙衣的表情还算比较平静，也回看着他。

罗米觉得自己的眼光的确还不错，这个叶龙衣表现出来过不可置信、疑惑、震惊、茫然等很多元的情绪，但唯独没有表现出恐惧和害怕。这令罗米很满意。

就在此时，付晓涤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蓬蓬裙晃了过来。她瞪大了两只好看的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一般，轻轻笑了起来。

她弯下腰附在叶龙衣耳边，声音却没有压低：“哟，这是相亲呢？不错不错，和你挺配的，就是——”她捂着嘴笑出了声，“有点老！”说完她就继续晃着走开了。

叶龙衣觉得付晓涤穿着一双ugg也能扭得这么花枝乱颤的，委实厉害。如果放在往日，付晓涤的这番话能让叶龙衣独自一个人生好久的闷气，可今日她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她突然觉得世界里只有化妆品、奢侈品包包和劲爆八卦的付晓涤对周遭已经发生的一切、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全无感觉，这是不是也算一种超能力呢？

付晓涤会不会觉得天蝎α是一种新出的气垫粉的名字？重建计划是一种肌肤护理的手段？12月31日也不过是又一个可以秀恩爱的跨年夜吧？叶龙衣有那么一瞬间有点羡慕付晓涤核桃仁大小的内心世界了。

“小叶，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同意这份邀约，我将在明日把详细的合同带给你，你再详细地看一下上面的具体内容。还有，我们承诺答应你的三个条件，你也可以好好想一想了。”

罗米带着略有焦虑的眼神离去了。

叶龙衣抱着厚厚的天蝎α的数据报告回到办公位，闭着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她决定还是要先把下午的工作完成。

部门经理有些亢奋地在一旁大呼小叫，可能是终于驱散的雾霾振奋了他原本就比较容易亢奋的神经，他比比划划地指挥着手下都动起来，忙起来，雾霾结束了，各种酒会要继续开起来，这回人们都见识了雾霾的厉害，没有保险的肯定都想买，买了的肯定还想再买！未来十天，不，未来一个月，都将是保险销售的黄金时期！

叶龙衣隔着两排工位看着眉飞色舞的经理，她觉得经理的人设一直都如此坚挺，他一直都是一个工作狂，他的生命中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即使在大雾霾发生期间仍然专注于此。

他享受着工作带给他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也贪恋着指挥下属时那份宛若政治家的挥斥方遒，他的人生价值在这个职场得到了最大化的体现。

如果不是这份工作，以经理那体育学院体育教育专业毕业的学历，他很有可能永远无法体会这种无与伦比的快意人生。

当然了，经理认为自己在跑步的时候也有这种心理满足感，跑步是经理除了工作以外唯一的爱好。每天早晨八公里是他的必修课，可怕的是即使是在过去二十八天的灾难里，他也没有停止戴着口罩上他的必修课。

为此他还得意洋洋地在部门会议上讲，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缺乏锻炼！他觉得这一次的雾霾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他自有跑步健身这一道开光护身符。

叶龙衣想，也许经理真的能在即将到来的末日中顺利存活下去，说不定还能生出抗体。最近这几年国内的马拉松运动比雨后树林里冒头的蘑菇还多，越来越多的人以在朋友圈晒步数为荣，为数不少的人一天就能晒出几万步的步数，可能是一天24小时不吃不喝不上厕所一心专注于运动而得来的硕果。在这样美好的欣欣向荣的大形势下，也许12月31日之后会有很多人坚强地活下去，远远超过深土人预测的0.02%的存活率呢？

尽管经理一再动员大家努力工作，一到下班时分办公室里还是没剩下几个人。

毕竟今天是个周五，又是接近一个月的雾霾之后第一天全面解禁，人的心有点散了。

叶龙衣把自己埋在工作中，像一只春蚕一样奋力啃食着桑叶。

不知过了多久，穆一啸又坐在了叶龙衣的隔壁，使劲儿扯着自己的领带，脸上带着一点极力挣脱束缚的渴望神情。这是继那天不声不响送来方便面之后，穆一啸第一次出现。

叶龙衣看着穆一啸已经不那么乌青的眼圈，默默读取着这张略带憔悴的脸上透露出来的信息，却只得到一串乱码。

“我明天去找你，陪你去修车。”穆一啸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叶龙衣眼皮一跳：“你怎么知道我车撞了？”

“你最近一直没开车，不是吗？”穆一啸微笑着说，“最近撞车的人太多了，我猜你也是其中之一。”

叶龙衣想到罗米大叔说明天要来给她看合同，她摇了摇头：“我明天有点事，去不了。”

“那就后天。”穆一啸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我……自己可以去。”叶龙衣低下了头，“好容易周末休息，你陪钟雯吧。”

穆一啸的声音突然变得粗鲁起来，仿佛在生谁的气：“钟雯搬出去了，最近一直住在她姑姑家。”

叶龙衣很想问为什么？你们吵架了？但她咬紧了下嘴唇努力控制着没有问出口。她不想听到那个答案。

她的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愧疚感，没来由的，但却很清晰的愧疚感。她觉得惊讶，自己分明什么也没有做，也没想过要做什么，那这愧疚感到底从何而来呢？

穆一啸把领带整条扯了下来，又解开衬衣的两个扣子，长长的眼睛里透射出一种决绝的光芒，略带狠意地甩下一句话：“我周日给你打电话。”自顾自走了。

晚上回到家，叶龙衣照例和辛杨辛桐进行三方视频通话。这个习惯是从大雾霾的第四天开始的，辛杨和辛桐不放心在远方的朋友，坚持要叶龙衣每天下班回家给他们两个发视频通话。

辛杨在那边做着面膜，用不太清晰的声音叫着：“哎呀，你那的雾霾可算是结束了，怎么那么长时间啊？我要不是得照顾小宝，早就飞过去看你了。”辛杨的儿子小宝在视频那边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辛桐今天倒是没去酒吧，但看样子依旧是宿醉未醒：“我机票都订好了，明天的，还得退了。要不是这次这个客户拉着我不放，我早就订上周的机票了。”

叶龙衣笑了：“航班全都落不了地，你早订也是一样要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俩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夜色已深，叶龙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她用手机百度搜到星系图，忍不住放大仔细看着那颗名叫天蝎α的星座，它在静态的图片里闪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