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龙衣和辛杨站在客厅里，准备迎接辛桐和穆一啸。还没见到人，辛杨已经眼圈通红了。叶龙衣握住她的手，劝慰着她：“别哭了，一会儿要开开心心地见他们。”

她知道这同时也是在劝慰自己，从她起伏的胸口可以看出她在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又叮嘱道：“别忘了我们商量好的，我照顾辛桐，你帮我照顾穆一啸。”辛杨点点头。她的激动和紧张让她没注意到叶龙衣的话有什么不妥。

门开了，先进来的是罗米，他向叶龙衣点了点头，闪开身，身后走进来的正是辛桐和穆一啸二人，最后进来的是甄莹。

叶龙衣的胸膛里有无数的烟花在轰然爆炸，同时带给她灿烂的欣喜和撕裂般的疼痛。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困难，喉头干哑，视野中所有的人和物体全部虚化，模糊，渐渐向周围无尽的深处退去，眼前只剩下那唯一的一个人。

那个人又高又瘦，面无血色的脸颊微微凹陷，盈满泪水的眼中目光如电，一缕黑发垂在斜长入鬓的眉边。他努力扯起嘴角一个颤抖的微笑：“龙衣……”

叶龙衣做了一个深呼吸，向前走了一步，伸出右手：“你好，一啸。”

穆一啸此时只想把眼前这个终于真实起来的女子紧紧拥入怀中。他看着眼前的她，随意扎起一半的灰紫色短发衬得她肤如凝脂，简单的白色t恤配着黑色的紧身长裤，她看起来与往日那么不同但又感觉丝毫未变，她的眉眼依旧冷淡隽永，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又让人不顾一切想要接近的清冷气质。她是那么深地刻在他的心里，随着血液流动到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在那里固执地驻扎着。

他也向前迈出一步，感觉自己的脚有千斤重。他握住她冰凉却柔软的手：“龙衣，你好吗？”

就像叶龙衣无数次想象过的那样，穆一啸的手大而温暖，细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抽回自己的手，将辛杨介绍给穆一啸：“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辛杨。”

辛杨从辛桐肩膀上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向穆一啸点了点头。

叶龙衣转身走向辛桐。辛桐的脸有着辛家典型的立体的骨骼，眼窝凹陷，鼻梁高直，下巴坚挺，双唇轮廓分明。他看着叶龙衣，慢慢露出一个微笑，伸出修长的双臂，轻轻地将叶龙衣搂在怀里。

叶龙衣拍着他的肩膀：“辛桐，欢迎回家。”

甄莹将手里的一个银灰色的金属箱放在咖啡桌上，对叶龙衣说道：“这里面是辛桐和穆一啸的药，记得按照说明的方法提醒他们服用。”又留下了两块联络器。

叶龙衣把罗米叫到一旁，低声问他：“大叔，穆一啸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罗米的声音温暖而沉稳：“放心吧，冯沛的手术很成功。关于医学方面我不懂，但我相信冯沛。那些药是冯沛亲手制作的，穆一啸只需要按时服用就没有问题。”

叶龙衣点点头，又问道：“那些药够用多久？用完了怎么办呢？”

“冯沛说，用完箱子里的药他会派人来检查一下穆一啸体内的病灶，再确认是否需要继续用药。”罗米说道，“冯沛还说，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络他。”

叶龙衣感激而放心地点了点头：“大叔，谢谢你，谢谢你们。”

罗米笑了：“别放在心上，这些都是我的工作。”

叶龙衣看着罗米，一向的整洁干净、精神矍铄是深土人的特征之一，但此时的罗米似乎有些疲累：“大叔，外面是不是很多事要做？你要注意身体。”

罗米下意识地摸了摸风衣的领子，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稍事休息一下了，确实略有劳累，但还是笑着说道：“先忙完手头这些事再休息也是一样的。”

叶龙衣有点心疼这个感觉像爸爸一样的大叔，尽管她并没有体会过女儿对父亲的心情是什么样的，但——大抵就是这样吧？她忍不住说道：“大叔，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感觉我现在的精力越来越好，也许在一号堡垒之外我也可以帮到你们呢？”

的确，叶龙衣这一阵子的睡眠越来越少，不是休息不好的那种失眠，而是精力恢复越来越快，现在她每晚只需要睡四个小时左右就会自然醒来。

罗米看着叶龙衣：“你先把穆一啸和辛桐照顾好，这也是在帮助我们。”他顿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叶龙衣点了点头。她知道大叔说得也有道理，毕竟现在自己不是一个人了，身边还有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三个人需要照顾。而且按照她和深土的合同，她有义务留守在堡垒之中，尽管她一直未能明白一号堡垒除了救人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不过，拯救生命难道不就是此时最重要的意义吗？

深土重建计划指挥中心的办公室里，贝拉正在主持召开一次重要会议，这是大雾霾之后的第一次现场会议。

宽大的白色会议桌旁边坐着医疗部的米兰迪，安置部的秋逢，科学部的冯沛，已经回归安全部的原救援部负责人艾森。此外还有一位一身黑衣的男子，他是安全部的负责人詹云，一位身着银色战斗衣的中年女子，她是太空部的总舰长索娅。

贝拉坐在会议桌的远端，面色凝重。她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一位与会人员，确认大家悉数到齐：“今天请大家来重建计划的指挥中心，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大家商议。”她看了看冯沛，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冯沛清了清嗓子，笑着说：“其实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了，五十四天前，科学部在大雾霾到来前夕观测到太阳对流层的反常聚变，聚变产生的辐射使得大雾霾的致死度急剧上升。虽然现在雾霾的毒性不再恶化，但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他看向米兰迪。

米兰迪点点头，接着冯沛的话音道：“因为毒性的增强，我们手中原有的药物无法治疗部分重度昏迷的幸存者，目前已经有接近3万人因器官衰竭而死亡，还有2万人仍然处于昏迷状态，医疗部陆续对他们中比较严重的采取了紧急冷冻术。但如果不能及时升级药物，这些人也将会永远无法苏醒。”

冯沛继续说道：“是的，正如米兰迪所说，目前的药物无法治愈。科学部昼夜不停地研制升级药物，但因为无法确认太阳反常聚变产生的辐射成分，药物现在还无法投入使用。”他耸了耸肩，“也就是说，我们的药升级失败了。”

贝拉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科学部观测到，太阳对流层的辐射还在持续，但强度在减弱。我们需要在辐射信号消失之前确认太阳对流层发生反常聚变的原因，最好可以取得一手的样本。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升级药物。”她看向索娅，“索娅舰长，太空船的修复进度如何了？”

索娅眉头紧锁，似乎不太乐观：“三年前，因为地球的环境急剧恶化，这才启动太空部已备深土的不时之需。但我们的飞船因为三十年前迫降地球的时候遭受到严重的损毁，再加上时间太短，目前仅有两艘可以执行太空任务。但是……”她沉吟了一下，“飞船的战斗系统仍然停留在三十年前深土的水平，我担心如果有意外的话……”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贝拉思索了一下，询问地对詹云道：“在这方面，安全部能给予什么协助吗？”

詹云看了看艾森，对贝拉说道：“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深土人并非擅长战斗的种族，我们安全部成立的初衷也只是承担在地球上的安全保卫工作，战斗武器的库存非常有限。不过，如果需要出太空任务的话，艾森可以带一支安全部最精英的小队配合太空部。”艾森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贝拉又看着冯沛：“冯沛，你说一下科学部对武器方面的工作进展。”

冯沛挠了挠头：“自从两年前预测到大雾霾之后，科学部有一组人员专门负责武器的研究，但主要集中在近战武器和激光枪械，对于太空船战斗系统的升级关注较少。”他摊摊手，“我们没有预料到需要太空战斗的情形。”

贝拉沉默不语。她深深地知道，深土人拥有极高的智商，非常自律，对生活循规蹈矩，墨守成规，这些都是深土人的特点，但同时深土人也不擅战斗、甚至不懂战斗，他们所有的武器装备无非都是为了自保。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30年前那场毁灭深土的灭顶之灾，那些汹涌的火光，掠过脸颊的枪弹，起此彼伏的巨大爆炸声……在那之后，他们来到了地球，才成立了安保部，但对于战斗和杀戮，他们仍然觉得十分陌生，进展极其缓慢。

“我建议太空部先派出进行太阳探索的太空船，尽快查出真相，”贝拉说道，“但要确保安全，一旦发现异动要以周旋为主，实在不行便立即返航。”

索娅迟疑了一下，贝拉看得分明，伸手拿过遥控器打开墙上的巨大显示屏。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男人的立体投影，只见他身材魁梧，面部轮廓冷硬，双目炯炯有神。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只听贝拉道：“斯格塔长官非常关心此事的进展。”

这个斯格塔是深土人的最高长官，当年正是他的决定，才让这部分流亡的深土人最终落脚地球，并在深广的西伯利亚冻土下开辟了新的世界。也正是他力主成立了安全部，并极力促成太空舰的修复。

他扫视了大家一番，慢慢开口了：“我同意贝拉提出的太空探索计划。”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冯沛，科学部的工作重心从现在开始要放在武器的研究，特别是太空船的修复和武器系统的升级。药物的升级先放一放。各位，”他话锋一转，“我们要时刻牢记30年前的事情，多年来我们仍然没有武装好自己，现在我们必须要做出改变，趁时间还来得及。”

“可是，长官，”贝拉说道，“药物的升级也很重要，毕竟我们有那么多幸存者等待我们去拯救。”

斯塔格摇了摇头：“贝拉，从最开始我就对重建计划持保留态度，之所以能够成行，最主要的就是因为毕竟地球算是我们的第二家园。但从目前来看，事态没有达到预期能够控制的效果，我们就必须要居安思危。在重建计划进行的同时，我们必须要为深土人再铺一条后路。”

“长官，”贝拉争辩道，“我们只是对雾霾的毒性估计不足，其余的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斯塔格看着贝拉，语气略略缓和：“贝拉，我知道你很看重你一手促成的重建计划。但是你看看现在，3万具人类的尸体躺在深土世界还没有找到最合适的处理办法，因为这都是预料外的死亡。想一想，如果一旦发生瘟疫，我们怎么办？就算我们深土人免疫力高不易传染，那些活下来的地球人呢？”他顿了顿，留意了一下贝拉和其他人的表情，“还有，现在深土人被重建计划耗费了几乎全部精力，这种消耗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何时。人类有一句话，叫‘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觉得很有道理。”

“长官，我明白你的意思，”贝拉道，“但我觉得，此次太空探索不过是科学目的，太阳系中没有其他的智慧生命，发生冲突的概率不高，科学部不用此刻就把研究重心转到武器和太空舰上吧？”

“说实话，我觉得现在都已经有些晚了，”斯格塔的语气不容置疑，“如果等到发生意外才能重视，那我们和30年前又有什么区别？”

贝拉不再反驳，稳定了一下情绪，她对大家说道：“好，我们就如斯塔格长官所说，先派出太空部进行探索，由安全部配合。同时科学部转移研究重心，只保留一支小组继续研究药物升级。”

她看了看斯塔格，见他没有否定，这才继续说道：“在罹难人类尸体的处理方面，也请科学部、医疗部和安置部通力合作，尽快拿出方案来。”

为了给辛桐和穆一啸接风，叶龙衣在厨房里忙活着。她听辛杨说过，避难所的伙食很一般，那辛桐和穆一啸一定需要好好地补充一下，更何况还是两位病人。

叶龙衣穿着一条红色的小围裙，脑袋里一直筹划着做什么样的菜，用什么配料，配什么主食，还想着再做一点餐后甜点。嗯，上车饺子下车面，她心里思忖着，要做一锅手擀面，辛杨和辛桐喜欢吃鸡蛋打卤面，就炸点鸡蛋青椒的酱卤。不知道穆一啸喜欢什么样的卤，就做一个京酱肉丝，也可以当卤用。再做一个梅子蒸排骨，一个素什锦，再来一个上汤娃娃菜，这样应该差不多了。饭后甜点就做芒果布丁吧，简单又可口。

这几个菜叶龙衣之前从未做过，但最近她好像心智越来越清明起来，即使第一次做的饭菜也味道可口，而且速度很快。她就像一只勤劳的蜜蜂，在厨房里来回穿梭着。

辛杨趴在餐厅通往厨房的流理台上，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着忙碌的叶龙衣，脸上挂着一个戏谑的微笑。她用胳膊肘捅一捅旁边靠着拱门站着的辛桐，笑着说：“辛桐你快看咱们的小妞，变成一个勤劳的小厨娘啦。”

辛桐双手抱着手臂，只是笑而不语。

“辛杨同学，”叶龙衣抬起身来，用手拢了拢垂下来的一缕头发，“你可别没良心，这些日子来你吃的饭也都是我做的啊。”

辛杨故意叹了口气：“哎！我嘛，每顿饭都是一个菜，哪吃过这么丰盛的大餐啊！”

叶龙衣又好气又好笑，只好埋头忙活不去理她。

穆一啸坐在餐厅里，默默看着叶龙衣的身影。他想和叶龙衣说话，但她似乎一直在躲着他，想去厨房帮忙又被她赶了出来，只好坐在一边远远看着。他想起自己在失去知觉之前，心里想的只有叶龙衣，不知多久醒来之后，一心想见的也是叶龙衣，如今伊人就在眼前，他却不知道满腹的话该从何说起。在得知自己已经是癌症晚期的时候，他对自己的生死反倒释然了，只是觉得此生再也无法见到她，心里只剩下一片茫茫的痛苦。谁成想那天罗米说要带他见一个人，他再也想不到竟是她，她还好好地活着，她劝自己治病，她还答应等他。那一刻，他甚至觉得假如这真是世界末日和病魔缠身交换来的，他也甘之如饴。

饭菜做好了，四人坐在餐桌旁，彼此都感觉到一切仿佛在梦中一般不真实。叶龙衣微笑着说道：“今天真的很开心，我开了一瓶红酒，”她举起面前的红酒杯，“我问过了，你们的身体可以少喝一点。虽然和今天的菜式不太搭配，”她看了看桌上整齐的菜肴，“就是表达一种心情吧，庆祝大家……劫后余生。”她伸出手去，与其他三人轻轻碰杯。

辛杨很开心，不停地给辛桐夹菜，一边夹一边唠叨着：“你要多吃点啊，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啦。”她又笑着对叶龙衣道：“你这手艺真是突飞猛进啊，还是说……今天超常发挥啦？”

叶龙衣笑笑，往辛杨碗里丢了一块排骨：“真是的，这么好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吗？”她看辛桐和穆一啸都吃得很香，便说道：“以后一日三餐都由我来做，辛桐，一啸，你们俩爱吃什么尽管告诉我，我做给你们吃。”

辛桐笑得很开心，又举起酒杯和叶龙衣碰杯。穆一啸凝视着叶龙衣：“龙衣，想不到你的厨艺这么好。真的太好吃了。”

“好吃就多吃点，”叶龙衣说着，但并没有看他，想了想又说：“吃完饭你们三个可以去看电影，好好放松一下。”

辛杨猛点头：“对对对，话说那个视听室真的很不错，看完电影咱们再唱k，今天一定要尽兴！”

吃完晚饭，辛杨拉着辛桐去看电影了，叶龙衣一个人留在厨房收拾碗筷。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有人轻轻走了过来，在她身后不远处站住了。回头一看，穆一啸站在那里，目光如炬。叶龙衣笑了笑：“你去看电影吧，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

穆一啸走近了，轻轻问她：“龙衣，为什么躲着我？”

叶龙衣没有停止手里的动作，加快了语速：“我只是在做事，你别想太多。”

穆一啸上前帮她洗碗：“那收拾完厨房，你能和我说会儿话吗？”

叶龙衣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罗米大叔答应帮我找钟雯，你别着急，大叔会尽快给我们回信儿的。”

穆一啸愣了，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想起过钟雯，他也挂念她，但这种挂念会让他深深陷入一种难以名状的矛盾之中。穆一啸没再说话，两个人安静地在厨房里拾掇着，一股淡淡的尴尬弥漫在空气中。

弄干净厨房，叶龙衣又切了一盘水果，拿到视听室，只见若明若暗的光线中，辛杨正泪流满面地靠在沙发扶手上，辛桐也默然不语。见他们看的是《月光之城》，叶龙衣叉了一块水果递给辛杨：“好端端的干嘛看这种让人流泪的片子啊，平白的难过。”

辛杨咬了一口水果，含糊道：“谁像你就爱看那种神叨叨的科幻片，一点也不女人。”

叶龙衣笑道：“如今你也亲眼看过外星人了，还被外星人救了，你还觉得那些科幻片是神叨叨的吗？”

视听室的音响效果非常棒，感觉声音从不同的角度传来，令人身临其境。看完电影，叶龙衣拉着哭得眼睛通红的辛杨，又看看若有所思的辛桐、穆一啸，说道：“本来辛杨说看完电影想唱k，现在哭成这样，我看还是改日吧。”她站起身来，挑了久石让的《肩上蝶》音乐给大家放上，“你们先平复一下，我去给大家煮点咖啡。”

四个人在溢满咖啡清香的视听室里，默默无语聆听着美妙的旋律。忽然辛杨叹了口气：“我还是觉得，此刻……就像做梦一样。”叶龙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穆一啸喝了一口咖啡，开口道：“龙衣，这一号堡垒，和避难所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辛杨点点头：“是啊，龙衣，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深土人为什么把一号堡垒修建得这么豪华，但却只能住八个人？一个避难所里要住几千号人呢。”辛杨揉了揉眼睛，“说句实话，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能这么幸运住到这里，但我真的不想换回去。”

穆一啸看着叶龙衣，语气温柔：“龙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对啊，”辛杨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话说你从没和我提过这一点呢。还有，出事之前我收到你的微信说让我戴好口罩，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穆一啸心里也是一动，他也想起了自己收到过同样的微信。三个人都隐隐觉得此事有异，都看着叶龙衣。叶龙衣想到了合同上的协议，一时沉默不语，但面对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她内心又对自己的隐瞒而感觉到不安。

穆一啸摇了摇头：“龙衣，要是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就不用说了。”他看出来叶龙衣似乎在踌躇，他不愿让她为难。

“也是，”辛杨说，“这也没什么，我想那么多也没用，幸运就幸运，谁还会拒绝幸运呢？”她眨着微红的眼睛笑了，“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只要活着，只要和你们在一起就好，别的我什么也不多想了。”

叶龙衣想了又想，呷了一口咖啡，开口道：“我不想瞒着你们，但即使是世界末日，我也想保留这份契约精神，希望你们能理解。”她看着三人，“我想说，你们三个是我最想救的人，所以现在会和我一起生活在一号堡垒里。”她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咖啡杯，“其实我也不知道深土人究竟有什么用意，但我还是感恩他们救了我，救了大家。”

辛杨搂着叶龙衣的胳膊：“妞，我知道你一向很固执，但我就是欣赏你这种固执。其实，固执是个中性词，对吧？”她征求地看着辛桐，辛桐笑着点点头。

穆一啸却有些怔怔地重复着叶龙衣的话：“我们三个是你最想救的人？”

叶龙衣没有否认，笑了笑：“你们都知道，我是个孤儿。”叶龙衣体内的酒精和咖啡因仿佛给了她勇气和表达的欲望，“我18岁认识辛杨，19岁认识辛桐，25岁认识一啸，最好的朋友、兄弟和同事，对我来说，这种感觉可能就是亲人吧。”

辛杨眼圈又红了。虽然她也是自幼失去双亲，但她毕竟还有弟弟，外公外婆，再加上她天性乐观豁达，没觉得自己怎样，倒是一直打心里心疼叶龙衣。

穆一啸想起自己几年前从人事部同事那里听说叶龙衣是个孤儿，他在震惊之余感觉到深深的心痛，震惊于那样高冷淡漠的她竟然有这样不为人知的身世，心痛于在她的遗世独立之下会是一种怎样的孤独和无助？现在他听到她亲口说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之一，但她又把他当做亲人，这都让他心绪难平。

辛杨擤了擤鼻子，带着鼻音说道：“咱们可不就是亲人了？以后咱们好好在这里生活，不管明天发生什么，咱们几个都要好好的。”

穆一啸将咖啡饮尽，问道：“龙衣，你感觉我们从现在开始应该做些什么？”

叶龙衣其实自从住进了一号堡垒，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不会也不应该永远这样安逸地生活下去，她想多做些什么，为了深土人，也为了幸存的地球人。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说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但我总觉得我们不能虚度时光，我们应该随时做好准备。”

“为什么而准备呢？”辛杨问着。

“我总觉得，”叶龙衣说出自己的想法，“以后还会有很多事情发生。假如有一天地球上的毒雾散去，我们还是要重新回到地面，到那时，我们应该和深土人一起重建家园。”

辛杨出了会儿神，说道：“是啊，这毒雾来得快说不定去的也快，也许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呢。”

“那，龙衣，我们要怎么准备呢？”穆一啸继续问着。

叶龙衣一边想一边说道：“现在当务之急是你和辛桐的身体恢复。特别是一啸你，”她看着穆一啸温柔的眼睛，“除了按时服药以外，我建议你多锻炼身体。深土人的基因改造技术很强大也很神奇，而加强身体锻炼能促进改造的效果。”穆一啸赞同地点了点头。

叶龙衣又对辛桐说道，“你现在和我们在一起了，你要好好吃药，什么都不要想，好吗？”她微笑着，“我还希望能像从前那样每天都能听到你的欢声笑语呢。”辛桐也微笑了。

那天大家一直聊到很晚，聊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一些小小的、无关紧要的但却温馨美好的事情。这是一场让人不舍结束的长谈，是在劫后重逢这样恍如隔世的时候，一场治愈性的长谈。叶龙衣考虑到辛桐和穆一啸的健康，带着些微的遗憾将每个人都送回了房间，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

不知是身体的强化还是咖啡因的作用，叶龙衣在床上辗转难以入睡。她索性起身悄悄来到健身房，换上拳击手套开始进行击打练习起来。

深土最高长官的私人办公室里，斯塔格的目光从显示屏上离开，脸上带着一丝满意的神情，他对坐在旁边的罗米说道：“果然。”

罗米看着显示屏上清晰的影像，那是叶龙衣在奋力地击打着沙袋，那沙袋很明显不堪一击。

斯塔格在面前的大玻璃片上挥了挥手，叶龙衣的个人资料呈现了出来。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叶龙衣，果然很有意思。”他没看罗米，“还是你找的人最让我满意。”

罗米微微低了低头，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深土最高长官。

斯塔格继续说道：“其余九个私人堡垒的负责人，除了两个仍然是独自生活之外，那七个人已经将合同的内容透露得差不多了。”斯塔格的眼里露出了一丝不屑，“这就是人类的本性，他们对于承诺、诚信和誓言，看得很轻。”

罗米想了想，说道：“可能因为现在他们身边的人都是他们最亲近的人，所以他们不忍心瞒骗吧？”

斯塔格冷笑一声：“呵，不忍心瞒骗？你知道么，那七个人无一例外，都保留了那三个要求没有说，这也叫不忍心瞒骗吗？”

罗米没有作声。

斯塔格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当初，他们提出要求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感觉到叶龙衣的不同了。”

罗米只负责叶龙衣这一组，他并不知道其余九个堡垒的负责人都提出了什么要求。他看着斯塔格，斯塔格在玻璃片上挥了挥手，出现了别人的信息：“你自己看吧。”

罗米翻看着，他看到了几个要求是要很多很多钱，那种人类的通用货币。还有几个要求是想拥有自己的私人产业，想要多套房产，想要多辆豪车。他甚至看到有一个人的要求是想要拥有一座岛。他沉默不语。

斯塔格踱步到墙边，墙上是一副巨大的银河系星系图，上面遍布着闪闪发光的星体。他看着茫茫星海中那颗曾经叫做“深土”的星体，缓缓说道：“在他们提出这些要求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完全相信我们，并没有完全相信世界末日已经逼近，所以他们觉得还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去消受这些物质的财富。就算他们进了私人堡垒，他们的心里还是在想着，有朝一日毒雾散去，他们就可以重返地面，从此过上富足的生活。”他的声音变得冷了，“但他们却不舍得将这些要求和身边的人分享，呵。”

斯塔格转过身来继续说道：“只有叶龙衣，守着她所谓的‘契约精神’，但她却没有为了守约而说假话。有意思。”

罗米看着斯塔格，当初正是这位深土最高指挥官授意他在重建计划中建了这十个私人堡垒，表面上的原因是想给地球人高质量的生活环境，但他一直觉得这个原因是如此的站不住脚。他隐隐觉得斯塔格和贝拉之间应该有某种默契，甚至是某种相互之间的妥协和制衡。不过深土人那种良好的与生俱来的服从让他没有多问，同时他也知道，即使问了，身边这位最高指挥官也未必会给他真正的答案。

“你心里一定在想，我为什么会建这些私人堡垒，为什么要找这些人，对吗？”斯塔格逼视着罗米的眼睛。

罗米持续沉默。

“你会知道的，”斯塔格缓缓说道，“但不是现在。你只需要去做好我让你做的事。”

“好的，长官。”罗米的态度很谦恭。

目送罗米离去后，斯塔格再次打开了显示屏，冯沛的助手苏尔出现了。

“报告长官，”苏尔的语气与和冯沛说话时的那种温和不同，带着几分硬朗，“正如之前长官要求的那样，武器的研制已经全面展开。”

“好。”斯塔格说道，“另外两件事如何了？”

“叶龙衣的基因研究方面，除了之前汇报过的，我还有一个大胆的猜测。”苏尔说道。

“哦？说来听听。”斯塔格很感兴趣。

“之前我推断她的基因秘密将在30岁的时候得到解答，那是基于彼时从她身上提取的基因还没有接受改造手术，”苏尔说道，“但如今的她因为接受了冯沛的手术，相当于给她的基因增添了加速度，因此，我推测这个秘密将会提前揭开。”

“能提前多久？”斯塔格问。

“应该在一年左右。”苏尔说得很笃定。

“很好，”斯塔格微眯着眼睛，“我很期待，看到这个叶龙衣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还有那件事，”苏尔说道，“目前我们收集到的样本丰富性还远远不够，我还需要时间。”

斯塔格点点头：“这件事最为重要，事关深土的未来，”他的眼神逐渐深邃起来，说话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这是我三十年来最大的心愿，但也是最难实现的心愿。”

“长官，”苏尔说，“我一定会尽全力的，我相信你的判断。”

斯塔格看着苏尔影像上那双丹凤眼，像是在确认自己并非所托非人：“记住，你只需要告诉冯沛我想让他知道的，其余的你只向我一个人汇报即可。”

苏尔点点头：“是的，长官尽管放心。”

关上显示屏，斯塔格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个颇有意思的念头逐渐在他的脑海中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