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好膝盖,那女子又走到我跟前,“让我看看您手上的伤。”
那女子说着一抬头,我这才看清了,她左边眉尾上,生着一颗不大不小的痔。
“是你?”
左右恰好无人,慕清派的那两个丫鬟正远远地候在门外。
她瞥了一眼门外,压低了声音道,“怎么,皇后娘娘记得我?”
此言一出,我更惊讶,“这里人人都喊我姑娘。你竟然知我身份?”
她却笑了笑,低声同我说,“那日,距十里坡不远,密林外,你用自己与十王爷换了皇上的千人禁卫,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因着她眉尾上的那颗痔,我也记得她,“你是那个被慕清的马蹭倒的背柴人。”
“皇后娘娘好记性。”
圆圆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脱口而出,“姐姐,你是给我指路还给我东西吃的那个姐姐!”
面前女子看着圆圆轻轻一笑。将我手掌小心翻过来看了看,转而走到门口,对门口那两个丫鬟说了些什么,似乎是要了些药材。那两个丫鬟按要求去取,她这才回来,继续给我清理着渗入皮肉里的砂砾。
“多谢你帮了圆圆。”
她没有什么表情,手上动作也未停,道,“皇后娘娘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她动作利落,知我身份也不卑不亢。我甚至怀疑,方才在慕清面前,她的唯唯诺诺和小心翼翼都是装出来的。
“你真的只是个寄以山林为生的人吗?”
我低头看她那为我处理伤口的手。只见她手指的确有几分粗糙,掌心还生着薄茧。
“战火纷飞,怕是如此下去,这片赖以生存的山林也要落入西夏之手了,国将不国,何谈生存。”
这话从她一个平民百姓口中说出来,分明是在暗指慕清抗敌不力。又是在慕清的地盘上,若落入旁人耳中,怕是要惹麻烦。
我替她看看门外,刚好那两个丫鬟都不在。看在她帮过圆圆的份上,我提醒她,“为我治伤的这几日,你当谨言慎行,以免得不偿失。”
她闻言,分明一脸的不以为然,却依旧说,“多谢皇后娘娘提醒。”
她如此叫我,仿佛是在时刻提醒我自己的身份,心中有些难受,我便同她说,“你也别叫我什么娘娘了,这里别人怎么叫,你就怎么叫吧。”
她不在说话,恰好那两个丫鬟端了些药材进来。她细细捣了,将药倒在纱布上,将我的手也如膝盖一样,仔细包好。
可她到底是改了口,“姑娘这几日切记,手上的伤口不能沾水。至于膝上的,明日过后才可下地。明日晚些时候。草民来给您换药。”
“有劳了。”
她不在多说,当场领了银钱,行至门口,熟练将那捆木柴背在身上便走了。
慕清一连几日都没有来。驻地愈发喧嚣,多是被西夏闹得人心惶惶。素心也没有再出现在我面前。听说,她那个早产的孩子风寒加重,她日夜不离,分身乏术。
这些日子,我过的恍惚。那个地方,我一直都不敢去。直到拿到竹黎的那个字后,我才敢到崖边,想去看看他。
十里坡,百丈崖。
我在崖边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将腿垂下。那日竹黎给的那个字我一直随身带着。
等,只要等,他就一定会回来吗?夕阳西沉,落日熔金。这一坐,不觉就是半日。
“你腿上的伤还未好,不应走这么远的路。这崖边危险,你更不应到这儿来。”
她这次来,依旧背了一捆柴,她每次似乎都是因为砍柴顺道才来给我换药的。
“你来了。”
她拍拍手上的尘土,帮我把垂在崖边的腿抬上来,然后蹲下身来给我查看伤口。
“这样危险的动作,姑娘以后还是不要做的好。”
这悬崖,天堑一般,深不见底。“呵,危险么?他就是被自己的亲弟弟从这儿扔下去的。”
她手上一顿,将缠在我膝盖上的纱布解开,又换了新的上去。
“你说,粉身碎骨该是何种滋味啊,是不是要比我这膝盖上的伤疼上千万倍?还有,你知不知道,千佛寺里那个所谓的高僧竹黎?山我已经跪完了,他若是骗我,让我空活许多年可怎么办?”
她将我衣裙整理好,背好柴,又将我扶起来,道,“我送你回去吧。”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她一边挑了好走的路,一边道,“段初晓。”
跟我来的那两个丫鬟已经先行走了一个。想是去禀报慕清了。只是不知道慕清现在还有没有心思管我的行踪。西夏形势失控,他已经快要应付不过来。不过我万没想到,他还能来。他看看我身后不远处就是百丈崖,满脸不悦,皱眉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替了身边的段初晓,接着扶我往回走。
“慕清,我为什么不能来这儿?我以为,不敢来这里的人,该是你才对。”
他立即转了话锋,“西夏贼寇猖狂,还有你膝上的伤,要好好养着才是。这几日尽量不要出来。”
“西夏仅仅是猖狂而已吗?慕清,我实在是担心,他打下的这片河山,就要葬送在你手里了。”
慕清不在说话。我却越来越懂爹爹当初说过的话。他说,治世之能,不是谁都有的。看来。这治军打仗也是一样。慕渊能得心应手,一眼看透的事情,换做别人,就不一定行。
若他在,若他还在,定容不得这山河染半点疮痍。
段初晓却突然跪在慕清面前。道,“十王爷,若要西夏退兵,草民有一计。”
“你?”
“十王爷,草民常年行走与西夏交界的这片山林里。西夏人烧杀抢掠,不时需要与其斗智斗勇。时日久了也了解些他们的行军习惯,故心生一计。”
“你且说来听听。”
“是。”
段初晓起身,将背上的柴往肩上提了提,缓缓跟着我和慕清,边走边说,“草民觉得西夏骑兵强悍,人也野蛮,若是正面交锋,必然吃力。十王爷手下人虽然多,可若硬拼必然也会损伤惨重。为何不正面佯攻,吸引西夏注意,伺机从侧面突袭呢。且此地多山坳,适合做埋伏之用。”
慕清扶着我。点点头,似乎认同了这个主意。不过同时也对这个山野女郎中起了疑心,“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草民段初晓,家中几间茅舍,就在十里林外不远处。”
慕清狐疑看了她一眼。不再发问。我知他虽然不在追问,但一定会暗中派人去证实。
回到府邸,慕清似乎有话同我说。
“那你先回去吧,这仗若是赢了,也算你献计有功。”
“多谢十王爷。”
段初晓走后,慕清在我面前来来回回徘徊了许久,看似欲言又止。
“你若有事,直说便是。若是无事,我累了,想休息。”
他这才从袖间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我将那东西拿在手里,看清了,立刻撑着一旁的桌子站起来,一把抓住他,“这个,慕清,你怎么会有这个的!”
我手心里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慕渊曾给我的白玉扳指。我明明将那扳指留给爹爹了。怎么会又到了慕清手里?
心中预感不祥,我不得不催他,“慕清,你倒是说话呀!”
“延延,金玉质地,装饰也就罢了。却不适合做建筑基体。所以,楚相偷偷建的金玉楼,塌了。”
“你说什么,金玉楼塌了?那,那我爹呢?”
慕清又不说话了,“慕清,我问你话呢!”
“主体轰然倒塌,毫无预兆,死伤者众。楚相和几百工人,皆葬身其下。”
脑中霎时一片空白,“慕清,你骗我是不是,我爹精明一世,怎么会不知道什么适合用作建筑,什么不适合。你一定是在骗我-----”
脚下有些不稳,慕清及时过来扶住我,“延延,楚相那里,我已经派人去善后了。这扳指,他临走前死死攥在手里。自己被砸得面目全非,唯手中这扳指完好无损,想来是重要之物,就给你带来了。”
“面目全非?慕清,你告诉我什么叫做面目全非!你要编谎话。就编的认真些!单凭一个扳指,你就敢说我爹死了?!”
“延延,你膝上伤还没好,你先坐下。”
我是记得这扳指的玄机的,当即问慕清要了朱砂来。
扳指口蘸了朱砂,在白纸上落下。天下之储那几个字果然赫然印在纸上。
可我还是不敢相信,“假的,一定是假的。慕清,这扳指,是你让人做的是不是!”
慕清却将印着天下之储的那张纸拿在手里,“这扳指,是七哥给你的。难怪,先前的确是见他天天戴在手上的,后来不知何时却不见了。延延,我连这扳指玄机都不知道,怎么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不会的,这不可能是真的。我几个月前还去看过爹爹,他还嘱咐我说要好好待在慕渊身边,这才走了几天功夫-----呵,我知道了,这老头儿,八成是又怪我不去看他了,所以才故意闹这么一出。慕清,不如这几天我就去看看他吧。顺便再劝他将那金玉楼的事情去跟你七哥坦白。毕竟,上次,他连我们家都抄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