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丰越并未显出一丝着急,端着茶杯,抿一口,盖上,看一会儿,又喝一口,终于将茶叶从茶汤中解救出来,再次将杯子举到眼前仔细看。
也许是无聊,安琪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丰越手中的杯子。丰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对方完全被自己吸引时,问话过程就会轻松,并且能在对方大脑产生断层的时候,有一个警醒的作用。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安琪的脸就没有了之前的光彩,丰越放下杯子,目光直视安琪的眼睛,冰冷生硬地问:“假如安雅当年同意和你在一起,你会变成今天的模样吗?”
“安雅?”安琪的脸上多了伤感,随即冷笑道,“不知道,也许不会变,因为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变过,对她的感情。”
“老实说,毁了她,你后悔过吗?一点点都好。”丰越决定从情感上入手,毕竟这个女人最缺的就是感情上的温暖。
“一开始并没有,后来太过思念,后悔过,哪怕她一个嫌弃的眼神我都再也看不见,而且,我也没有快乐过一分钟,她死了,最伤心的人是我。”安琪真的流泪了。
“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你还会选择杀了她吗?”丰越最想看见的就是安琪的泪水,如果她的心愿意为安雅的死而流泪,下面的审讯就不费什么力气了。
“我没杀她!”安琪的声音很轻。
“呵呵。”丰越没有否定她的话,只是晒了一个笑,带着明显的嘲讽。
安琪盯着丰越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觉得那双眼睛的吸力比第一次见面时强多了,面对这样的眼睛,她有些心虚,她也懒得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个帅警察说得没错,安雅的死其实也是她一手造成,那么,他刚才的问话,并没有毛病。
她又重新说了一次:“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不会杀她。”
“理由。”
“她死后,我几次想跟她去,不过都被尹文拦住了。”
再次从安琪口中听到尹文到名字,丰越已经不觉得奇怪,从最初在胖子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到后期调查中不断听到这两个字,他早已明白,这个尹文就是陆锦口中的,高层领导班子的总称。无论是谁社交,都会介绍自己的尹文,不能不说这是个好办法,首先组织内部的级别不高的人,都会接受收到尹文是个神出鬼没之人的信号。
“为什么?”丰越面瘫脸看着安琪。
“因为我是负责各部门大协调员,也就是说有许多人只认识我,不认识他们,而且,花子死后,她的下属失踪了好几个,我答应帮他找回这些人,再找个人替代我,我就可以安心离开了!”
“呵呵!”丰越又呵呵一声,这一次引来安琪的不满,一直表现冷淡的她居然带着愠色问他:“有什么值得你笑得事情?”
“我这个是冷笑!”丰越毫不客气。
“你?”安琪瞪了他一眼,随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你在这个圈混迹那么久,杀了那么多人,现在居然天真的以为组织会放过你,我怎么能不笑一下?”丰越抓起水杯,晃晃,又放下,“你看!杯中无水,就会被忽略,或者放弃,你觉得你不再为组织服务,组织会愿意毁了你,还是忽略你?毕竟,你比杯子的价值高太多。”
安琪抬眼看看丰越,心脏不规则地抖了两下,接着便流露出无奈滴神情:“放了我,我也只是追着安雅而去,他们为何不放过我?”
“我很好奇,你的智商是如何在组织存活那么久,还不被人除掉呢?你一向信奉只有亲眼看着他死去才会放心,难道你会觉得组织和你的理念不同吗?”丰越抿嘴一笑,双眸中透露掌控一切的自信。
“你又何必那么损我?”安琪的气焰在丰越丢笑容中渐渐回落。
“我不想损你,我只是说一个事实,所以你是如何杀了花子的,跟我说一下,我看看会不会对你有所改观?”丰越自信满满,嘴角挂着一个蛛网状的笑容,让人看了立即生出逃离的念头。
“唉!你都查到了,为何还要问?陆锦都让你抓了,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案子基本上也能破了,为何还要问我?”安琪叹息着看向丰越,在他脸上找一丝能够缓和松动的表情,不过并没有找到,她失望地垂下眼帘,思索了一会儿,慢慢问道,“为何你非要认定花子是我杀的?”
“因为,你的一只限量版手包,上面的镶钻装饰扣子掉了一只,刚巧,这只扣子在我手中。”丰越没有表情,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这只包,正在来警局的路上,和我的扣子对上后,你一样要交代,在我看来,你还不至于笨到以为我没有一点证据就带你回来吧?”
安琪没有说话,眉头一直拧着,丰越继续说:“要不,我再告诉你一个人,牛角!你认识吗?”
“啊?”安琪真的疑惑了,“你居然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呢,你自己说,比我说要来的高级一点,至少你愿意为自己的行为买单,我还能高看你一点点。”丰越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安琪反而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点点头再次陷入沉思。
不过,这一次安琪只想了五分钟,便用力叹了一口气,提了一个要求:“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职责范围内的可以。”丰越依旧冷淡。
“我只要求,最后我的骨灰能送回安村,我不是那个地方的人,但是那个地方养大了我,我也在那儿认识了安雅。”
安琪说完,哀怨地看着丰越,这个表情倒是少有,丰越点头:“这个不难。”
“好!”安琪下定决心后,一直紧绷的肩膀有了缓和,脸上的表情却变得伤感,“命运,有时候特别无法控制,我是村长从村口的大树下捡来的孩子,谁也不想养我,村长就把我放在他一个没有孩子的亲戚家,然后村民们自愿每个月分点粮食给他家,我就这样长大了,不愁吃穿,但是我没有体会过什么事父爱与母爱,养父对我不好也不坏,可是他早早就因为心脏病发死在我面前,那年我八岁。”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死人,心脏病发可能很痛苦,养父的表情狰狞扭曲,痛苦地捂着心口,在地上抽搐一会儿就咽了气,那是一个晚饭后,你能想到一个八岁的孩子看见死人的惊恐吗?”安琪的脸开始有了红色,看来是回忆让她的血流加速,血压升高。
丰越和在在场的警察都点点头,安琪得到了内心想要的关注度,便继续讲了下去:“好在,我怕了一会儿,就明白他死了,我抱着他哭了一会儿,就跑出去找村长,在路上碰见村子里的小李叔,他牵着我的手去找村长,不过……”
丰越的心咯噔一下,他知道安琪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忽然明白了为何安琪会变得那么暴戾,原来这一切都是久远的祸端。
“小李叔,在带我去村长家之前,居然带我去了邻村的一个废弃的老屋,破旧的墙壁和屋顶的漏洞,我至今不敢忘记,偷过那几个破洞,我看见了几处有星星的夜空,很疼很疼,我哭得很大声,我求他不要打我,不要……”
“别说了!有些伤,一辈子也无法愈合,往后说吧。”丰越打断安琪的痛苦回忆,无论她时多么十恶不赦,有些过往的伤痛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安琪怔怔地看了一眼丰越,感激地点点头:“那个以后,我就害怕和任何男的说话,远远躲着他们,是安雅,总是安慰我,带着我,她父母不在,总还有个奶奶,可能是同病相怜,我们相互取暖,一起长大了,一起上学了。”
“一开始我不知道,那些男生聚集在一起研究什么,后来养父家一个亲戚家的孩子,找到我,问我为何不喊他叫表哥?呵呵,好笑吧?为了得到保护,我也叫了,真的就不再被人欺负,后来我知道他们聚在一起研究的是安雅,我才知道有个男人对安雅做了李叔对我做的事情,我愤怒地要去找他算账,表哥拦住我,告诉我,他们一群人跟踪去看见的场景,他们也有了原始的野性和冲动,还告诉我,如果我去了,下场安雅应该是一样的,我想起那个养父死的那个晚上。”
“我退缩了。”安琪停了一会儿,一直哭,看来她坚硬的外表下包裹的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这是她后来变得阴狠的理由么?
谁又能说她这样做不对呢?可是,殃及无辜,害死那么多人,仅用这个理由就可以说得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