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米是第二天下午来的。叶龙衣紧紧地抱着一个个子娇小的女生，那个女生也紧紧抱着她，两个人都挂着喜悦的泪水。罗米在旁边劝慰道：“这是高兴的事，别哭了。”

叶龙衣擦了擦脸，笑道：“大叔，我就是高兴了才哭的。”眼前这个神色尚有几分憔悴的女生正是叶龙衣最好的朋友辛杨。

罗米看着模样大变的叶龙衣，很欣慰她能这么快就适应了堡垒里的生活，而且看上去还生活得还很不错，他再次满意于自己当初的选择。他经常觉得叶龙衣就像沙漠里的一株胡杨，身上有一股少见的韧劲儿，不卑不亢，生命力顽强。

他跟在叶龙衣和辛杨身后，看着她给她逐一介绍堡垒里的设施，俨然已经是堡垒负责人的样子了。介绍完毕，罗米递给辛杨一个深土联络器：“这个联络器每个进入私人堡垒的人都会有一个，可以调整成对讲模式，方便你们彼此间进行联系。”他又对叶龙衣说道，“小叶，你放心，我会尽力找到其他人。”

叶龙衣感激地点点头。她知道这些日子里罗米他们一定很辛苦，而她也不知不觉把罗米看做了自己很亲近的人了。

吃过晚饭，叶龙衣和辛杨和衣坐在叶龙衣卧室的大床上，两个人拥着被子，促膝而谈。辛杨此刻仍然有些惊魂未定，但看到好友崭新的面目，她不禁笑了：“妞，你这个样子我差点没认出来呢。”

“不过是换了个发型，你就不认得我啦？”叶龙衣假装嗔怒着。

“发型和颜色确实变了不少，”辛杨打量着她，“但我总觉得你还有其他的变化。”她伸手搬过叶龙衣的脸颊，认真看着她的眉眼，“你变美了。”

叶龙衣笑着打开她的手：“神经。”她知道那是基因改造手术的缘故，她很想告诉她，但她立刻想到了合同上的保密条款，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在这里空气、水和食物都是绿色无污染的，过一阵你一定也能变美。”叶龙衣道，“不过你已经够美啦！”

的确，辛杨的美以前在大学里是出了名的，她那骨骼立体的面孔上闪着光芒的丹凤眼，轮廓柔美的双唇，小麦色健康有光泽的脸颊，笑起来宛如春风拂面一般。

听到“污染”两个字，辛杨的目光黯淡下去了，她轻轻靠在叶龙衣的肩头，低声说着：“你知道吗？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之前的灭顶之灾，现在的安稳舒适，对我来说都像是一个梦。”

叶龙衣搂着好友的肩，轻轻拍着：“别怕，有我呢，咱们俩好歹算是在一起了，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

辛杨闭上眼睛，喃喃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她给叶龙衣讲起那常在梦境中侵扰她，历历在目无法抹去的一幕。那天，当大雾霾就要吞没整个l市的时候，她已经在录音间里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对周遭正在发生的灾难懵然不知。

辛杨自己开了一间独立的影音工作室，建在一栋大厦的地下二层，也幸亏这间工作室密闭情况极好，最终成为了她救命的关键。

录完音后，辛杨习惯性地打开电台收听广播，正好听到插播重要新闻，新闻主播一改往日的从容不迫，声音里带着紧张和急促：

“……下面插播一条本台刚刚收到的重要消息，一场于今日上午九点左右开始的大型雾霾正在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在全市扩散开来，在此有关部门呼吁全体市民务必留在家中，不要进行任何户外活动，再重复一次，不要进行任何户外活动！据可靠消息，此次雾霾并非只发生在本市，全国已经有多地同时发生，其严重程度超过以往任何一次，对人体健康会产生严重的危害，请大家戴好口罩，有条件的请及时进入密封较好的空间……”

广播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一片沙沙声。

辛杨愣了几秒，立刻换到下一个调频，再下一个调频，全部都是沙沙声。她拿出手机，没有信号，立即登录网络，果然在微信、微博上看到了可怕的图片、视频，然而网络也很快中断了。她看了看时间，10:27分。她对这个时间记得分外清楚，因为自从那个时间之后，她再也没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消息，直到获救。

辛杨思考了一会儿，想起了昨天收到的叶龙衣让她戴好口罩的微信，她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在临出门前揣进了兜里。她取出口罩戴好，心里惦记幼儿园的大宝，她想冒险出去看一看。也许一切还没有之前网上说的那么恐怖，毕竟她看到的都不是来自l市的消息，也许本市没有那么糟糕呢？

可是当她要推门的时候，却发现门在外面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挡得很严实，以她娇小的身材又踢又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济于事。辛杨不知道那是一架被混乱的人群撞倒的自动贩卖机，刚才外面一片嘈杂的时候她正戴着耳机专心地录音，幸运地没有听到惨叫和巨响。

就在她精疲力尽的时候，电力突然中断了，录音室里一片漆黑。接下来的三天她就靠着手机剩余的电量，靠着平时储存在办公桌下的零食和矿泉水，带着内心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活了下来。

当深土搜救小队找到她时，她的嗓子已经喊哑了，几乎发不出声音，看到带着防护面具的深土人时，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辛杨一度以为自己是最不幸的人，经历了那么深的孤独和无助，可当她被搜救小组抬出大厦，隔着防护面具看到灯光中那么多横七竖八的尸体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真的很幸运。

她被送到了医疗中心，经过检查身上没有什么伤，只是身体极度虚弱，恢复后就被送到了避难所。

“我向见到的每一个深土人问，他们有没有见到小宝，有没有见到辛桐，都没有人告诉我。”辛杨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直到那位叫罗米的工作人员，他说正在进行身份核实，但因为孩子的身体很脆弱，所以救出来的很少……”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妞，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小宝了……”

叶龙衣不知该怎么安慰这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只好紧紧地和她拥抱在一起：“小宝，辛桐……但愿深土人早日能找到他们。”

片刻后，辛杨抬起身来擦了擦泪水：“其实这一段日子，我已经让自己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这是世界末日啊……”

叶龙衣喃喃地道：“是啊，世界末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们会亲身经历这一切。”

“妞，”辛杨看着叶龙衣，“世界末日，外星人，这些简直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她双手托着腮，“万万没想到地球上真的有外星人啊！”

谁能想到呢？即使是叶龙衣，她也不过是外星智慧的研究爱好者，在此之前她岂止是没有接触过外星人，就连ufo那些外星现象也从未亲见。她相信外星文明的存在，那是因为她觉得如此浩瀚无垠的宇宙，总会有另外的智慧存在，信念和现实之间毕竟还是存在着明显的距离。

“这里真好，和避难所相比简直就是天堂，”辛杨打量着叶龙衣的卧室，“刚才你领我四处转转的时候，我惊呆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了。”她忽闪着大眼睛，“外星人的文明果然比地球先进，就像电影里拍的那样。”

“以后我们就把这里当成家，”叶龙衣说道，“在这里等小宝和辛桐，在这里好好生活。”

“以后……？”辛杨叹道，“真希望以后能一直在这里安安稳稳地生活着，不要再有任何的意外和痛苦了。”

永远在这里生活，一直生活下去？叶龙衣心里默默地想着，如果真的能那样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奔忙一生所为何来？衣食无忧，安全称心，与世无争，这难道不就是人们最向往的生活吗？尽管现在她的“自由”囿限于一号堡垒之中，但自由又是什么呢？更多的自由，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现在的叶龙衣眼前似乎覆盖着一层浓浓的迷雾，她看不清未来，也不知道怎样才能看得清楚。她能做的唯有好好生活下去，带着希望好好地活下去。

辛杨来了之后，叶龙衣连日阴霾的心情开始放晴。

辛杨不爱读书，她就抽出时间来陪她看电影，看综艺节目。辛杨不喜欢运动，但会在她锻炼的时候拿着笔记本电脑边看边陪她。

深土分配给辛杨的点数每日只有20点，叶龙衣就用自己的点数给两个人兑换食材，并成为了一日三餐的主厨。

看着辛杨的笑容一天天多起来，她也很开心。辛杨本来就是一个爱笑的女子。叶龙衣记得清楚，学生时代和辛杨在一起的时候她每天都在笑，一棵开花的树，街边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一个巧克力甜筒，这些小小的事情都能让她笑。

她一直觉得她和辛杨就像磁铁的两极，完全不同，但又互相吸引。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从辛桐那里知道，姐弟俩在上初中的时候，父母便因车祸双双离世，他们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这种同病相怜让她更加珍视这份友情，也更加钦佩和喜欢辛杨和辛桐的开朗乐观，她觉得他们的外公外婆一定给予了他们足够的爱和呵护，才能让他们的心理成长得比健全家庭的孩子更加健康。

因为这种充满了正能量的健康，辛杨在因前夫出轨而毅然离婚后，仍坚持自己带着孩子努力地生活着。

第15天。

叶龙衣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她要做两份吐司煎蛋配一根煎黑胡椒肉肠，再热两杯牛奶。辛杨正拿着喷壶在给餐厅的花花草草们浇水，一边浇一边大声向叶龙衣嚷着：“妞啊，你说这架子上的多肉植物不用每天都浇水吧？”

尽管厨房的油烟机噪音很小，但在热油的滋滋声中叶龙衣还是听不大清楚辛杨的话：“嗯？你说什么？”

早餐准备完毕，两个人坐在餐桌前边吃边聊。辛杨忽然神秘地问道：“妞，你以前和我提过的那个你的男同事，你们俩后来有啥进展吗？”

叶龙衣停下了手里的餐刀。她知道辛杨说的是穆一啸，这是这些年除了初恋之外她和辛杨提起过的唯一的一个男人。她的心脏立刻绞痛起来。喝一口牛奶平静一下心情，她开口道：“他的女朋友……嗯，他女朋友怀孕了。”

辛杨瞪大了眼睛，接着就愤愤地大力地咬了一口吐司，口齿模糊地说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然后立刻又补了一句，“也许……只是一个意外？你不是说你能感觉到他对你也很好吗？”

叶龙衣摇摇头：“他对我应该只是普通的同事感情吧。”她觉得如果自己能否认这份感情，自己就能不那么纠结矛盾。

“其实我真心希望你能和他在一起，”辛杨叹气道，“你单了那么久，太苦了。而且你那么好，值得一个好男人。”

“还说我呢，”叶龙衣转移话题道，“你不是也单了两年了？”

“我有小宝呀，”辛杨挥了挥手，“带着孩子的离异女人是这个社会的异类！你都不知道那些男人的嘴脸，”她撇了撇嘴，“四十多岁都秃顶了还想着找二十出头的未婚少女！”

叶龙衣笑了：“哪有那么邪乎，慧眼识珠的人还是有的。”

辛杨翻了个白眼：“有有有，只是我每天除了照顾小宝就是看着工作室那一摊，没有时间让人用慧眼识我。”说着说着她也笑了，“哎哎哎，别说我呀，正说着你呢！”

叶龙衣看着手中的刀叉：“我？我应该就这样了吧。关于这方面我暂时还没想太多。”

“也是，现在别说男人了，就算人类咱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呢！”辛杨叹道，“看见外星人的几率还大一些！”

“有重要资讯共享，请开启联络屏。”忽然而来的语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叶龙衣立刻跑到客厅打开显示屏，辛杨紧跟着她，神色紧张。

贝拉出现在屏幕上，穿着一身烟灰色的西服套装，神色是一如既往地肃穆：“叶龙衣你好。现在罗米正在工作，由我来和你简单说一下。”

叶龙衣点点头。

“罗米他们找到了两个人，一个叫辛桐，一个叫穆一啸。”贝拉说道。她的每一个字就像一把大锤敲击在叶龙衣和辛杨的心脏上。

“不过情况有点特殊。”贝拉继续说道，“辛桐罹患很严重的创伤后遗症，一直不肯开口说话。而穆一啸，我们在检查的时候发现他的健康有异常，人类称这种病为淋巴癌，”贝拉顿了一下，“晚期。”

叶龙衣感觉到一阵巨大的眩晕，她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摇晃，辛杨一边哭一边赶忙扶着她坐在沙发上。

“别紧张，叶龙衣！”冯沛忽然笑嘻嘻地出现在屏幕上。

“那下面你就说说吧。”贝拉向旁边闪开半步。她半个小时之前就呼叫了冯沛，不知为何他此时才出现。

叶龙衣期盼地看着冯沛，希望他能带给自己好消息，毕竟他是一个那么了不起的科学家。果然，冯沛说道：“辛桐的问题不大，配合我们的药物，我觉得他见到你们之后短期内就能恢复。至于穆一啸，我可以试着给他治疗。”

“你有几成把握？”贝拉问出了叶龙衣同样想问的问题。

冯沛使劲儿挠了挠满头银发：“癌症是人类医学上的难题，特别是淋巴癌，治愈率极低，到了晚期那基本就是必死无疑。这是我最近才特意去了解的，毕竟我以前从未涉足过癌症治疗这个领域。”

叶龙衣的心几乎沉到了地心深处。

冯沛接着说道：“不过我多少也接触过一些其他的人类疾病，还治愈过很多，”他向叶龙衣闪了闪眼，“我认为用深土的基因改造法，应该可以治疗淋巴癌，把握嘛……”他顿了一下，“保守估计在七成吧。”

七成，叶龙衣命令自己集中精力思考，七成的把握究竟有多大。她想到了自己在接受基因改造之后短期内身体潜移默化地变化，她切身地体会到这其中变化的巨大，这是人类的医学无法企及的。她也相信眼前这个神色轻松的科学家，他虽然有点不同于其他深土人的玩世不恭，但他的聪明智慧不容置疑。最重要的是，现在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叶龙衣，”贝拉说道，“穆一啸本人始终对治疗一事不置可否，我和罗米想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同意治疗，或许你可以说服他。”

“他……为什么不置可否？”叶龙衣开口了。

“据罗米说，穆一啸意志比较消沉，似乎已经放弃了求生的欲望。”贝拉炯炯有神地注视着叶龙衣，“因为时机未到，我们还没有将一号堡垒和你的事情告诉他，我们觉得由你亲口来告诉他更合适。”

“我能见到他？”叶龙衣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

“可以，”贝拉说道，“不过因为他的身体原因，我们只能安排你们通过联络器远程见面。”

“什么时候？”叶龙衣问。

“现在罗米他们已经在医疗中心等着了，我这就把他们的画面切过来。”

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叶龙衣觉得仿佛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见到这张让她心心念念的面孔了，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此时的穆一啸分外憔悴，头发蓬乱，胡茬青青，眼神黯淡迷离，坐在轮椅里的身形消瘦了许多。只见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火花，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嘶哑得仿佛许久没有开口一般：“龙衣，是你吗？”

叶龙衣尝试着露出一个微笑，点头道：“是我，一啸。”

“我是在做梦吗？”穆一啸瞬间泪流满面，“真的是你吗？”

叶龙衣使劲点着头：“是我，是我！听着，一啸，你要好好配合他们治疗，知道吗？你一定能治好的，我在这里等着你。”她一口气说道。

“你真的是叶龙衣？”穆一啸双手捂着脸，“你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影像，对吗？你不是真正的叶龙衣……真正的叶龙衣不会等我，她离我很远很远……”

他从手掌中抬起头来，看着站在旁边的罗米，声音中充满着矛盾的绝望和不舍，“这只是你们想出来的让我治病的办法，是吗？”

罗米看了看穆一啸，又看着叶龙衣。

叶龙衣的心刀割一般地疼：“一啸，你记得你送我的我最爱吃的巧克力吗？你记得我们曾经说过的最喜欢的电影吗？你记得我被降职后你安慰我的那些话吗？你记得我们一起在江边看雪吗？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还有，你认识这个吗？”

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那个牛角扣，高举到眼前，“这是你那件黑色羽绒服上的扣子……那天你去我家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的，我……我一直带在身上。”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热得发烫，“如果我只是一个影像，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穆一啸听着叶龙衣说的每一个字，他的眼睛一点点地亮了起来，仿佛停驻已久的血液开始重新流动、沸腾，给他的四肢百骸输送着力量。叶龙衣记得这些，记得他们之间虽然不多但却难以磨灭的点滴，而这些他又怎么会忘记？那是他无数次反复回忆的、几乎占据了他所有思维的点点滴滴。他常常为没有能够多和她说些话而深以为憾，否则他不会只有这么少的可回忆的场景。而此时她刚刚亲口告诉他，她也记得这一切，他感觉到自己此刻才真正从那场灾难中活了下来。

“龙衣，真的是你……”穆一啸的眼泪从晶亮的眼睛里不停地流出来，“你还活着，龙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伸出颤抖的右手，想要抚摸叶龙衣的影像一般，“龙衣，我……好想你。”

叶龙衣把牛角扣攥在手心里，克制着自己声音里的颤抖：“一啸，你要听话，让罗米大叔带你去治病，那个会治病的科学家很厉害，他一定能治好你，好吗？”

穆一啸擦去眼泪，稳定了一下情绪：“如果我配合治疗，我能见到你吗？不是这种见面，是那种真正的面对面。”

一直没有说话的罗米开口了：“原本的安排就是把你送到小叶所在的一号堡垒，因为你的身体才没有执行。手术后如果情况稳定，我们会把你和辛桐一起送过去。”

“辛桐他好吗？”叶龙衣问，辛杨在一旁拉住了她的手。

“他除了不说话，其他的都好。”罗米说道，“他在另外一个医疗中心，甄莹她们在那边。”

晚上叶龙衣和辛杨躺在被窝里，各自出神。从辛杨来了以后她一直和叶龙衣睡在一个房间，两人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大多数时候都是辛杨在讲，叶龙衣在听。

辛杨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忽然笑了。叶龙衣看看她，她做了个鬼脸：“哎，我得好好珍惜现在每天和你同床共枕的日子呀！”

叶龙衣知道她肚子里又有什么鬼主意了。果然她笑得趴在了枕头上：“等穆一啸来了以后，我可就退居二线啦！”

叶龙衣作势要呵她的痒，她赶忙裹紧被子，却笑得更开心了：“哎呀，你别闹，我是认真的！”她从被子里伸出头来，“你看他今天，感觉就像行尸走肉，看到你才回了魂，那感情绝对不是假的。”

叶龙衣没有作声，叹了口气。

“我之前还说他是大猪蹄子，我觉得我说错了，”辛杨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你想啊，他虽然有女朋友，但毕竟还没有结婚，他还有选择的权利嘛。”

叶龙衣看着辛杨：“你不是最痛恨出轨的人吗？”她记得辛杨给她讲前夫出轨韵事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的。

“嗯，你就当我是双重标准吧，”辛杨收敛了笑容，“人都是自私的。在这件事情上，我的私心就是希望你俩能在一起。是，我的确恨过小宝他爸，我千里迢迢到l市去投奔他，周围的人都说他是个好朋友、好老板、好儿子，我那时候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唯独在婚姻这件事上他翻船了，等到他后悔的时候，我们已经离婚了。不过他仍然对小宝很好，总是想弥补自己的过错，我也从没和小宝说过他爸爸的坏话。感情这种事，有时候是讲不出对错的，可能只是缘分尽了。”

叶龙衣看着空气中不知名的地方，幽幽地说道：“也许感情没有对错，可是孩子更是无辜的，毕竟她有了他的孩子。如果他已经不爱她了，为什么还会和她有孩子呢？”

“哎呀，”辛杨瞪了她一眼，“我看你就是过不了这个坎儿。”她神神秘秘地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对于男人来说，即使不爱那个女人了，也是会和她上床的，你懂吗？”

叶龙衣摇摇头：“我不想懂，我觉得没有爱的性让我感觉……恶心。”

对，就是这个感觉，恶心。从穆一啸告诉她钟雯怀孕了之后，她原本对他浓厚的感情里就多了这一根刺，让她觉得如鲠在喉。心里装着一个人，又和另外一个人做爱，这种做法，她真的不懂。

“我看你就是恋爱谈得太少了，”辛杨拍着她的手臂，“你看那些在软件上约炮的男男女女，他们有爱吗？那些玩一夜情的人，他们有爱吗？在很多人眼里，性不过是一种本能，有时候也是需要单纯地满足一下的，一夕恩爱，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的，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嘛。”她坐起身来，“当然了，我不是说穆一啸就是这种生活方式，我只是想让你明白，这种事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你别纠结在这儿。”

叶龙衣靠在床头上，叹了口气：“我明白你说的这些，我也尊重每一个人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但在我自己的感情上，我还过不了这一关。”

“那你今天还说那些话？”辛杨又开始瞪眼睛，“又是看雪又是什么扣子的，你敢说你心里没有他？”

叶龙衣苦笑：“我今天说那些多半是为了让他同意接受治疗而已。”

“多半？”辛杨不依不饶，“那还有一小半呢？那一小半又是什么？”见叶龙衣不做声，她继续说道：“你问问你自己的心，好好问问清楚。穆一啸就要来了，以后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你要怎么处理这段感情？”

是啊，怎样处理这段碰碰不得，断断不了的感情？每天在心里千万遍念兹在兹的人，那么近又那么远，近得让她柔肠百转，又远得仿佛隔了万水千山。今天在屏幕里见到他那么憔悴那么哀伤，见到他的眼泪，她的心早已经碎成了齑粉，飞烟。想到他被病魔缠身，她宁愿得病的是自己，换他的健康和明媚。然而，再想到钟雯，孩子，她又一下子从云端跌入深渊。这样的无情，这样的不负责任，这样的始乱终弃，还是她心里的那个穆一啸吗？叶龙衣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辛杨打着哈欠准备睡了，“假如他的癌症治不好，你怎么办？”

叶龙衣愣了。片刻后，她看着辛杨在身边发出了熟睡的呼吸声，推开门走出了卧室。

“叶龙衣？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联络器上是冯沛的脑袋，一晃一晃的。叶龙衣从罗米那里要来了冯沛的联系方式，思忖了良久还是接了过去。

“冯医生，打扰你了，”叶龙衣说，“我想问问，明天穆一啸的手术……会失败吗？”

冯沛脸上露出了不满的表情，他悻悻地说：“怎么啦？你是不相信我的医术吗？”

“不不，”叶龙衣摇头，“我自然是相信你的。但毕竟还有三成失败的可能，不是吗？”

冯沛突然露出了笑容，故意斜着眼睛说道：“怎么你大半夜的联络我就是因为担心穆一啸吗？”他凑近一点，拉长声音，“他——是你的心上人吗？”

叶龙衣苦笑着：“冯医生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冯沛嘴角向上勾着：“叶龙衣，如果他真的是你的心上人的话，我说不定会使出毕生的功力哦，如果不是的话，那我就马马虎虎好了，毕竟我现在整天忙得团团转……”

叶龙衣没有说话，咬着嘴唇。

冯沛打量着她：“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咯？”眼里露出促狭的笑意。

叶龙衣看着冯沛：“冯医生，我请求你，一定要把他治好，”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以我的能力可能也无法报答你，但我可以为你，为深土做任何事。”

冯沛看着叶龙衣眼里的光芒，是夹杂着恳求、决心和不悔的复杂的目光。他想了想，回答道：“我最近一直在研究淋巴癌的治疗，现在也没有休息。”他指了指自己身边复杂的仪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把握不止七成，基因改造的力量远超出我最初的设想。你可以放心，我保证还你一个健康的男朋友。”

“谢谢你，冯医生。”叶龙衣没有否认冯沛对穆一啸的定义，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冯沛突然说道。

叶龙衣点点头：“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但我什么都愿意答应。”她实在是想不出以自己的微末力量，能为深土人做什么？

冯沛哈哈笑道：“我还没有想到，等我以后想到了再说吧！你只需要记住，你欠我一个愿望，就够了！”

果然如冯沛承诺的那样，穆一啸的手术很成功。他激活了穆一啸体内癌细胞的基因，穆一啸只需要配合服用药物，就能在短期内将所有癌细胞改造成正常的细胞，到那时他就会恢复成一个健康的人。

本来罗米还想让穆一啸在医疗中心治疗到一切正常再送他到一号堡垒，但穆一啸执意要见到叶龙衣。贝拉经过和冯沛的商讨，在确认穆一啸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并且不会影响到其他人之后，贝拉同意将穆一啸和辛桐同时送往一号堡垒。

冯沛看着面前缓缓旋转的立体影像，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一改平日的跳脱。他时不时在面前的仪器上操作着，影像随着他的动作而发生着变化。

玻璃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面目姣好的年轻女性走了进来，在冯沛身边站定。冯沛没有抬头，问道：“苏尔，什么事？”

苏尔面色有些凝重：“对于叶龙衣基因的研究，我刚刚有了一些小突破。”

苏尔是冯沛最得力的助手，她接手了对叶龙衣那1%基因的研究，一直致力于此。

“哦？”冯沛抬起头来，注视着苏尔的眼睛。

苏尔走到仪器前，按了几个按钮：“我已经把模型输入了系统，你自己看吧。”

冯沛看着叶龙衣的dna模型，那一串被人类称作脱氧核糖核酸的链条上，闪着几点微弱的红色光芒。他征询地看了看苏尔。

苏尔点点头：“我一直无法解读叶龙衣基因中那1%的部分，这困扰着我，”她说道，“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把研究对象扩大，会发现什么呢？于是我把目光从dna的遗传序列解放出来，转而研究了引导人类发育部分的序列，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同。”她指着那些发光的部分，“一般来讲，人类的发育在20岁左右进入顶峰，25岁之后便逐渐衰落。但已经28岁的叶龙衣的生长发育并没有停止，而是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发展着，以我的研究推断，她的这种非同寻常的生长将在30岁的时候激发她遗传基因中那未知的1%。”

“你的意思是说，”冯沛沉吟着，“那1%的基因密码，将在叶龙衣30岁的时候得到破译？”

“是的，”苏尔看着冯沛，“而且到时候她的身体将会发生一个巨大的变化，但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变化，我的研究还看不到那么远。”

“在我数十年的研究中，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类基因。”冯沛挠了挠头，一脸的迷惑。

“我揣测一下，”苏尔双眉微蹙，“会不会是地球的污染和辐射造成的基因突变？”

冯沛缓缓摇着头：“污染和辐射只会把人类突变成恶疾缠身的病人，目前还没发现良性的突变，”他顿了顿，笑了，“不过也有可能，你说呢？”

苏尔不置可否，但也笑了。

“这一阵子你辛苦了，苏尔，”冯沛的声音变得温柔了一些，“没有你我真的会累死。”

苏尔莞尔一笑：“我们的大科学家是不知道疲累的，不是吗？”

“好了，”冯沛站起身来，“你去休息一下吧，以后叶龙衣基因的研究继续由我来接手，你多帮助他们做药剂增强的研究，这才是目前我们最重要的事情。”

苏尔离开了。冯沛看着叶龙衣的基因影像，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