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妃的仪式举行完毕。
那天傍晚,绿萝殿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
一个个身着浅粉深衣宫装的宫女,端着托盘低着头站在门外。
这托盘里珠光宝气,装的是锦缎深衣和精美的首饰。
素手走到玉蝉身前,低声说道:“姑娘,按照礼制,今晚我们这些婢子要服侍姑娘到暖玉池沐浴更衣。”
今日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炫焱和她回到宫中,自己先下了马车,头也没回就去了昭南殿。
昭南殿是他处理政务的地方,他这般离开,也是不愿再见她了吧!
没想到,傍晚时分,他还是赶到了绿萝殿。
玉蝉没有说话,只是起身,朝着后面沐浴的池子走了过去。
莫喈曾经跟她说过,这绿萝殿是宫中最华丽的一处寝宫,而他们现在居住的,只是绿萝殿一处偏殿。
这偏殿处于绿萝殿正殿东边,环境清雅,最主要的是,里面有一个天然的温泉,名为暖玉池。因为来到宫中一直是客,玉蝉也自知本分,从未用过这暖玉池,而今日,却是不得不用了。
暖玉池的外边搭着个很大的棚子,四周藕荷色的纱幔层层垂下。
池水很干净,不断地从底部往上冒着气泡。
婢女们早早在里面熏了香,刚闻到的时候让人感到一阵眩晕,但习惯就好了。
她看着那荡漾的泉水,在池子中一波一波,上面一层鲜红的花瓣也在一荡一荡。
她抬起洁白的玉足,踩着台阶,踏着池水一步一步深入池子之中,池水刚刚没及腰部,她躺在这温暖的水中,用手一下一下地往身上泼着水。
泉水夹杂着花瓣划过她洁白细腻的肌肤,在池中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泡了一会儿,素手端了个托盘过来。
里边放着厚毛巾、香皂,还有绣着漂亮图案十分干净的浴巾。
池子旁边有一个浴床,干净平整地铺着厚棉。
玉蝉躺在浴床上,素手来给她搓背,莫喈给她揉脚。洗完澡后,开始更衣。
托盘中放着一件绯红色的曲裾大袖深衣,布料是锦缎材料制作的。袖间用金线绣了日月星辰,衣衫轻薄精致,素雅中透着华丽。
首先婢女们把这繁复的衣饰一件件给她穿了起来;然后将她的乌黑长头发梳直,接着微微一盘,站在铜镜前照了照;最后,素手拿起一支玉笄轻轻地插在了发结上。
她看着镜子中的女子,绯红色的深衣衬着她的清秀容颜。可是纵使如此,也掩饰不了她眼底的哀伤。
帷幕外的侍女在喃喃耳语,她听得一清二楚。看来听力太好使了,也是个病!她本无心去听,可是有几个侍女提到了清秋,不禁让她心里一动。
“这玉蝉姑娘长得真是好看,怪不得昭王纳了她。”一个婢女说。
“是啊,看这姑娘骨相身段还有那仙女般的小脸,真的是绝代佳人了!不过昭王也该补充一下后宫了,后宫里就一个清妃,还是捡了废帝的——”另一个婢女说。
“小点声!你这话要是被人听了去,给你添油加醋报告给公公,你的小命就——嗯?”第一个说。
“不会吧!你别说的这么危言耸听。”第二个回答。
“什么不会!宫里的人都坏的很,不把你踩下去,她怎么往上爬!你还年轻,经验欠缺,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对人说谢谢呢!”第一个说。
玉蝉听了这些话本想发怒,但是想想又抑制住了自己。
“人活一辈子不容易啊!”她想,同情心开始泛滥了。“就算是我也过得这么累。不知慕容将军的情况怎么样了……还有二年后,我能不能登上那艘三桅巨船……还有现在的状况,深宫多是非,各种难以预料的突发情况在等着我……”
那两个婢女说的清秋的事,她知道。她也向清秋表达过歉意,但是清秋没说什么。她心里也确实过意不去,但经这两个婢女一说,她那根敏感的神经又被挑了起来。
澡也洗完了,衣也穿完了,玉妃就想回宫。她现在心绪特别烦乱,感觉很压抑,想早些回宫歇息。
“可是……”素手说,样子有些为难。
“昭王的规矩我已照办,洗澡,更衣,难道还有别的节目?”玉蝉问。
“下去吧,玉妃从来不喜欢别人服侍。今天开了洪恩,特例了一回,按摩就不用了。”莫喈说,露出嗔怒的表情。
“好,那婢子们恭送娘娘。”素手怯生生地没敢说二话,半屈着膝盖低着头施礼。
玉蝉沉着脸,没有说话,直管往外走。素手赶紧将帷幔开了一个缝,让她们出去。莫喈临走时告诉她们把浴床,一些零散的东西都整理好,擦干净。嘱咐完事,她追上玉蝉回到绿萝殿的卧室。
“玉妃,你怎么了?你的气色不太好。”莫喈问。
“莫喈,你我不必拘礼。我只是突然想到了清妃。想当年,那清妃顶替我进宫,嫁给了老燕王。如今改嫁,就是失节。我觉得很愧疚,但我现在更愧疚。毕竟这个世界对节操看的如此之重。”玉蝉说。
“这个世界?难道小姐来自于另一个世界。”莫喈望着她,突然笑了,“这怎么可能呢?小姐,你怎么了?”说着就去摸玉蝉的额头。
玉蝉挡住她的手说:“我没事!我现在要去兰心殿看看清秋。”说完提起深衣的下摆,朝着兰心殿的方向疾速走去,全然不顾身后莫喈的呼喊。
走的太急,刚洗完的身子在晚风下一吹,有着涩涩的凉意,发髻不知不觉松散。她推开了拦着她的婢女,闯进了兰心殿中。
清秋正在凉亭中独坐着,望着月亮不知想着什么,地上有只破碎的酒罐和一个青铜制的三脚樽。
玉蝉气喘吁吁地进来,脚步声惊动了清秋。清秋转过身,感到很意外。等玉蝉来到自己身边,她问:“玉妃,你怎么来了。今晚,你不是去了昭和殿吗?”
“那件事真的对不起。”玉蝉平稳了一下心神,说:“没想到那件事会给你带来那么大的伤害。”
“那件事?——你是说那件事吗?”清秋回道,“没有事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身上一点都没有受伤。”
“我说的是精神上的伤害。精神上的伤害比身体上的伤害更严重,更加难以愈合。”玉蝉说。
清秋一愣,然后微微一笑,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不要再提了,再说我是自愿的。”
“为什么!”玉蝉的音调一下子拔高了,“为什么你能够为炫焱牺牲到这个程度?”
“想听原因吗?”清秋问。
玉蝉点点头。
“一个原因,我是她的女婢,一个唱歌跳舞的。第二个原因,我不去也不行,事情因我而起,自然要我去填坑。”清秋说。
“就这两个原因?”
“你清秋姐的事情,你永远也无法明白的。”清秋说,神情哀伤无比。接着,她又说道:“他要的是江山,他那么做,只是为了麻痹废帝,名正言顺地获得军权。而我,愿意为他付出一切……”
玉蝉突然感觉清秋很伟大,一簇金色圣洁的光线在她身后闪耀,一波一波放射出金色涟漪似的光晕。
“你真傻……”玉蝉一边说,一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若他对你有情,定不会允你这么做!他如此虚情假意……”
“什么是有情,什么是无义?对于他来说,得到天下才是他的最高追求。或许,我还会帮他实现终极目标——蓬莱求仙。”清秋打断她,神色很是飘渺,“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果,现在我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妃子,不似那婉黛,凄惨的结束这一生,要多少才能满足呢?”
玉蝉闭上了眼睛,眼泪划过脸颊。待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双水般安静的眼睛里,已变得冷漠清明。
“玉蝉……”清秋好似担忧地看着她。
“我无事了,不用担心。谢谢你向我敞开了心扉,让我能够了解你的内心世界。”玉蝉望着清秋,由衷地表示钦佩和怜悯。
这时,素手追了过来,焦急地说:“玉妃娘娘,您该去昭和殿了。”
玉蝉看着她请安,样子十分惶恐。她知道素手在担心她可能会扭着性子不去,到时昭王责怪她。她让素手带着那几个婢女到外边等候,她很快就出来。素手不情愿地走出了兰心殿,不时地还回头张望她。
“那我去了。”玉蝉对着清秋说道,脸上很平静,看不出悲和喜。但她并没有移动,停了一小会儿,问清秋:“你恨我吗?”
“恨你什么呢,恨你要成为他的妃子吗?”清秋微微一笑,她用手拢了拢玉蝉散落的碎发,然后拔下了她的蝴蝶玉笄,重新给她插好,“不是你,也会有别人。而我比起别人,更希望是你。”
玉蝉看着清秋,久久没有说话,她的神色开始恢复平静,最后,终是一字未说,只是微微握了清秋的手,然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