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你们只是不喜欢深土人真实的样子，毕竟和人类不一样。”苏尔想了想，说道，“那我让他们离开你们的视线范围吧，每12小时过来看一下你们有没有什么需求好了。”

她想起了刚来到地球的时候被人类的模样震惊到的自己，刚接受基因改造后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适应的自己，虽然这些情绪被她很好地隐藏了起来，但她自己是最清楚那种感觉的。

两名深土士兵离开走廊去了实验室，雅各布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门口，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你不是说你参加过伊拉克战争吗？”范多恩吔斜着雅各布，“你们真刀真枪打过仗，还抓了萨达姆，胆子应该很大才对，怎么会害怕黑色的机器人呢？”

雅各布的脸色变了变，语气有些生硬：“我在军队负责后勤保障工作，没有参与过正面战场。”

“哦——”范多恩拉长了语调，“我明白了，炊事员啊？”

雅各布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床边笔挺地躺在了床上，不再做声。

“老雅各布可能就是因为身体不够强壮，没机会上战场，所以才愿意接受基因改造吧？”

范多恩压低声音对苏尔说道，但他说的每一个字其实都能清晰地传进雅各布的耳朵里。雅各布翻了个身，面向墙壁做着无声地抗议。

“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愿意接受改造？”苏尔问他。在敲定这八个人的时候，他们中有的人说出了愿意接受手术的原因，而有的人没有，雅各布和范多恩就是没有说的那两个人。

范多恩看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在犹豫什么。

“不方便的话就不用说了。”苏尔正打算离去。

“我是个踢足球的，你懂吧？”范多恩见苏尔要走，还是开口了，“足球是一种人类非常喜欢的体育运动。”他解释着。

苏尔点了点头。

“我们中国足球吧……”范多恩露出了便秘一样的表情，“我之前从没承认过这样的话，但现在跟你这个外星人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中国足球特别臭，简直臭到了家了。我觉得根本原因呢，就是亚洲人的体质跟人家欧洲美洲根本没法比，要是我的体能通过改造得到了增强，以后踢球说不定就能帮助中国队冲出亚洲走向世界了，你明白吗？”

范多恩觉得苏尔可能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但他终于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还是有一种解脱的快感。他想起了自己以前每次输球都在各种媒体上被骂得一塌糊涂的那些日子。

“可是韩国队和日本队也都是亚洲人在踢球，他们的成绩并不差。”苏尔眨了眨眼睛。

范多恩的脸色立刻比刚才的雅各布还难看，他没想到这个外星女人竟然连这些也知道，看来中国足球都臭到外天空去了。

“韩国和日本……他们踢球条件多好啊，教练好，团队好，就连伙食条件都比我们好……”范多恩虚弱地反驳着。

“中国足球大环境也不错啊，”苏尔竟然一本正经地和范多恩讨论起足球来了，“中国足球的俱乐部制度越来越完善，请得起国外的大牌教练，球星的收入也很高，很多国际球星都愿意到中国来踢球呢。”

范多恩无奈地争辩着：“中国足球毕竟起步比较晚……”

“蹴鞠不是中国人发明的吗？”苏尔学习过地球的各国历史，对很多知识都熟记于心，“现代足球虽然起步晚了一点，但中国女足不是取得过很好的成绩吗？”

范多恩开始后悔和苏尔说心里话了，他有些想结束这毫无意义的讨论：“总之……情况很复杂，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挥了挥手，“你们女人都不懂足球。”

“那好吧，希望你以后还有机会回到地上为中国足球效力，”苏尔对范多恩的态度倒是无所谓，“不过我觉得中国球员最缺少的就是刻苦训练和职业精神。”

范多恩看着苏尔离去的背影，心里就像被打翻了五味瓶。

他抗拒着苏尔的论断，但从内心深处他又不得不承认苏尔说得还是有一些道理。但是道理归道理，世界上很多道理大家都懂，但是要做起来却又变得十分艰难。可能在深土人眼里一切都很简单，但是对于地球人来说很多事都牵扯着太多的关系和原因，剪不断理还乱。

范多恩叹了口气，忍不住也像雅各布那样躺到自己床上出神去了。

苏尔回到实验室又研究了一会儿冯沛的手术方案，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这时身边的电脑响起了提示音，苏尔开启了显示屏，激活了电脑的语音系统。

“人类基因样本丰富性收集完毕。”电脑说着。

“好的，谢谢你，01.”苏尔展开样本报告，一一翻看着。

“不客气，苏尔，”电脑01回答着，“如果不是因为无法再继续连接地球上的电脑，我会更快完成这项工作。现在只能在深土安置部的系统中搜集符合要求的人类基因样本，因为丰富性不够，所以多花了一点时间。”

01是斯塔格研究出来的超级电脑程序，只安装在了他私人实验室里，01认识斯塔格和苏尔，甚至可以和他们做一些深度的交谈。

“已经很快了，”苏尔回答道，“毕竟要同时完成搜索、确认、分析和分类这几项工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还不是全靠你把基因分析的程序输入了我的系统，谢谢你又提高了我的性能。”01问着，“斯塔格在吗？”

“他应该在他的私人办公室里吧，我现在就去找他。”苏尔说道。

“好的，我现在就把样本报告发到斯塔格的联络器上。”01说着。

苏尔来到斯塔格的私人办公室的时候，罗米刚刚离开不久。

斯塔格坐在宽大舒适的沙发里思考着刚才罗米向他汇报的叶龙衣的建议，目光一直停留在显示屏上呈现出来的此时此刻一号堡垒的情况。

见到苏尔进来，他抬起头来说道：“你来的正好，关于叶龙衣提议的把人类幸存者组织起来和与墨西哥高原下面的美国基地联系这两件事，你有什么想法？”

苏尔略微思考了两秒钟，开口道：“组织人类幸存者，他们能做些什么呢？”

斯塔格看着苏尔的眼睛：“据罗米说叶龙衣并没有详细解释过，但无论是战斗能力、科研能力还是组织管理能力，这些地球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斯塔格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苏尔点了点头，这些年来对于人类的看法她始终和斯塔格保持高度的一致，这倒不是因为她是斯塔格最信任的人之一，而是因为她发现她身上具备的高度自律、理性和直率很难在人类那里找到共鸣，她虽然并不把地球人看作是低一等的生物，但假如不是工作需要，她绝对不会轻易去接近他们。

“这些幸存者只要能够安安静静地待在避难所里，不给我们添麻烦就已经是帮助我们了。”苏尔想起刚才和雅各布、范多恩的令她头大的对话。

“至于和美国基地联系，”斯塔格说道，“我对基地里那些名流政要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我们必须设法知道究竟是谁帮助他们修建了地下基地，这股力量对于我们来说是敌是友。既然这股力量能预知大雾霾，还能在我们没有任何察觉的情况下修建好基地，那他们的发达程度应该与深土不相上下。如果是友还好办，如果是敌……”斯塔格沉吟着。

“我想到一个办法。”苏尔忽然说道。

“讲。”

“既然上次采矿能够被美国基地察觉，那他们一定有相应的侦测手段。”苏尔说道，“我们可以将和他们沟通的内容储存在联络器里，用无人机降落到上次采矿船降落的经纬度，为了确保他们能发现，可以在无人机上安装大功率的信号发射器。”

斯塔格缓缓点了点头：“自从上次采矿过去了这些日子，美国基地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一定是因为大雾霾阻碍了联络信号，所以我们派无人机过去近距离沟通也不失为当前最稳妥的办法了。”他又问道，“诺埃尔现在生活得怎么样？”

“诺埃尔和他妻子一起被安置在了避难所，据安置部的人讲，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对于美国基地似乎没有任何的留恋了。”苏尔回答道。

“让诺埃尔参与与美国基地沟通内容的录制。”斯塔格思考着，“人类的防范心理很强，尤其是美国人对一切外来力量都充满了怀疑。只有让他们自己人现身说法，才能让他们卸下防备。”

“好的。”苏尔点了点头，但又说道，“不过派出无人机这样的事情是要通过贝拉的同意的，如果不和她沟通，恐怕又要加大你和她之间的隔阂。”

“隔阂吗？”斯塔格不易察觉地笑了笑，“我和贝拉之间的隔阂严格说来应该是观点的不同。我一直希望深土人能自强自立，不管通过任何方式都要顽强生存下去，而贝拉却一直认为与地球甚至整个星系和平相处是深土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不过联络美国基地说到底也算是符合贝拉寻求和平的意思，她一定不会阻止。”

“好的，”苏尔说，“那我稍后就去联络安置部和太空部的人一起执行这个沟通计划。”

斯塔格赞许地看着苏尔：“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尔拿起斯塔格的联络器递给他：“01刚刚已经搜集全了计划中的人类基因样本，一共是1万人，每人的基因丰富性都在70种以上。”

斯塔格接过联络器打开样本报告，一页页浏览着。

“长官，现在可以告诉我搜集这些要做什么吗？”苏尔忍不住问道。

斯塔格放下联络器看着苏尔，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苏尔，你这么聪明，你知道我们深土人身上最缺少的是什么吗？”

苏尔微微一怔，她自问似乎从来没思索过这个问题，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没想过。”

“深土人智慧，踏实，坦诚，本分，这些都是我们的优点。”斯塔格说道，“但你想过没有，这些优点往往也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他看着苏尔疑惑的眼神，接着说道，“三十年前，假如我们能将丰硕的科研成果早一日用在制造战舰和武器、用在打造深土军队上，假如我们能在袭击来临的时候组织起来奋起反击，保卫家园，也许我们俩现在就是在母星深土上对话了。”

他站起身来踱着步：“深土人缺少的，就是那种杀伐决断的果敢、时刻保持的警惕和愤怒，以及狠辣的作战和反击手段。”

苏尔的脸色变得有一丝苍白，她似乎明白斯塔格想要做什么了。

“即使经历了家园的毁灭，亲人的死亡，绝大部分流亡到地球的深土人还是只想着安居一隅，只是如今这个地球已经不再适合安居，如果我们深土人再不改变，等着我们的就一定是灭族。”斯塔格的语气愈发地坚定起来。“而且，毁灭深土和杀戮亲人的罪魁祸首，我们能就这样放任不管吗？难道我们不应该复仇？”

“长官，你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苏尔看着斯塔格的面孔，那虽然是通过基因改造得来的一张伪装的人类的脸，但苏尔却从中看出了真实的属于人类的东西。

“这些想法有什么不对吗？”斯塔格反问着，“难道此时此刻这不是我们最应该思考和改变的吗？”

苏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边回忆边问着：“长官，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想法的？”

“也许我是深土人中的一个异类吧，”斯塔格说道，“从亲眼目睹深土爆裂的那一瞬间，我就有了这个念头，只不过那时候只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但自从十年前开始，这个概念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成熟了，我觉得这是深土唯一的出路。相比之下贝拉的所谓重建计划就像一个小孩子的游戏，那绝对不是深土的未来。”

“十年前？”苏尔喃喃地说道，“长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正是在十年前接受了基因改造手术，拥有了人类的外表。”

斯塔格笑了：“我就说了，你很聪明。你仔细想一想，每一个接受了基因改造的深土人都多少具备了一些人类的特点，虽然微不足道，但却是从未有过的改变。”

苏尔迅速地在心里把平日和自己接触比较多的接受过基因改造的深土人过滤了一遍。

冯沛，他变得爱开玩笑了，更喜欢钻研那些看上去没什么大用处的小发明，而且自从有了头发他就开始醉心于研究各种颜色的染发剂。

罗米，他变得开始沉迷于人类的文化，特别喜欢看书和电影，甚至在叶龙衣身上开始表现出额外的关注和关心，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

斯塔格，身边这位深土最高长官开始喜欢喝茶，苏尔自己则爱上了咖啡的浓郁和苦涩。而贝拉，她以为是的小秘密也无意中被苏尔得知，贝拉酷爱冲热水澡……

“也许我身体中的一部分已经真的变成了人类，”斯塔格说道，“所以我觉得人类的那些复杂的个性并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糟糕，至少可以更有效地打击敌人、保全自己。人类有句话叫‘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觉得深土人一直以来就是太过于仁慈了，才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苏尔下意识地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斯塔格停止踱步，站定在苏尔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通过给深土士兵进行人类基因植入建立一支强大的军队，我要让这支军队成为骁勇善战甚至决绝残忍的铁血部队，我要为深土人开辟新的家园，我要为所有死去和活着的深土人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