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泽将折扇别在腰间,弹了指尖血入均卓腕上腕间血脉中。片刻间均卓身上扶起一层秘密的万字经文,待到桑泽第二滴血送出,九尾天狐一族的术法“遮天蔽日诀”发挥威力,将经文尽数敛去,同时只见一道白色魂脉也被抽离出来。桑泽仿若控制不住自身术法,只见得那一缕魂脉将要被震碎。
千钧一发之际,御遥却是冷眼轻笑,紫色的烟霞广袖拂过,司音之神的魂脉被收入掌中。一紫一黑两个身影跃出寝殿,转瞬立于云头。巫山的神女恢复了本来面貌,对面原本白衣倜傥的少年化成一个黑衣墨发的端肃青年。
“凌迦,你何至于此?”
“阿御……你……你明明自封了法力。”
“法力自启自封于洪莽源诸神都是难以企及的术法。可是对本君来说,不过是本君打发巫山寂寞光阴的乐子而已。”
“所以那日在望突泉,你是故意引我现身?”凌迦抬头望天,那夜今日影在浓云之后的鱼鳞云,你一直都看得见,是不是?”
紫衣的神女阖眼轻叹:“如若可以,本君宁可看不见。”
“阿御。”凌迦心间蓦然一动,如冰的眼神里融化出点点希望。
“想来,那日在昭禹阁中,羲吝所言,并非十分虚假。洪莽源一日,人间一年。是在本君醒来的那一日,你下凡你化了桑泽模样,引了离合魂脉入均卓体内是吗?”
“阿御,离合魂脉是受了上古弥音招魂曲才被招入凡体的,你在往生曲中不是看到了吗?”
“凿齿?一个被魂魄不全的神兽,也能驱动上古曲音?凌迦,离合到底是母神精气所化的十神之一,与我们同列上古正神位。你如此算计与他,就不怕遭天道反噬吗?”
“因为我不想你和他在一起,可是你却偏偏爱上了她。我想过抛却儿女情长来成全,来祝福。但是阿御,逆行天道的是他,浮涂珏上本就没有你们的姻缘。你可知道他凭什么,他用的是什么龌龊手段得了与你共处千年的时光。常阳山之战他既已经魂飞魄散,我便送他一程。我知道他是母神精气所化之神,但凡留着一丝丝魂魄在洪莽源,千千万万年以后难保他不羽化归来。唯有让他留在人间,占了红尘浊气,他日肉体寂灭,他便彻底灰飞烟灭。”黑袍的青年冷峻的眼上满是愤恨,直到望向神女时,才有一点柔和的弧度。
“不管离合做了什么,都是本君和他之间的事。劳不到你来插手。”御遥转过身,逼视凌迦,声色里是少有的决绝,“还有桑泽,你何必坏他名声。你化他模样,设计离合,如此一箭双雕之计,在本君看来并不高明。”
“桑泽?”提到这个名字,凌迦仿佛更加生气,“只怕是他坏了你的名声吧,他那点心思,洪莽源谁人不知。可是阿御,你却偏偏将他带在身边两万余年。”
“凌迦!桑泽他还是个孩子!”
“是么?论辈分年龄,他是个孩子。可是阿御,他如何会出走巫山一千年?你又为何寻了他一千年?阿御,你敢说你只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从来没有过别的想法。”
“住口。”神女神色陡然变冷。
“怎么了阿御,是我说到你痛处了,你可是好多年不曾这样声色俱厉了。”
“凌迦,我只问你一句,离合剩余的两魂六魄现于何处?洪莽源虽大,但你应该知晓。”
“是啊,洪莽源知之者不只我一个,阿御,你为何非要问我?”
“十九万年的情谊,凌迦你舍得吗?”
黑衣的青年和紫衣的神女四目相对,四下里是无边的寂静,只有高空之上的风烈烈而来。而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年少的彼此。
那是洪荒纪十二万年,母神魂归洪荒的年月。
临去前,母神于大宇双穹之上的青云端召开第二次四方君宴。此番四方君宴来参加的人多,观望的人却不少。
不多是因为能凭法力上的青云端的人实在寥寥无几,此刻在上面的除了久居此地的母神,还有就是姑逢神君,衡殊神君,凌迦神君。三位神君的身后按方位已有梵晶柱缓缓升起,预示着母神魂归后四方君位接替。然而母神望着空出的六合五镜的君位和等了多年尚未醒来的神女,只得叹息“天命如此。”
青云端前重明鸟直冲而上,盘旋四周。母神无奈搬出法旨赐位。只是怜悯六合五镜处,怕是要再等千万年,才能有新君执掌,如今也只能由得魔族盘踞。
第二波重明鸟又将抵达大宇双穹,却听得琴音阵阵,上古战琴发出的铮弦之音竟将第一波重明鸟一起击下云端。八十一根金丝弦于渺渺天地间化成一架长梯,紫衣的神女提着衣裙款款走来。
下面的一众神仙也想踩上梯子,却不料被神女玉足踏过的琴弦阶梯转瞬消失,待神女踏上青云端,哪里还有什么梯子,只见的流拂凤来琴立在神女身侧,琴身里化出一根晶亮的柱子,霞光之后,众神才恍然道:“快看,快看,竟然是六合五镜的梵晶柱。”
“果真是天命所归。”女娲慈爱地笑道。
从此洪莽源名为六分天下,实为四君执掌。而四君之内,为司战之神御遥一人封圣,是为御遥圣君!
“母神,你看我这样走路的样子是不是很像人间的女子,特别可爱。”那个虽已有三万岁,又因操伏着上古第一神器流拂凤来琴唤醒诸神,后随母神创世造人,安定凡世红尘因种种功德早已流芳洪莽源的神女,此刻俨然还是一副活泼欢脱的性子。比不得后来的十几万年,洪莽源除了神族最先觉醒,各族也依次演化出来,各族间征战不断。那个封君成圣的神女,即使有着亘古不变的容貌,却到底将性情养的冷漠威严,眉眼间皆是神圣端庄的魄人□□。
凌迦便是在这样的场景里遇见她的。那一袭在青云端上凌风翻飞的紫色裙衫,和那清脆娇憨的话语。成了他往后千千万万年追逐的梦想。
青云端接位的时候,他有片刻的失神。仁爱慈悲的母神看穿他的心思,“凌迦,我将御遥许给你,你可愿意。”
那时他不过五万岁,虽时时与衡殊在一起赏莲论法,却也不曾尝过情滋味。母神这样一说,他竟生出几分羞涩。就在他羞涩之间,便错过了此生唯一的一次机会。
“母神,阿御还不想嫁人呢。阿御才不想和姑逢一样,早早成了亲,接个位还有抱着孩子,委实累赘。”说着伸手给姑逢怀里的那只小狐狸顺了顺毛。却不来,那只小狐狸猛地抓来,“好厉害的小狐狸,如此不甚亲近!”想了想又道:“姑逢,你好像再过五百年才一万岁吧。”
姑逢拂开手,懒得和她计较,只无比细心地呵护那只小狐狸。
小神女又窜到凌迦的身边,神情爽朗道:“凌迦?这个名字真好听,也是母神取得吧。你这周身的鱼鳞云层层叠叠真是有趣,啊呀这衣服上也有啊,不过要是绣一点流桑花就更好看了。”
“阿御。”母神笑道:“看来沉睡的这些年,你的法力倒是与日剧增。凌迦的真身是一条龙,这鱼鳞云是他真身所示,他术法修得算厉害的了,就是姑逢衡殊也不能一眼瞧出这些云朵。你竟看的出来。那母神考考你,你可能将他的鱼鳞云敛去?”
“为何要敛去,我觉得漂亮的很。”说话间小神女催动术法,只见紫色流光划过,黑衣的少年袖间领口瞬间绣满了冰丝一般的流桑花。“怎么样,这冰丝流桑花配上你洁白如雪的鱼鳞云纹络,是不是更加好看了?”
“我常去梵镜,经常听到衡殊提起你,但你一直沉睡着,现在醒来,衡殊就可以放心了。”他长她两万岁,历得世事和彼时的她相比,要沧桑得多,于是言语心思里,也要婉转内敛许多。
回忆里他们都还是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然而此刻,黑衣墨发的男子眼中燃起浓重戾气,“自四方君宴母神牵动我两的红鸾星,这将近二十万年我便一直守着你,可是阿御你的心在哪里?”
“论起天象星宿,本君比不了你。但在你所谓的二十万年的守候里,凌迦,你的红鸾星时明时暗,本君的更是从未亮起。这样天命昭昭,还需要本君亲口与你说吗?
“比不了离合,我无话可说。他是母神元神精气所化的十神之一。可是阿御,桑泽不过万余岁,你却说她是你最信任的人。洪荒滔滔十几万年,你的喜怒哀乐他都不曾分享过,你的天劫天雷他都没有承担过,凭什么他就是你信任的人?”
“凭什么?就凭本君愿意。”神女桀骜的神色里浮出一点笑意。
“好好好,阿御,你也知我们情义相许十九万年。离合魂魄确实散于洪莽源,但我不会告诉你他到底在何处。既然你认定你与他情深缘重,那我们就试试这天命,看看天命如何定下这些情深情浅。
风吹的二人衣袂翻飞,良久,神女才开口道:“自四荒君宴本君与你并肩成为诸神之主起,本君便敬你如兄。只是事已至此,从今往后,互不相犯,互不相谊。”
御遥退后一步,袖中挥出金丝弦,击裂苍空云霞。烟尘弥漫后,一道裂痕清晰可见,数万年的情义终于到了尽头。
“不相犯,不相谊。”黑衣的青年看着消失于苍茫天际的神女,神情激烈道:“可是阿御,我何曾犯过你,你又何曾对我有过半分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