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老头子亲笔书写的画灵往事,姑且叫画灵往事吧,我久久都沉浸其中,有些无法从老头子所描述的,发生在一千四百年前的那些事件中走出来。
老头子在某些方面虽然有些顽固守旧,和现在的社会格格不入,但也不是丝毫不动变通的迂腐之人,所以和他说话行事的作风一样,他将画灵派从创建,到广收门徒开山立派,再到经历短暂的顶峰时期,最后到覆灭,彻底退出历史舞台,转为一脉单传的所有经过写得很详细,也很通俗,让人一看就懂,用不着再花心思去理解。
在心爱之人墓前,向开山祖师李长梦和陈安下跪谢罪后,铸下滔天罪孽的吴越便选择了自尽,一刀捅穿了自己心脏,随后被李长梦祖师打散了灵魂,阴阳两界再无一丝痕迹。待朝廷负责追踪的密探赶到后,又被削去首级,连着尸身一起带回了都城长安复命,最后被挂在长安城门上示众,腐烂得只剩骨架掉下来了才算完。
这就是画灵派第一个,也是所造成的破坏力最大的叛徒吴越的下场。
至于那幅住着吴越心爱之人魂魄,和艳傀的产生有着极大关系的画,则在李长梦祖师到达之前,也被他做完最后的告别后散去了元魂,先一步魂飞魄散,沦为普通的画,被陈安一把火烧了。
当然,这些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按老头子记载的来看,最后在吴越自尽之前,祖师李长梦好像已经原谅了他,至少是以个人身份谅解了他,重新认下了他这个弟子,不然也不会把早已世人皆知的画灵派现状告诉他,更不会再自称为师。
这些,都是李长梦祖师谅解了吴越,重新认下他这个弟子的佐证。所以,如果老头子记载无误,表达也无误的话,最终吴越这个人,是以画灵派弟子的身份,受到老头子代表画灵派的审判,而非天下苍生,更非朝廷头号要犯的身份。这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而且从记载中的种种迹象来看,吴越也并非真正完全抛弃了良知,丧尽天良丧心病狂之人,实际上他内心深处还是有良知的,犯下那么多罪行,也始终都在深受着良心道德的炙烤、煎熬。
只是他心中,有一件非做不可,哪怕违背良知,与天下人为敌也要去做的事情而已。
这件事情就是杀死皇帝,彻底推翻其所代表的隋帝国,建立新的王朝。
不过,仔细一想,这么说其实也不对,吴越倾尽所有,掀波助澜推翻了隋朝这座庞大机器是不假,但种种迹象也表明,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自己建立新王朝,坐拥天下的野心,纯粹只是为了推翻而推翻。
“造皇帝的反,自己却从来不去想当皇帝,那、究竟是什么让他产生这么大的动机,抛弃所有道德良知,哪怕叛出师门,开罪于天下人也要去做呢?”
托从小就对历史不感冒,觉得花时间去死记硬背几百几千年前的封建时代的事情纯属浪费青春,从小到大遇上的历史老师也都不是让人一看就想好好学习的美女老师,不是一看就猥琐的痴汉,就是糟老头的“福”,我的历史一直都很差,为了应付考试逼自己去学的,也都在考试过后就还给历史老师了,现在连整个中华文明历史出现的朝代都记不大清楚,所以也不可能对隋唐时期的事情如数家珍,只能记得个大概,和一些关键人物的名字。
更何况,有关于画灵派的事情,在当时来看也应该属于隐秘敏感事件,别说正史,就连野史都没有一字半句的记载,所以想从历史知识中,分析出吴越的动机,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于是在又简略过了一遍,有关于吴越生平种种的信息,仍然还是没有确切的答案后,我便打算放弃,将精力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
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也就是我准备放弃的时候,眼睛忽然扫到了,一段有关于那个已经不知道名字的女子,在劝服吴越把自己画进画中时,说到的几句话。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吴越最终在恩师面前悔罪时如实道来,最后又被李长梦祖师记载下来,一点点往下传来的。
这句话就是,那个官家小姐说,她一身的病疾并非与生俱来,而是生下来三个月时,晋王策马而过,惊到路人的同时,也吓到了当时抱着她的母亲,以至于脱手,使她滚落进了隆冬时节的河水中,捞出来时已经人事不省,脸色乌青,当时家人都已经认为活不成了,最后却还是被她挺了过来,治不好的顽疾也是从那时落下。
晋王、、晋王……
稍微怔神着,盯着这两个字看了一会后,也就恍然大悟,弄懂了吴越不看到隋朝覆灭就誓不罢休的动机所在。
原来如此。
忽然之间明白了原因所在,不由摇摇头,从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尽管还是不认为这人有什么值得原谅的地方,但也起码多少能理解了一些。
不过,正想我从小就已经养成,切已经根深蒂固的观念一样,几百几千年发生的事情,现在研究的再多也没了多大意义,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也改变不了。于是苦笑着感叹了几声后,便收起思绪,重新打开老头子书写的“画灵往事”继续往下看。
老头子前半段记载的,主要是吴越自尽之前发生的事,包括他的成长经历,及心性大转变,艳傀的由来,以及画灵派从建立到覆灭所经历的种种事件。而后半段,则主要是将他这个罪魁祸首终结,对天下人有一个交代后,画灵派以单传的方式继续传承,以及有关于画灵三术中“拘魂掌灵篇”的事,其中便包括如何除掉艳傀的方法。
吴越最终悔罪时,曾说他是画灵派第一个走上那条路的人,但绝不会是唯一一个走那条路的人,还将自己对于封锁这条路的一些思考和实践经验,都告诉了李长梦祖师和陈安,让他们多加费心,找到能避免后世传人重蹈覆辙的办法。
这句话不幸成真,不仅后世,就连当时,也出现了一些和吴越一样,自行发现了画灵术最邪恶,破坏力最大的这一阴暗面。而更加不幸的是,就连创建了画灵术的李长梦祖师,终其一生也没有真正找到破解之法,他尚且如此,就更加倍别说后面的人了,一代代祖师所做的,也只是在外部条件,或者说道德准则,甄选弟子的层面上,尽最大努力去避免后世传人走上这条路,问题本身并未得到根本性的改变。
发现问题去解决不了,这也是李长梦祖师打散吴越魂魄,真正进入晚年后,或多或少出现了消极心理,不再执着于画灵术传承的原因。
正如老头子已经告诉过我的那样,一开始为了避免,仍有很大可能并未清剿完毕的“圣元教”余孽再现世,而画灵正统却无法与之抗衡,李长梦祖师索性另立“拘魂掌灵篇”,与引令之术合称“画灵三术”一并往下传,但他去世没多少年,接掌了画灵派的陈安便发现,这样根本行不通,因为弟子袁清茂连收了三个弟子,在掌握了令魂之法,又传授拘魂之法后,心性皆彻底转变堕入恶道。不仅弟子如此,就连袁清茂本人,也开始愈发沉溺于研习此术,出现了不太好的苗头。
迫于无奈之下,陈安只好勒令袁清茂焚毁了所有有关“拘魂掌灵篇”的书籍,只字不留,从此只以口头方式,在弟子心性品格方面通过诸多考验后方可传授,才总算得以控制,顺利往下传。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袁清茂第四个弟子,也只是名义上为他的弟子,实际上绝大部分时间都是老师陈安在教导,他不得轻易染指。而为了制衡曾经深受自己器重信赖,原以为目睹了整个门派的兴衰,怎么都不会变,如今心性却已经开始出现转变征兆,只是并未到达爆发临界点的袁清茂,已逾百岁的陈安祖师,也硬生生拖着一口气活着将其压制,直到第四代画灵人终成大器,终身不得志的袁清茂也先一步离世后,自己才放心闭上了眼睛。
而传到我这里,“拘魂掌灵篇”,更多也只是剩下了一部分纲领,和相比拘魂,更温和一些的“掌灵”。虽然本质上没有不同,都是向活物之魂发号施令,将其魂肉剥离,但性质上却要显得正派许多,我老早就已经学过的“移灵返魂图”,便属于其中较为基础的一种,当初我不经意接触到这张图,其实也是老头子对我的一种考验,有意为之。
此外,掌灵偏还有不少称得上正面的作用,基本上都是用来救人或者动物,或者延年益寿的。比如我爷爷自从和老头子朝夕相处后,脑子就越来越清醒,人也愈发精神,就是因为老头子在他睡着后,有两次偷偷将他魂魄移出来,又索来两个罪业深重,去了阴曹地府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游魂,炼化为元魂精气,让爷爷魂魄吸收后的结果。
这种方式不能称为正道,但无论怎么说,也算是用在了正道上。
再比如,若是一个人丢了魂,寻常法师道士的手段叫不回来,也可以通过拘魂掌灵的方式,直接将其索回来,只要没有魂飞魄散,或者未被阴差锁去黄泉路,就无论走了多远都能索回来。
总之,在由“引灵”步入“令魂”后,灵图便真正具备了一张画该有的气韵,即使同一张图,也可以变得各有风姿不尽相同。而到了“拘魂掌灵篇”,则基本上可以不再受限于灵图的诸多限制,图变成了只是实现目的的桥梁、工具,不再占据绝对主要的地位,用途也变得多种多样,能走到什么程度,完全取决于自身的领悟能力和创造力,不再由师者照本宣科似的教导。
至于更霸道邪性的“拘魂”二字,究竟能邪到什么程度,老头子就没有多说了,只是重点说明了艳傀的由来,及镇压消灭之法。
由于艳傀也有被动和主动的区别,分非自愿,只是不知自身处境,和自愿,对自身处境有认知两种,所以对付的方法也会不尽相同。前一种,只要能中断艳傀与主人之间的联系,使其猛然间惊醒过来,便可破除,而后一种,由于对自身处境有清晰的认知,对主人也足够死心塌地,对付起来就要麻烦许多了,无法再用这种相对温和许多的破解方式,得需要用强硬的手段去镇压。
而这些镇压手段中,最简单有效的一种,便是找到艳傀所栖身的画,将其封禁于画中幻境无法脱困,再以一张名为《太上老君八卦炼妖图》的灵图,以三昧真火之力将其连同画一起焚化。只是艳傀天生具备对危险异常敏锐的嗅觉,来无影去无踪,所栖身的画也在其主人的绝对保护之下,所以这个方法虽然足够直观有效,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实际上却很难实现。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具备囚禁、追踪,包括使身处混沌中的艳傀惊醒过来的图。这些图若是用在寻常厉魂身上,可直接将其诛杀,但由于艳傀无论何时,都会留一部分元魂在画中,即使在外游荡的部分被毁灭,也会逐渐重新恢复过来的特性,所以这些方法,若是遇上自愿成为艳傀的那一种,大都会变得治标不治本,通常都只能作为追踪所用。
总之,如果不幸遇上这一种,唯一能根除的办法,就是找到其栖身的画了。
“既是如此,那谢一凡所养的艳傀,究竟属于哪一种呢?”
毫无疑问,无论属于哪一种,既然老头子告诉了我这么多,那我就有必要,尽快把这些对付艳傀的办法都掌握。只有这样,才能在将来需要的时候帮得上忙,真正能自己独当一面,不然以我现在的这点本事,直面艳傀根本讨不了半点好处,完全只是砧板上任其宰割的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