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天。

按照之前的约定，苏尔再次拎着银色的箱子和罗米一起来到了一号堡垒。

她打开箱子，取出一个像电子体重秤一样的仪器，让穆一啸站在上面，随后一圈淡蓝色的带着各种数据的光圈将穆一啸密密地包围起来，她在上面不停地操作着。

罗米把叶龙衣叫到一旁，看着她的脸庞，似乎在观察她的情绪：“小叶，你最近怎么样？”

叶龙衣露出一个微笑：“大叔，放心吧，我挺好的。”

罗米点了点头：“你也放心，钟雯的各项体征都算稳定，腹中的胎儿发育也很好。”他远远看着接受检查的穆一啸。

叶龙衣也点了点头：“谢谢你，大叔。”

罗米想了想，又说：“还有叶婉菱，她在避难所的情绪很稳定，我们也特别安排了人时刻留意她。”

叶龙衣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罗米轻轻拍了拍叶龙衣的肩膀：“小叶，关于叶婉菱所说的话，我觉得并不可全信，”他说出自己上一次没有机会和叶龙衣说的话，“冯沛说，人类的精神疾病会让人的思维陷入某种程度的混乱，连记忆都有可能出现差错，她所说的可能只是她想记住的部分，甚至是她幻想出来的、并不存在的部分。”

叶龙衣知道罗米在安慰她：“大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她……对我的那种恨，对……我父亲的那种恨，我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

“即使她说的都是真的，”罗米说，“那也是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要自苦。”

叶龙衣点了点头：“我明白。”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由得想到了穆一啸、钟雯、自己，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其实我早就想当面劝劝你，”罗米说，“就是最近太忙了，没有时间来看你，看你现在调整得不错，我也多少能放心一些。”

叶龙衣看着罗米略带疲惫的脸颊：“大叔，最近很多事吗？”

罗米沉吟着：“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大雾霾的毒性突然增强那件事吗？”

“嗯。”

“我们侦测到是因为太阳对流层突然发生聚变反应，产生了巨大的辐射，导致了雾霾毒性的增强，”罗米说，“然后我们派出了太空船前往提取聚变样本，结果在返程的时候，两艘飞船被陨石撞毁，只有两名船员活了下来。”

“陨石？”叶龙衣发出了和最初听到这件事情时的贝拉一样的疑问。

“是的，两名船员，艾森和索娅，他们都这么说。”罗米说道，“这里面虽然有很多不合常理之处，但我们无法查明当时的具体原因。后来我们出去采矿的采矿船又在墨西哥高原遭到了火力袭击，后来证实，原来在墨西哥高原下竟然有一个美国的秘密基地，现在里面还幸存着2万名美国名流政要和4千名士兵。”

叶龙衣心里一动：“原来人类也提前知道了大雾霾的事吗？”

“连我们深土的探测科技都侦测不到的地下基地，据说是外星人修建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并不是我们深土。”罗米微微皱起了眉头。“所以我推测，能提前知道雾霾很有可能也是那未知的外星力量告诉他们的。”

“结果他们并没有救老百姓，而是救了名流政要？”叶龙衣不禁想起了电影《2012》里的一票难求。

“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叶龙衣感慨着，“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冯沛说，新的太空舰已经快要完成了，还是要继续太阳探索，早日破解雾霾毒素的成分，”罗米说，“但深土已经进入高度戒备状态，我们不想30年前灭绝深土星那一幕再次重演。”

叶龙衣看着罗米：“大叔，我以前说过，我想为深土人做一些事情。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只要有能用到我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

罗米轻轻叹气：“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自己能做些什么。现在总有一种别人在暗我们在明的感觉，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时刻在牵扯着我们的行动。”

“大叔，”叶龙衣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我是觉得所有被深土救回来的人也应该组织起来，人人都为保卫深土出一份力。还有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应该尝试接触美国的基地，先探一探他们的虚实，有机会再进一步了解另外那个外星智慧。”

罗米点了点头：“嗯，你的想法不错，有机会我和斯塔格汇报一下。”

“斯塔格？”叶龙衣问，“是深土的最高长官吗？”

“是的。”

这时苏尔结束了检查，她向着罗米和叶龙衣点了点头：“癌症的病灶已经完全消失了，现在穆一啸身体里的细胞都很健康，也很活跃。”

叶龙衣笑了：“太好了，谢谢你，苏尔。”

“已经不用再服药了，”苏尔收拾好箱子里的器械，“冯沛知道这个消息也一定很高兴。”

“是啊，冯沛真是太厉害了，人类一直没有攻克的癌症现在被他治愈了，如果他是地球人一定能得诺贝尔医学奖，而且是有史以来最有价值的诺贝尔奖！”叶龙衣由衷感叹着。

苏尔微微笑着：“据我所知，这个手术是冯沛做的所有的基因改造手术中难度最大、造价最高的一个，别看他说得轻松，其实他也是第一次接触。而且即使把手术方案留给人类，恐怕也没有人能操作得了，更何况手术器械本身也是人类科技制造不出来的。”

叶龙衣知道这个手术应该没有那么容易，但却没有想到比自己预想得更加困难，可贝拉却同意为穆一啸治疗，冯沛也那么轻松地宽慰她、给她承诺，而此时苏尔的和盘托出又是那样坦然，叶龙衣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深土人了。

离开一号堡垒，苏尔径直去了斯塔格的私人实验室。

这个私人实验室占地面积并不小，是最初深土人到达地球时建立的科学部实验室，那时斯塔格还是科学部的负责人。后来又建立了新的实验室，这个老实验室就空了下来，而斯塔格成为最高长官之后也会经常钻研科技，老实验室就成了他的私人实验室了。

苏尔进入净化间换好白色的实验服，来到操作室，在显示屏上翻阅着什么。

她用了十天的时间，以身体检查有异常，需要进一步医治的名义，精心挑选了八名自愿参与基因改造的幸存者，并通过后台进入了安置部的电脑系统，将这八人的资料全部删除，这样一来他们就成为了“隐形的幸存者”。

这八个人六男二女，都没有亲人在雾霾中幸存下来，经过检查没有任何疾病，身体健康，和普通人比体魄比较强健。其中有三名男性在之前是军人，一名男性是特警，两名男性和一名女性是运动员，还有一名女性是健身教练。

对于苏尔来说，她在此之前只操作过深土人的基因改造手术，并没有为纯粹的人类做过基因优化。她设法拿到了冯沛当初为叶龙衣做手术时的方案，仔细钻研着。她将一个人为这八个人做她从未做过的手术，不论是对于她的科学职涯，还是对于斯塔格对这个计划的重视度，她都不允许出现任何的差池。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因为基因优化手术的造价很昂贵，而现在深土世界这类资源极其短缺，苏尔手头的资源只够给八个人做手术的，她必须做到零失误。

但在钻研的时候她发现，冯沛为叶龙衣进行手术的设计思路和操作手法都十分精细，自己必须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她不禁再次感叹冯沛的智慧。

研究了一会儿，苏尔又把视线转向显示屏，那上面显示着八个人在私人实验室中的生活画面。为了防止他们发生情绪波动，房间里定时放送含有镇定情绪音频的节目，确保他们能在实验室里安静地生活。这八个人两两一组暂时居住在不算太宽敞但还算舒适的房间里，看看书，健健身，偶尔交谈一下，看上去一片祥和。

苏尔来到通往房间的走廊里，走廊的门口站着两名深土人士兵。“他们有和你们说什么吗？”苏尔询问道。

“没有，”其中一名士兵回答道，黑色圆球形头部蓝色的光芒一闪一闪的，“但看得出来他们有点害怕我们两个。”

苏尔点了点头，走到房间门口，隔着透明的墙壁看着第一间房间里的两个人。

这间房间住的是两名男性，一名英国退役军人叫雅各布，叫范多恩的中国人是一名在职的足球运动员。此时他二人看到了苏尔，便起身走到墙壁前，与苏尔隔墙相望。苏尔按下了角落里的通话键，她的声音就可以通过墙壁传输到房间里：“你们好，我叫苏尔。”

这几个人都是经过询问后自愿被深土士兵带到这里来的，他们并不知道是苏尔挑选了他们，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她。

范多恩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苏尔：“哎哟，来了一位美女。”说着还吹了一声口哨。

雅各布微蹙着眉头：“我们来这里已经三天了，什么时候开始手术？”

雅各布这名前伊拉克战争老兵精瘦干练，身材笔挺，有一口标准的伦敦音，但深土为所有幸存者在喉部植入了冯沛发明的纳米翻译器，这个肉眼看不见的小发明可以将地球上200种常用语言翻译成对方能听懂的语言，也正是这个翻译器使得深土人能够和地球人进行沟通。

苏尔回答道：“不要急，基因优化手术最终会呈现惊人的结果，所以前期的准备工作很重要。”

“不会是你这个小丫头给我们做手术吧？”范多恩促狭地笑着，“我们中国人都认为医生是越老越厉害，你这么年轻，医术可靠吗？”

苏尔看着范多恩：“按照你们人类的年龄计算，我现在应该是在60岁上下，所以我并不是什么小丫头，你看到的只是我经过了基因改造之后人类的外表。”

范多恩瞪大了双眼，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忍不住又走上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墙壁打量着苏尔，半晌喃喃说道：“60岁？骗人的吧？你看上去顶多25……”

苏尔微微摇了摇头，在她的概念里不明白年龄的大小对于手术的手法有什么影响：“我是在20年前做的基因改造手术，但因为我的深土基因对我身体中人类的基因产生了影响，所以我看上去还是20年前刚改造好的样子，但这些并不会影响我的技术水平。”

范多恩眨了眨瞪酸了的眼睛，一脸神往的表情：“哇，太好了，这么说我们接受完改造之后，也能长生不老吗？”

苏尔加大了摇头的幅度：“目前我还无法断言。我们的基因改造技术已经很纯熟，所有接受过改造的深土人都完全具备了人类的外表，但我们内里仍然还是深土的基因，而深土人比地球人的寿命长很多，所以我们衰老得极其缓慢。但对于地球人的基因优化来说，你们的基因比我们的复杂，每个个体的情况都不一样，虽然可以极大地增强你们的各种能力，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增强现在还不好说。”

“我去……”范多恩双手撑在墙壁上，双眼冒着亮光，“我要是能长生不老就好了……”

雅各布打断了范多恩的话：“抱歉，我对长生不老并不感兴趣，我只是希望能尽快开始。”

“稍安勿躁嘛，”范多恩好整以暇地抻了抻衣服，“这都世界末日了，也不知道你们这些老外着得什么急呀？”他转过身去指着房间，“看这里吃的、住的、用的都比避难所好多了，就安心多住几天有什么不好呢？”

雅各布没有搭理范多恩，他对苏尔说道：“除了希望尽快开始手术，我还有一个要求。”

“请讲。”

“那两个外星人，”雅各布看了一眼站在走廊门口的深土士兵，“他们一定要每分每秒都站在这里吗？说实话，我看到他们就觉得非常不安，你们是让他们来监视我们的吗？”

他想起了在避难所的日子，那里虽然也有深土士兵，但好在都是距离比较远，他每次也都是绕开走，一看到他们那一身全黑的机器人样子，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当然不是监视，”苏尔说道，“我安排他们是随时看你们有什么需求。这里到处都是视频设备，如果要监视的话，并不需要这种面对面的方式。”

“那既然如此，就把他们撤走吧，”雅各布生硬地挥了挥手，“这是我唯一的需求。”

苏尔想起刚刚那名深土士兵说，觉得他们有些怕他，便问道：“为什么会觉得不安呢雅各布？”

雅各布的身体有些僵硬，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乎有些不好回答一般，他皱着眉头没有开口。

“知道吗？”苏尔回头看了看那两名深土士兵，“我在接受基因改造手术之前，和他们的样子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身高不同罢了。我现在就和你隔着一面透明的墙壁，你看着我会觉得不安吗？”她用柔和但又严肃的眼神注视着雅各布。

雅各布有些瞠目结舌，他眼前的这位美女有着黄色人种的白皙细腻的皮肤和纤瘦修长的身材，有着印度人种深邃立体的面部骨骼和五官，但又有一双人类少有的淡紫色瞳仁的眼睛。这个女人很美很鲜活，也有一种端庄持重，但若要想象出这人类皮囊下那好似没有生命的黑色躯体，雅各布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还做不到。

范多恩笑了一声开口了：“老雅各布一定是没有看过我们中国一部有名的电影叫《画皮》，不过他要是知道《画皮》讲的是什么，一定就更害怕了，哈哈哈哈哈……”

他虽然在笑，但其实他的内心也有一点忐忑，这种感觉从他被救到深土医疗中心那天就开始有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消失。这四个月的时间他原有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不断地遭到摧毁和重建，虽然他生性乐观且惫懒，但要完全消化这一切也并非一件易事。

“你也觉得不安吗？”苏尔转向范多恩问道。

“我吗？”范多恩在原地走了一圈，“说实话，我也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觉，我相信每一个如今生活在这个地下世界的幸存的地球人都会有着或多或少不舒服的感觉。”他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毕竟这个地球是我们人类的家，可是现在我们却被你们关在了这里——当然，你们救了我们，但这并不能改变你们入侵地球的事实。而且现在我们又被约束在这个有一面墙是透明的房间里，有不安的感觉难道不正常吗？”

苏尔没想到一直笑嘻嘻没正行的范多恩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微微点了点头：“这种感觉我能理解，我自己也不想被困在这个地下世界，但致命的雾霾还没有散去，这雾霾连续一百多天对地球的覆盖已经隔绝了太阳的光和热，现在地表的平均温度在零下50多度。无论是毒气还是寒冷，都成为我们被约束在这里的原因，并不是我们一定要把人类留在这里。”

她又摇了摇头：“而且，深土人并没有入侵地球，我们是流亡到这里的，30年来一直默默地生活在这里。至于现在你们要生活在这间房间里，那是因为这个地方本身也没有多大，外面不过都是一些实验仪器，医疗设备。”

范多恩听着苏尔的话，他发觉这个女人，哦不，这个女外星人直率得可怕，简直是有问必答，回答也完全不绕弯子，和他平日的生活圈里接触的女性都不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