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宸在滹市飞掠一阵,终于找到一处没人的巷子,落了下去。
涂山婧等人跟着到了巷中,她们都很好奇,为何刘宸离开百花谷之后,成了这么个落魄样子,难不成在他身上,发生了很多故事?要是这样的话,那得好好盘问。
在她们的印象中,从这位刘公子口中讲出来的故事,可是精彩得很。
刘宸见了各人的表情,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当下不给她们问话的机会。
他沿着巷子往前走去:“本来我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身上臭一点也没关系,现在遇到了你们,就不能太失礼了,我得赶紧找个地方洗澡去。”
涂山婧笑道:“你的胡子也该刮掉了。”
刘宸哂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现成的易容术。”
那几名女子登时嬉笑起来。
涂山婧连连摇头:“看着太不顺眼了,赶紧刮掉。”
她说着将短剑拔了出来:“我帮你。”
刘宸连连摆手,逃开几步:“一会我自己来。”
涂山婧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免得他推三阻四的,见对方妥协了,便将剑收起。
刘宸在附近走了好一阵,却连一家客栈也没有找到,当真郁闷得很。
涂山婧笑道:“我看这里不会有什么客栈了。”
刘宸没好气地道:“为何这么肯定啊?”
涂山婧道:“难道你没发现吗?这附近像是一个村庄,根本不像街区啊。”
刘宸往周围瞧了瞧,忽然尴尬地笑了起来。
“还真是的啊,看来咱们来错地方了。”
那几名女子登时找到话题了,你一句我一句的,净拿刘宸调侃。
“是你带错了路才对,与我们何干呀?”
“唉,难道还得走回闹市去吗?可是我已经走不动了呀。”
“不行,让带错路的准备一辆牛车,把大家拉回去才好。”
“嘻嘻……这主意是好,可是到哪找牛车去啊?”
“诶……不如这样,让他给咱讲个故事,大家歇一歇脚,也就有力气了。”
“这主意不错,就让他讲讲,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个落魄地步的罢。”
“这种丢人的事,就怕他不肯说啊。”
刘宸终于忍不住了,朝她们道:“几位仙子,不要打歪主意了,故事没有,我也不会拉着你们回去,你们要是稀罕住在闹市中,那就请自便罢。”
一名女子登时气鼓鼓地叉起了腰,道:“你今天还讲不讲道理了?”
刘宸哂道:“讲道理啊,当然讲了,我最恨天底下那些不讲道理的人了。”
那女子道:“那我问你,你总说自己是个闯荡江湖的老大哥了,怎么今天连个路都带不对?让大家白白走这一顿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你说该不该罚啊?”
涂山婧觉得有趣,脸上挂满了笑容,眼睛眨了几下,也开始帮腔了。
“就是啊,准备牛车还是讲故事,你自己看着办罢。”
众女的眼睛都直勾勾瞧着刘宸,就等着他接不上话来,看他笑话了。
谁知刘宸露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不急不忙地说道起来。
“谁说我走错路了?我就是看上了这儿的环境,特意过来的。”
故意刁难刘宸的那女子往周围瞧了瞧,一副俏皮模样:“这里……环境是好,可我们住哪?你给大家现搭一间屋子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倒也可以。”
事到如今,为了保住自己“江湖老大哥”的面子,他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
他呵呵笑道:“何须这么麻烦?既然这里住有人家,咱们可以化缘试试。”
那女子瞪眼道:“你又不是什么得道高人,化什么缘啊?人家会信你吗?”
刘宸厚着脸皮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涂山婧忽然拍手叫好:“我觉得挺好玩的,咱就试试罢。”
那女子眼珠转动,朝同伴们投去一个古怪而惊喜的表情。
“确实挺新鲜,挺好玩的。
众女把头轻点,抿嘴笑了起来。
那女子已心中有数,转脸朝刘宸道:“主意你出的,你打头阵。”
刘宸一脸委屈的样子:“我都出了这么好的主意,你们也该出点力才对啊。”
众女佯怒不依,齐把杏眼一瞪,朝刘宸啐了一口,押着他就往前走。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你们看啊……那里有车……是牛车……”
“嗬……还真是啊……要是化不到缘,就给他套上牛轭。”
众女一阵大笑,直把刘宸吓得脸色铁青。
他落难百花谷的那一年,没少被这些天真而又带着野性的姑娘们欺负,在百花谷也就罢了,再怎么丢人也不会传扬出去,此时此地可就不行,那牛车是万万拉不得。
但是,若找不到一个说服她们的理由,她们又不依不饶的,实在麻烦得很。
他也想过一走了之,不过这样太不厚道了,还会成为她们的笑柄,更重要的是,他不敢惹怒涂山婧,自己还有求于人哩,正好趁此机会向她打听一下金家庄的事情。
刘宸举手投降:“打头阵就打头阵,有什么大不了的。”
众女这才将他放开,一脸坏笑地跟在周围。
刘宸舒展一下筋骨:“大家都学着点啊,看看江湖老大哥如何玩转江湖。”
众女皆笑,由得他胡吹大气。
刘宸装模作样的找了一阵,他正琢磨着这事该怎么下台,口中只管胡扯。
“咱们这么多人,得找个大户人家,否则哪住得下?”
涂山婧笑道:“这里好像只有一户人家诶。”
她指了指周围的幌子:“你看,前前后后只看得到一个‘郭’字。”
刘宸有些不信,往四下瞧了一阵之后,发现确实如此,看来还是女人细心啊。
他琢磨了一下,忽然有些惊喜,喃喃自语起来。
“这不会是真定郭氏的地盘罢?要是这样,那我有救了。”
涂山婧道:“真定郭氏怎么了?”
刘宸哈哈一笑,眼中放光:“听说啊,这真定郭氏乐善好施,多有义行,在当地很有名气的,若是向他们化缘,成功的机会是不是很大啊?”
他说着跳上一处墙头,目光扫了一圈之后,指着一个方向。
“那边的房子宽敞,我喜欢,就去那边试试。”
涂山婧等人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出来化缘的人,还有挑三拣四的。
一行人来到一座庄院前,刘宸上前叩门。
门开之后,走出一名后生,作家仆打扮,见了刘宸那模样,吓了一跳。
“诶……”后生一脸嫌弃,“要饭的都跑这来了,赶紧走罢。”
他说着便要关门,见了后面众女,忽觉眼前一亮,不由多看了几眼。
刘宸趁机把手一伸,扶在门上,笑呵呵道:“我们是来化缘的。”
这时候,那后生怎么都关不上门了,不止关不上,掰都掰不动。
他有些急了,大喝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快把手拿开。”
刘宸笑而不语,在那装糊涂卖傻。
脚步声传来,有一个妇人的声音道:“阿桂,门口怎么回事啊?”
那后生赶紧侍立在旁,低着头回话。
“禀告夫人,门外有个化缘的……啊不……要饭的……”
那妇人道:“连句话都说不明白了,待我看看。”
刘宸很快见到了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对方举止安详,脸上还带着微笑,但闻到刘宸身上的那股酒味之后登时眉头一皱,看到刘宸面容的刹那,笑容彻底僵了。
刘宸打个稽首:“这位老夫人,我们都是修道之人,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那妇人没有立刻回话,但脸上却有些为难,应该是想拒绝,又找不到话。
涂山婧忽然上前,朝那妇人躬身作揖。
“请老夫人行行好罢,这位是我表哥,读过几年书,修过几年道,因家道没落而自暴自弃,成了这副模样,受不得刺激,我是受了舅母之托,好不容易找到他的。”
刘宸在心中一赞,这小妮子真是个冰雪聪明之人,这几句话说得太棒了。
瞧她平日里傻乎乎的,那是因为与世隔绝的日子过久了,少点见识而已。
那妇人登时脸色舒展,又见涂山婧等人仪容俊秀,气质不凡,无不好感大增。
“既如此,那就请进罢。”
那后生对刘宸有些不放心,连忙提醒:“夫人,这不好罢?”
那妇人道:“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家主在世之时,行以仁义为本,这是家主的老宅,是他灵魂寄托之处,咱们来供奉家主,怎能不行仁义之事?”
那后生再不敢多言。
刘宸连忙望天一拜:“原来老夫人在拜祭亡夫,多有打扰,实在抱歉得很。”
“不用客气。”
那妇人见刘宸言语得当,举止大方,对他的印象也改观了。
又可怜他的身世,不由多问了一句:“公子哪里人氏?”
“在下姓刘,南阳人氏。”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因与刘寨主结拜,所以就把自己当作了南阳人。
那妇人有些惊喜,脱口道:“没想到与我还是本家。”
刘宸心中一惊:“老夫人姓刘?你不会出自真定王一脉罢?”
那妇人欣然点头,对刘宸越发喜欢了。
南阳刘氏也属前朝宗室,与真定刘氏一样,都出自景帝一脉,说起来关系不远。
刘宸越发吃惊,他已猜到了一些事情:“那郭氏昌公……”
那妇人答道:“正是亡夫。”
刘宸怔了怔,说不出话来了,原来这里当真就是真定郭氏的地盘。
他想了想就明白了,真定郭氏家产众多,在这滹池边上置一个村落,那也正常。
“郭公的善名我在南阳就听说了,今从老夫人身上看到了郭氏的家风。”
他说着又朝那妇人躬身一揖。
他这话说得有点假,不过敬佩之心是真的。
那妇人听得刘宸夸赞自己的夫家,越发高兴,开始关心起他了。
“公子路途劳顿,沾了不少风尘,我这便叫人准备热水,让你沐浴更衣。”
刘宸笑道:“实不相瞒,我正为此事而来。”
那妇人微笑一下,朝那后生道:“带客人们去偏屋歇息。”
刘宸道谢,与涂山婧等人跟着那后生,到了一处清静的院落。安排好住处之后,那后生便自行离去,临走时不忘叮嘱一声:“各位老实住在这里,莫要乱闯。”
众人自然一口应允下来。
待那后生离开院落,刘宸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低声道:“看到没,这不化到缘了?何苦去打牛车的主意?”
众女一阵大笑,有人给了刘宸一个白眼。
“你还好意思在这炫耀?要不是我们尹君认了你这表哥,你早被赶出去了。”
刘宸哑然失笑,往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还真是,这次多亏了涂山姑娘。”
“诶……”他忽又发出一声惊叹,目光瞧着涂山婧,“不如咱就认个表亲,这样的话在人前人后叫起来也方便,走在一起也免得别人奇怪。”
周围的几名女子登时起哄:“好主意,好主意,真是太有趣了。”
涂山婧咯咯笑了起来,一副精灵古怪的样子,忽然朝众女望去。
“把我给表哥准备的礼物拿出来,现在正好用得上。”
众女有些懵,心道尹君入戏太快了罢?
涂山婧催促道:“快一点嘛,就是那件丝织长袍啊。”
众女这才恍然大悟,把随身带着的包袱打开,翻出一件精致的男式长袍。
刘宸走了过去,将身子对着长袍比划了一下,发现就像量身定做的一样。
“表妹真是有心了,多谢,多谢。”
一时间,院落中尽是欢笑之声。
过了片刻,有人送来浴桶和热水,细心的老夫人还特意给他备了些衣物。
刘宸美美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裳,最后将那件丝织长袍穿上。
“洗好了没有啊?”
等候在门外的众女已有些不耐烦了。
刘宸道:“差不多了。”
一女喝道:“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啊?究竟好没好?”
刘宸自顾自道:“这袍子还挺合身。”
众女听他说已穿好衣裳,当下把门推开,一拥而入,上去就把刘宸按住了。
一阵兵器出鞘的声音响起。
刘宸惊道:“你们要干什么?”
众女一阵坏笑,拿着短剑往他脸上蹭了蹭。
“当然是给你刮胡子了,这是尹君吩咐的。”
“小心刀剑无眼,可别乱动啊。”
刘宸战战兢兢地让人把胡子刮完,刚想起身,又被人按住了。
一女端来炭火,放在刘宸头下。
“别乱动啊,否则头发烧着了可怨不得别人。”
刘宸发现她们还真细心,便老老实实把头发烤干,又让她们帮自己把头发束好。
“大功告成。”她们终于忙完了,遂将刘宸放开。
她们的眼睛都在盯着刘宸看。
“啧啧……”
刘宸被瞧得有些不自在起来,赶忙往屋外走去。
当他走出屋门时,正好遇到那妇人,与她同来的还有一名婢女,手上提着东西。
那妇人见了刘宸,登时在原地惊呆了。
原来刘宸的面貌变化太大,她已认不出来了,还以为家里突然来了生人。
刘宸作揖道:“老夫人,是我啊,我是她表哥。”
那妇人这才明白过来,一听刘宸声音,确实是刚才那个邋遢公子。
刘宸换上这一身长袍之后,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配上那俊美的外表,当真好看,那妇人都有些感叹了,她万万没想到刚才的邋遢公子换了装之后,能有如此气质。
这时,涂山婧她们都走了出来,围着刘宸发笑。
涂山婧甜甜叫了声:“表哥。”
刘宸报以一笑。
那妇人这才缓过神来,朝众人道:“这有一些麦饭,大家将就着吃些罢。”
刘宸连忙道谢。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头,施舍一顿麦饭,已属高义了。
那婢女将手里的食笼放下,随着那妇人去了。
大家吃饱之后,便围在一间屋子里坐了下来。
涂山婧首先开口了,脸上满是调侃的味道:“表哥,你可真有出息啊,当年哭着喊着要离开百花谷,就是为了过上那种落魄日子?我真不敢相信刚才那个人是你。”
刘宸讪讪道:“现在一想,在百花谷的那一年,每天起早贪黑地给花草浇水,倒反过得充实自在,晚上还能美美地喝上一壶佳酿,真是一大快事。”
涂山婧白了他一眼,笑道:“现在想起百花谷的好来了?”
刘宸干笑几声,赶紧岔开话题。
“先别说我了,说说你罢,怎么突然到了真定?金家庄的事你查过了吗?”
涂山婧道:“早就查清楚了,本想尽快把消息告诉你,可就是找不到你。”
刘宸有些愧疚,问道:“你不会在江湖上找了我一年罢?”
一名女子抢口道:“是啊,要不我们早回百花谷了。”
刘宸连忙告罪一声,装出一副可怜相。
“让各位仙子风里来雨里去的,真是过意不去,我愿自罚三杯,快拿酒来。”
众女杏眼圆瞪,要作状打人。
刘宸作揖求饶。
涂山婧笑道:“本想在找到你之后给你几拳头的,可见到你之后气全消了。”
刘宸奇道:“这是为何?”
涂山婧道:“因为你这人实在太有趣了。”
刘宸在旁傻笑。
涂山婧道:“金家庄确实有一名女子,擅长迷惑人,尤其是男人,她所使的功夫也像是本门的「迷魂大法」,不过我却不认识她。”
刘宸琢磨了一下,道:“烟雨门当中有没有外逃的弟子?”
涂山婧思索起来,没有立刻回答。
刘宸静静等待着她的答案,既然人家没有立刻否定,那就说明这里面有故事。
过了良久,涂山婧道:“我有个姨娘,在很多年前就和我娘闹翻了。”
刘宸问道:“她不在百花谷?”
涂山婧小嘴一撅,回忆起了一些事情。
“当年,她严重触犯了门规,被我娘赶出了百花谷。我只见过她一次,在我娘病重的那年,她忽然回来了,想争夺门主之位,我也是那会才知道自己有个姨娘。”
“后来,她被我用一招「剑雨漫山」给吓跑了,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刘宸若有所思:“知道她犯了什么门规吗?”
涂山婧道:“我娘本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自那以后,我娘才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不得不防着她一点,所以就将当年的事大概说了一番,让我有所戒备。”
“原来她在当年救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并深深爱上了对方,然而我娘却发现那个男人心术不正,他一直在利用她,不仅如此,他还想一步步把烟雨门夺走。”
“我娘想出一道计策,终于让那个男人把本性暴露了出来,然而她却执迷不悟,最终信了那个男人的花言巧语,甘愿自毁容颜,与那个男人一同离开了百花谷。”
刘宸已大致明白了,问道:“她在离开百花谷的时候,就把容颜毁了?”
涂山婧道:“是啊,但是我在金家庄看到的那位女子,容颜是完好的。”
刘宸想了想,忽道:“万一她会易容术呢?”
涂山婧心中一惊:“那倒也是啊。”
刘宸道:“知道那个男人后来去了哪里吗?这个消息很重要。”
涂山婧却摇了摇头。
刘宸苦笑一下,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便开始讲起了自己的遭遇。
大家一直聊到半夜,这才各自回去休息。
睡下没多久,刘宸似乎听到了一阵细微的打斗声,出于好奇,他悄悄上了屋顶。
不远处的屋瓦上,有几道追逐的身影,正往这边而来。
那些人纵跃如飞,招式凌厉,是高手无疑。
正有些心惊之时,身后传来声响,他回头一瞧,是涂山婧来了。
看来她也是被打斗声惊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