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叶龙衣本想去图书馆看书，却被辛杨硬拉去看电影：“今晚就别看书啦，咱们一起看个恐怖片吧，我一个人不敢看！”又拉着辛桐和穆一啸作陪。

叶龙衣见状只好暂时放弃看书的计划，趁他们挑片子的时候去厨房切了一盘水果，又做了一壶果汁，想了想又烤了一箱爆米花，一时间视听室里香气四溢，还真有点昔日电影院的感觉。

正要开始，就听叶龙衣衣兜里的联络器“嘀”地一声，接着是冯沛的声音：“叶龙衣，我和罗米、甄莹有急事找你，很重要！”

这是叶龙衣第一次听到冯沛如此郑重而急促地说话，急忙拿出联络器放在咖啡桌上。辛杨几人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坐在了沙发上。

冯沛看了看四周，有点尴尬地说道：“嗯，你周围有很多人吗？这件事……涉及到你的隐私，你看你要不要自己一个人来听？”

辛杨三人互相看了看，都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却被叶龙衣拦下了。她示意大家都坐好，自己也端坐在沙发上：“没关系，这里没有外人，冯医生你说吧。”

之前因为合同的事她对三人有所隐瞒，这一直让她内心时常不安，这一回她不想再有什么隔阂了。

“也好，”罗米的影像出现在联络器上，“小叶，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找到了一位幸存的女性，她的名字叫——叶婉菱。”

叶龙衣的心脏突然加速了跳动，一旁的辛杨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的指尖有点凉。

“因为她的样貌和当时冯沛复原的你母亲的样貌十分相似，我们怀疑她有可能就是你的母亲，或者至少和你有亲缘关系，于是我们对她进行了问询和基因分析。”罗米一字一句地说道。

“结果呢？”叶龙衣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十分飘忽，就像暗夜里一抹捉摸不定的萤火。

“事情十分矛盾。”罗米微微皱着眉，“她矢口否认自己曾经生育过孩子，但根据基因分析，她的确应该是你的母亲。”

叶龙衣的脑子里有一颗炸弹轰然炸裂，一时间她双耳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外界的声响。穆一啸起身坐到叶龙衣旁边，轻轻伸出手去搂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她抖得像风中的一片叶子。

“既然基因显示她是龙姐的母亲，那她为何又不承认呢？”辛桐看了看穆一啸，问道。

“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冯沛回答着，他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又抓不着头绪，“叶婉菱声称自己仍然是处女之身，还主动提出可以查验，于是我们派了一位女医生，由甄莹陪着对叶婉菱进行了检查，证实了她的确没有生育过。”

叶龙衣感觉冯沛的每一个字都像飘在空中的蒲公英一般，忽近忽远，似乎触手可及却又无论如何都无法抓住。辛杨他们三个也都愣住了，既然没有生育过，那为何基因又显示和叶龙衣是母女关系？

“那会不会是基因检测结果有误呢？”穆一啸问道。

“绝不可能。”冯沛使劲儿摇着头，“对于深土的科技来说，基因亲缘关系测试是最简单不过的了，我已经亲自复核过，没问题。”

大家一时沉默，片刻后冯沛继续说道：“但在和叶婉菱的交谈过程中，我发现她的神情和举止有点不对劲儿，接着我就发现当初在大雾霾发生的时候，她的被救地点竟然是岭西精神病院。”

“你是说……”叶龙衣开口了，“她……她是个病人？”

“当我问她的时候，她只说她是护工，”冯沛说，“并没有承认自己是病人。”

“那会不会她是像辛桐一样，因为受了灾难的刺激，所以才有些反常呢？”辛杨思索着，“也许过一阵心态调整好了，或者服用一些药物来医治，她就恢复正常了呢？”

“我也这样想过，”冯沛挠了挠头，“但我总感觉她的情况不像辛桐那么单纯，她虽然不承认生育了叶龙衣，却说自己认识她，而且还对她表现出了一些……一些……”冯沛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

“小叶，我们觉得她有些恨你。”罗米接过了冯沛的话音。

他知道叶龙衣必然不愿意听到这些，但罗米更不想对她隐瞒什么，他想对自己的感受直言不讳。

叶龙衣愣住了。这个自己生物学上的“母亲”，竟然恨她？

穆一啸摇摇头说道：“就算基因有关系，但这个人从来没有生过孩子，更没有养育过龙衣一天，所以她并不能算是龙衣的母亲，你们不应该说这些让龙衣难受的话。”

“没关系，”叶龙衣轻轻摇了摇头，“我没关系的。还有什么？继续说吧。”

“我想了一下，”冯沛说，“是否有这么一种可能，你是在她身体之外孕育成长的呢？就像——就像人类的试管婴儿那样？但这些都只是猜测。要想查明这一切，如果是平时，我们可以通过远端的电脑操控进入岭西精神病院的系统，查验叶婉菱的身份。但现在电力早已中断了很久，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进入岭西精神病院，但以目前重建计划仅剩的人手无法实现，我们需要通过最高长官斯塔格的同意。”

这是叶龙衣他们第一次听到斯塔格的名字，在此之前他们一直以为贝拉是深土的领导者。

叶龙衣想了想，说道：“我不想麻烦你们了，你们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

“小叶，”罗米开口了，“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这次我们联络你也是为了这个。”

“大叔，”叶龙衣看着罗米，“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和……和她谈谈吗？”

“是的，没错。”罗米点头承认着，“我就是这个意思，你猜得没错。”罗米详细说着他的考量，“我觉得不管她是什么身份，和你直接进行面谈也许是最合适最快捷的解决方式。当然，我们绝对尊重你的选择，你有权利知道她的存在，也有权利选择不去面对她，一切都在于你。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但我也不希望你一直被蒙在鼓里。”

叶龙衣看着罗米诚恳的面孔，她知道，大叔做事一向坦诚而直接，但又绝不是无情和冷酷。

她点了点头：“好，我同意。你们会带她来一号堡垒吗？”

“是的，明天上午我们就过去。”罗米点点头，“小叶，你要调整好心情，想好到时候问她些什么。我希望无论答案是什么，你都能坦然接受，不要自苦。”

结束通话之后，叶龙衣久久不能平静，她窝坐在沙发里，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之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慌张和无助，就像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孤零无依。辛杨三人围坐在她周围，也都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静的视听室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叶龙衣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咱们都回卧室吧，放心，我没事。”

三人仍然不放心她，他们将叶龙衣送回卧室却并没有离开，或许此时静静地陪着她是最好的办法吧。

叶龙衣和衣卧在床上，第一次在恒温的房间中感觉到有点冷。她拽过被子盖在身上，仍然觉得寒气从每一个角落折射过来，她不由得缩紧了四肢。

辛杨钻到被子里，靠在叶龙衣左侧，辛桐坐在了姐姐旁边。穆一啸也坐在了床边叶龙衣的右侧，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感觉到自己好累，这一刻她想卸下自己所有的坚强和防备，对着未知的明天露出自己最软弱的一面。

穆一啸靠近她，她几乎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她轻轻地、轻轻地把额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叶龙衣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很久没有睡这么长时间了，仿佛睡眠能让她忘却凡尘一样，又好像睡眠是身体对于周围环境的一种反应机制，帮助她平复情绪，理清思绪。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穆一啸的腿上，穆一啸靠在床头，辛杨的手臂还搭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的脚旁是斜躺着的辛桐，三人还都睡着。

她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凌晨3点多。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又沉浸在这令人无比留恋的一幕之中，不舍得离去。

几分钟后，叶龙衣悄悄起身，帮他们三人盖好被子，然后去洗漱。从浴室出来，她见到穆一啸靠在电脑桌上看着她，眼神温柔：“睡得好吗？”

叶龙衣想起自己是枕着他的腿睡的，不由得脸上有点发烧，假装擦脸掩饰了一下才微笑着说：“很好，你呢，没睡好吧？”

“我没事，精神很好，”穆一啸甩了甩头，他走到叶龙衣身旁，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和她，她微微泛起红晕的脸更好看了，“龙衣，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我，我们都会一直在。”

上午8点刚过，冯沛他们就到了。四人坐在客厅的壁炉旁，忐忑，紧张，不安，焦虑，各种情绪都混杂在每个人的心里，而此时的叶龙衣情绪却是相对最平稳的，经过了昨晚的自我调整，她似乎没那么激动了。

付晓涤和余姜见四人如临大敌的样子，猜到了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于是也坐在远处，一副看热闹瞧好戏的表情。

叶龙衣看到，一个身材略有些臃肿的中年女子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那副面孔——那副面孔真的和自己现在还珍藏在联络器里的影像一模一样，那副无数次出现在自己幻想世界里的，属于母亲的面孔。

然而此刻这张终于生动起来的面孔上，却是那样一副惊讶而又厌恶的神情，面孔的主人——叶婉菱一瞬不瞬地盯着叶龙衣，那眼神就像锐利的刀锋，想要割开叶龙衣的皮囊一般，怨恨而恶毒。

“你就是叶龙衣？”叶婉菱开口了，声音仿佛深夜忽然嚎叫的乌鸦。

“是的，我就是叶龙衣。”叶龙衣站起身来，走近两步，看着叶婉菱的眼睛，“你是谁？是我的……母亲吗？”

“呵呵，”叶婉菱笑了，却笑得毫无笑意，“你居然还活着？”

“你……”叶龙衣闭了闭眼睛，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用自己全身的力量去感受什么，“你身上并没有母亲的气息，你……不是她。”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感觉到的，也许世界上真的有什么所谓的‘母女连心’，”叶婉菱嘴角微微上扬，“我确实不是你的母亲，我不可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你是一个怪物，是一个孽种，你根本不应该还活着！”

她的每一个字，就像一把锥子狠狠插进了叶龙衣的心里。

辛桐和穆一啸又是几乎同时站了起来，他们看出了叶龙衣的身体有些微的摇晃，想要上去扶住她。叶龙衣摆了一下手：“我没事，请让我和她说完。”

辛桐和穆一啸顿了一下没有上前，但还是站在她身后。

“我为什么不应该活着？”叶龙衣问着，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

“你原本就应该和她一起去死！”叶婉菱的声音很轻，但却充满了恨意，“我就知道她骗了我，她骗我说你已经夭折了，她把你扔进了垃圾箱，我太大意了，竟然信了她……”

“她？她是谁？”叶龙衣仿佛要堪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仿佛抓住了什么。

“哈哈哈哈哈，”叶婉菱突然大笑了起来，然后又戛然而止，她扭头看了看身旁的冯沛，“你们不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她有着我的基因，却不是我的女儿吗？”她咬着牙，“你们真蠢，因为她的母亲，是我的孪生妹妹啊！”

冯沛的脸色变了变，大脑迅速地运转，他抱歉地对叶龙衣和罗米说道：“确实是我疏忽了，人类的同卵孪生是会有相同的基因的，但因为深土人不存在孪生的情况，所以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叶龙衣摇了摇头：“没关系，冯医生。”她看着叶婉菱，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和疑惑，“那你就是我的阿姨了？我的母亲在哪里？你又为什么这么恨我？”

叶婉菱拂了拂鬓边的白发，戏谑地笑着：“我的好妹妹叶婉晴，她在哪里？呵呵……她……她早就死了，死了！”

叶龙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还有颤抖的双腿：“她……是怎么死的？”

叶婉菱忽然扑上来抓住了叶龙衣的衣襟，冯沛罗米辛桐穆一啸也几乎是同时上来拉住她，但叶婉菱的力气竟然出奇地大，她睁着一双又大又圆布满血丝的眼睛，头发散乱面目狰狞，口气和口水同时喷在叶龙衣的脸上，她嘶吼着：“我杀了她！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

终于众人将叶婉菱拉开，把她按坐在沙发上，冯沛急忙拿出镇定剂给她进行注射。而叶龙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说什么？

她的阿姨杀了她的母亲？

叶婉菱杀了她的孪生妹妹？

眼前这个几乎癫狂的女人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