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审讯室，被手铐禁锢住无法动弹的周萍，本打算继续用一个冷笑结束与第二位警察的初次见面，没想到来人对她邪魅一笑，问候了一声老熟人。

老熟人？周萍脑子里搜刮见过的所有人，甚至期待进来的人能够像以往见过的人一样，给予自己帮助，把她从警局弄出去。但是，进来了三个人，第一个凶神恶煞，第二个看上去温和，却有邪魅阴沉之感正在快速溢出，第三个俊美高大，却面无表情。

久经沙场的周萍女士，心里默默叹息，从三个人的脸上，她没有找到哪怕一丝的熟悉之感，一个熟悉的眼神都都没有找到，看来这次会面确实是警方与嫌疑人之间的不对等谈话了。

周萍又将目光从最后进来的乔楚脸上移开，回到耿队凶悍的脸上驻留半分钟之久，最后回到靠在桌子边上的丰越脸上。

清瘦的面庞，轮廓分明，双眸深邃，若有若无的忧伤在眸中闪过，周萍居然看呆了，她无法抽离自己的眼睛，她想从丰越幽深的眸中找出老熟人三个字的由来。

而人最容易被人读懂的是双眸，最容易让人误解的也是双眸，周萍那么多年一直游离于形形色色人群之间，对各种眼神看得太多，而此刻，她陷入丰越的深眸中，奋力想要拨开那些遮住她思绪的杂念。

只用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呼吸急促，整个人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她在旋涡中拼命挣扎，她不甘心，她还没老，为何记忆中就有了断层？她还没输，为何却好像已经被对方掌握了命脉般如浮萍漂浮？

“呵呵。”就在周萍努力想将记忆的断层连接上时，双手斜插口袋靠在桌边的丰越，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就是这一笑，周萍的大脑犹如被人用铁锤重重击打一般，疼得嗡嗡作响，她愕然地剥离自己停留在丰越那带着吸力黑瞳中、探寻过去的眼神，她动动嘴唇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顾不上脑袋的嗡嗡作响，她重新打量丰越，这一次是从双脚开始，向上缓慢移动，最后她又将目光停在丰越的脸上，眉宇、双眼、双唇，鼻梁……

眉宇？周萍的心忽然猛然跳了两下，脑子里出现一个人的脸，那是一个女人的脸，清瘦、温和，嘴角总挂着一抹浅笑，眉宇间却总填充着一丝忧伤，浅笑与忧伤共存，可能只有芸西那个女人才能轻松驾驭吧？她甚至看见芸西凋零在自己眼前的样子，她伸手想要最后摸一摸抱着她的那个人脸，那个人的脸，惊慌失措，惊恐无助，将她的脸抱在怀中，哭喊着谁来救救她，救救他的母亲……

对！那张脸，和芸西一样，是他！是那个目睹自己母亲死亡的孩子，芸西的儿子，他姓什么？当年她找人仔细调查过芸西，老公是个警察，忙碌而内敛的警察。

芸西的儿子居然也当了警察？他喊我老熟人，他想找我报仇吗？呵呵，他和芸西长得好像，好像是从一个模具中刻画而出，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当初的无助与惊慌，稚气与悲伤，现在有的是高大英俊正气凛然，周萍的心开始纠结在一起，开始进入回忆，那些被自己强行覆盖的往事，再次掀开，好像也没有当初的恨意，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奇怪，为何一直隐藏的恨，现在想起却没有那么重？

周萍的面部表情，细微到一个睫毛的抖动，都被丰越收进眼底，他摸到口袋里耿队给他的茶杯，温度适中，就像此刻的心情，一如既往的温润，却总是被人读成面无表情。

抬腕看表，自己的脸已经被坐在审讯椅上的女人看了720度转体无死角，长达半小时。他从口袋里拿出茶杯，拧开盖子闻闻，嘴角的小纹路迅速晕开几个小涟漪，转头看看耿队，轻声说：“谢谢军哥，好香。”

“你喜欢就好！没妈的孩子啊，大家都抢着疼。”耿队突然来了一句。

丰越嘴角依旧，周萍却听得心头一震，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那个长得不好看，却喜欢花天酒地的儿子，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会忘了他？

想到这儿，她又觉得有些庆幸，幸好她只是偷偷去看儿子，幸好她没有接受属下的怂恿，接儿子入教会，否则出现今天的情景，怕是再无出去的日子了。

“不会永无出头之日，也许会变成一袋骨灰，放进墓地，那儿每天都能见到阳光。”丰越一直在解读周萍的内心，终于探测到她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原来她杀了那么多人，最后还绕不过儿子这道坎，抓住时机瞬间出击。

“你？”周萍忽然粗声恶语狠狠瞪了丰越一眼，“你这个神经病！”

“我么？哈哈哈哈……你问问整个警局，乃至全国的警察队伍，只要认识我的人，谁不知道我是神经病啊？”丰越忽然大笑，笑到最后面色凝重凑近周萍打了个响指，“你说得对！我就是神经病。”

“你？”周萍被丰越的话莫名惹恼，一向以心狠手辣出名的萍姐，居然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气到浑身发抖。

“周萍！我们可是认识很多年了，你难道忘了我吗？”丰越知道她早已认出自己，毕竟他每天都看母亲的照片，他的眉眼和母亲芸西长得是越来越像了。

“哼！”为了提升自己的气场，周萍只回了一个字。

“你的脸，我从来不敢忘，我把你的脸刻在心头，怎么样？我对你还好吧？”丰越的声音温软飘浮，就好像那些话都来自别人，听起来十分遥远，周萍忍不住抬眼看过去，他确实没说话，他一直在笑。

“怎么了？刚记起我，瞬间又忘了？”丰越喝了一口茶，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周萍的目光又移去了杯子，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所有的愤怒都无法爆发，总觉的得有一股压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无法爆发却又总被激发，她憋得青筋暴出，血压上升，再这样下去可能要爆血管而死了，她生出了一丝悲哀来。

丰越又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深度叹息：“哎……你以为不说话，我就无法知道你干的一切吗？你杀了那么多人，还没够吗？你真打算让你的儿子也跟你一样去杀人吗？他就在拘留室，你想看看吗？他刚害死一个女孩子，你觉得他是青出于蓝呢？还是子不如母呢？”

“你说云清杀人了？”周萍不敢相信这个消息，她忽然双手用力一撑想站起来，奈何无法起身，又瘫软回去，“你说小清杀人了？”

“你杀了我妈我都能直面与你，我有必要说假话骗你吗？”丰越忽然冷若冰霜，双目寒光乍现，死死盯着周萍，一字一顿地说。

“我……我也不想那样。”周萍的气焰顿时矮下三分之二，刚才爆裂的青筋也隐退下去，丰越的目的达到了，嘴角勾出一丝不屑的冷笑：“你不想那样？我也不想那样，是谁想那样？”

“我……我当时喝多了。”周萍小声为自己辩解。

“欧？你喝酒了？让我替你说吧，你是打算猛踩油门冲过去的时候才喝了酒对吗？你认为我作为一名警察，我会查不到当年的卷宗吗？你以为我一个小孩子不会记得你阴险一笑离开现场的样子吗？你不说，是吗？你不说我就把后面的账都算在你儿子头上，很抱歉，他不会把牢底坐穿，他只会变成灰烬，到时我会录下那个美好时刻，让你好好欣赏……”

丰越一直隐忍的情绪忽然炸裂，黑瞳离爆出无数道火光直接燃烧殆尽在他们之间流动的空气，从他深不见底的深眸中，周萍感觉强烈的扼喉感袭来，她本能地向后仰去，张大嘴巴拼命呼吸后方的空气，血压腾一下又上来了。

“你觉得呢？我这样做，您还满意吗？”没等周萍呼吸喘匀，丰越瞬移到了她身边，蹲下去与她的目光平视，柔和地问，“您还满意吗？阿姨。”

“啊……快把这个神经病拉走！拉走！啊…我一个女人，我不想被人抢了老公，我只是想要捍卫自己的主权，我只想撞一下，让她毁容、让她残疾，这样，她就不能跟我争了，呜呜呜……快把这个神经病拉走！我不想看见他，看见他我就想起那个女人，比我好看，比我温柔，比我爱笑，有什么用？她的老公是警察，有什么用？呜呜呜……我只是想要教训她一下，一下就好！”

“呵呵……”丰越隐晦一笑，回头看看乔楚，乔楚对着单面玻璃做了一个ok的手势，审讯市内360度无死角的摄录机亮起小眼睛，静静地做好工作的准备，周萍还在哭喊：“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我妈已经死了那么多年，我早已不恨你了，刚才只是老熟人见面一个礼节性问候罢了。”丰越掰过周萍的脸，四目再次相对，他居然凄苦一笑，温柔无比地说，“我对你已无恨意！若问为什么，应该是警服与国徽的功劳，又或者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多少能理解你作为妻子对于第三者插足婚姻的惶恐与无助。”

丰越的话没有说完，他觉得言尽于此，这个女人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不知道的是，周围所有能够听见的同僚们的内心，受到了多大的震撼？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抹去周萍脸上的泪水，并把她耷在前额的乱发捋顺到耳后，深深叹息后，起身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站好。

“我想知道的是，小清真的杀人了吗？”五分钟的沉默，周萍再次开口，情绪已经稳定，如果不是脸上还挂着泪痕，真看不出她刚才经历了几起几浮的情绪波动，以及不断暴突的青筋对面部的侵袭，她的眼睛里还有刚才忽然充血产生的血丝没有隐去，整个人看上去也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