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京市南门出城口,有一个巨大的玫瑰园。
玫瑰园的三分之一能够被出城的人看见,一个大型环状辅路,一直延伸到出城的一级公路上,只要上了这条半弧状辅路,玫瑰园的一角就一览无遗,让人心生恍惚,以为自己到了花的王国,而自己正是花的一分子,与花儿的香气交缠在一起,上了主道顿觉心里空落落,总觉得这路盘旋的距离有些短。
玫瑰园的主人并非花农,也非以花为生的老板,而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雇人种花,她每天穿梭在花的海洋,吃花,用花做精油,用花泡澡,逆生长对于她来说,真实地发生着。
只不过,她爱的一切美,都不是为了自己,她自己的美也不是为了取悦哪个男人。看着满园的玫瑰,高级品格的玫瑰,徜徉美到令人窒息的园区,她总是面露愁容,甚至暗自垂泪。
工人们鞍前马后地劳作,质朴的他们,喜欢主人的大方,渐渐的,开始担忧主人的哀愁,却苦于内心的卑微而不敢与她过分靠近,只能用更努力来汇报这一份高薪。
玫瑰园里玫瑰品种市面上甚为少见,附近的好事者甚至为了来欣赏玫瑰,不惜翻墙入内,只为了拍张照片传到网上,一时间,这家玫瑰园的主人,成了南区人最想了解的人。
南区居民,为了一睹园主真容,经常翻墙引发一些事端发在网上,近来更有无聊者买了无人机,用来侦查园区的动向,侦查到的一切实时传播到往上,眼球大博,点击率超高,这位老兄趁机在售卖截断的视频,赚了个盆满钵满。
今天,休息一周的无人机,再次启航。
坐在电脑前控制无人机的主人,带着黑色烫金花纹的弹力布帽,一副无框眼镜后面的双眼,像狩猎中的豹子,收起锋芒隐入喧嚣,等待猎物出现,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一张精致的脸出现在画面中,这张年轻的脸,从未在园区出现过,或者从未被拍到过,他感觉大型猎物就要上钩,看来今天能大赚一笔,他截下女人的脸,放大后放在电脑右上角,顺便对这张脸做了一个深度测试,果然皮肤弹性很好,年纪大约在20到25岁之间,正是一个青春又不稚嫩的年纪。
女人的长发水泄般披在脑后,一脸哀伤地坐在花丛中,两个经常见到女性工人,搬来一套桌凳,放上一个黑色釉彩为玫瑰的铸铁茶壶,下面是一个黑色的小型电陶炉,放上两只透明的杯子,看来还有位对饮之人没有到。
好奇心驱使他将镜头拉近看,他才发现地面上有一条走电线的胶纸线槽,上面盖着黑色胶纸面盖,保护措施还不错,看来是个懂行的人,他暗暗夸了一句。
热气腾腾从铸铁茶壶口冒出,女人的脸上似乎多了些平静,拎起茶壶先给对面的杯子住满茶汤,看颜色应该是花瓣茶,玫瑰色的水在透明的被子中,从阳光的折射中晕染成波浪式的光彩,他看见一片很小的花瓣,乘着水的流动悄悄滑落在被子中,翻滚几下便飘在水面,停顿几秒后,缓缓下沉。
女人看着对面的杯子中的小花瓣完全沉入水底,又给自己面前的杯中注满茶汤,这一次她小心翼翼,缓慢注水,边倒边看,小心一点果然就没有花瓣溜出茶壶口。
金丝帽看得竟有些出神,女人伸出细长的手指,夹着杯子靠近唇边,却只是闻闻,又放下,哀怨地叹息,然后静静地看着满园的玫瑰,一动不动,成了一尊自带光晕的画。
忽然他瞳孔急剧收缩,刚解放出来的右手停顿在半路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画面,他看见那个女人端着茶汤碰了一下对面的杯子,然后转脸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微笑中似乎还带着残存的哀愁。
“被发现了!”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道电流,刚才流过身体的各种燥热都如台风过境后的宁静,他看见了身体里一片狼藉。
“笃笃笃!”他还没想好如何去管身体里的混乱不堪,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力道很大,他慌乱地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女人还在笑,铸铁茶壶里的水又烧开了,热气正在升腾,女人的脸似乎变得模糊,他清醒过来连忙设置无人机返回。
“笃笃笃!”敲门声再次响起,他关了显示器,起身去开门:“来啦!谁啊?”
没有回应,只有不急不缓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拉开门不耐烦地问:“谁啊?”
“你好!”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站在门口笑,礼貌地问了一句好。
“你找谁?”他可没打算让不认识的人进来,他下意识地把门往一起合了合,只留一条缝。
“找你啊!”不认识的男人也不着急,还在笑。
“找我?你谁啊?找错人了吧?”他为了表达愤怒,把脑袋往门缝里挤挤。
“你不是叫墨鱼啊?”男人笑着说出了他的网名,他呆了一秒,瞬间感觉到有什么不对,接着他就听见自己尖锐的嚎叫,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息让他感到紧张,他闻自己的小窝气息早已习惯,他是个千年死宅,对出来后的一切都深感不安,他缩缩身体,仔细查看周围的环境。
是个不大的房间,好像有十平方的样子,没什么可以遮挡视线的家具,唯一可以看做家具的就是门口的一张方桌,放桌上放着一只电陶炉,上面的铸铁茶壶看着好眼熟,他想到了显示器上的那个笑脸,浑身居然打了一个哆嗦,顺便还有了很浓的尿意。
他本能地夹住双腿,防止尿意影响自己的思维,这才想起看看自己周围,原来自己刚才是躺在地上的一只垫子上,有点像他上学时做仰卧起坐用的垫子,幸好没把他扔在地上,干干巴巴的身体经不住水泥地膈的啊。
铸铁壶里的水沸腾起来,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它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想冲破壶盖的禁锢,他张大嘴巴盯着壶嘴看,生怕有什么东西真的从那里挤出来,他不敢想那是什么,惊恐让他的大脑处于静止状态,唯一能够想起的,就是那张迷人的笑脸。
而此刻,那张笑脸似乎也在一次次回忆中,变形拉长甚至狰狞不已,他感觉喉咙处的挤压感再次袭来,只是这一次并未给他带来大腿处的燥热,他感到了深深的寒意,他下意识地往墙边靠了靠,墙壁很冷很硬,不管了,后背贴上去才觉得安全。
“吱呀!”门慢慢地打开一条缝,他惊恐地看向门边,外面似乎很黑,那些黑似乎有腿,正在从拉开的缝隙往里挤,挤压感再次袭来,他听见自己吞咽声音已经变得急促,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左手下意识地又放在了私密部位,他不知道想保护什么,他只觉得待会儿那团黑暗挤进来后,也许会进攻自己,只是他没有力气站起来,哪怕移动一步,他也做不到。
“吱呀!”门缝隙变大了,他瞪圆双目死死盯着逐渐变大的门缝,咽喉处似乎被人锁住,窒息感比惊悚感来得更快,他收回左手,不自觉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他怕自己发出尖吓坏自己,他闭上了眼睛埋下头,不敢再看。
“砰!”门终于被一股强大的外力完全打开,撞击墙面发出的巨响震动到他恐怖的神经,震碎了一部分紧绷的细胞和神经,他反而清醒了一点点,鼓起勇气向门口看去,一双穿着黑色小布鞋的脚,很瘦的脚踝和小腿,目光上移,一条几层纱的过膝裙,他记起这身打扮,他迅速抬头看向最高处,他看见了一个今天刚认识,却十分熟悉的脸,那个玫瑰园中的女人,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嘴角挂着几圈笑纹,又美又冷,还有那个残存的哀愁。
“墨鱼?”女人开口了,声音提起来很遥远,像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直接钻进他的心底,他感觉到心脏被那个声音戳了一下,很冷很疼。
“是。”他艰难地回答,有股力量挤压他的大脑,忍不住就回答了女人的问话。
“听说你利用玫瑰园赚了很多钱啊?”女人蹲下来,伸手在墨鱼的下巴上捏了一下,墨鱼却丝毫没有干瘦到任何来自异性温度的愉悦,他甚至第一次对女人的身体有了抗拒,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点点头:“没没多少!”
“拍了我,是不是能赚到很多钱?”女人笑意更浓,这一次是在墨鱼的脸上摸了一把,墨鱼的脸顿觉冰冷麻木,他感觉到后背有几只冰冻过的蚂蚁正在咯吱咯吱地缓慢移动,整个后背却没有麻和痒,笼罩后背的是一股来自深渊的黑暗,他想让后背离开墙壁,他期待这股阴冷是来自墙壁的冰冷,奈何女人离得更近了,他看见她俯下身体时,胸前的白云挤压在自己的心口,他有些无法喘息。
“怎么?不是想拍我吗?怎么不敢动了?”女人声音很软,墨鱼却感觉到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充斥着恐惧,他甚至悲哀地闻见了潮湿的腐败气息,他目光空洞地看着挤成一团的胸,第一次毫无欲望甚至嫌弃地别过脸去。
“来人!”他听见女人的声音恢复冰冷,他抬眼看过去,她已经离开他的身体,脸上重新挂回哀怨,毫无情感地对进来的人说,“切碎点!”
墨鱼认出,第一个进来的人,就是敲他家门的那个很有礼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