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相视一笑,又有人道,“听说府上千金二八芳华,相貌出众,文采一流,乐器歌舞亦是个中翘楚,徐大人这次可要把握机会啊。”
那个徐大人笑笑,道,“若小女真能得皇上垂怜,当是我徐家三生之幸。”
没想到,这纳妃的事情,我不提,自有人给他提。
他还未出来,初晓在一旁陪我等着,问我,“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我先前同你说的情丝一事,你不是压根就不信来着吗?”
我看看身边的这个女子,都进宫这么久了,还是那么几身粗布衣裳,发也依旧束着。慕渊准她拜白太医为师,又特许她进出太医院。俸禄也顶一个四品官员。
这世上,多数人一遇春风得意就免不了要沾沾自喜洋洋自得,一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又免不了要高声炫耀以求追捧,更有甚者似乎早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可初晓不一样,似乎哪里对她来说都一样,在她眼里,皇宫也是山野。安之若素。宠辱不惊,眼前的她还是她,与我第一次见的背柴的她并没什么两样。更难能可贵的是,男人无法做到的事,她一个女子能做到。
“皇后娘娘,我先前是不信,可现在----”她又问了我一遍。“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皇上若真的同意纳了妃,你后悔吗?”
今天早上,慕渊起来走后,我找到了从七王府里带出来的那个小箱子。箱子里装着从城西破巷尽头那个小院里带来的一些东西。多半是一些旧物。若非是那个小册子掉了出来,我几乎都要把那件事忘了。
匆匆翻到最后一页,那字迹丝毫未变。楚延。建昭三年。
“先前想想也许是要后悔的,但现在不了。人总会生老病死,生命也总要往下延续,有的东西早就注定,硬留是留不住的。毕竟,世上本就有太多的束手无策和无可奈何。”
初晓向来直言,又说,“可您一直都没问过皇上愿不愿意就替他做了选择。这对皇上来说,有些不公平。”
“他啊,阴谋阳谋,什么都能想到,杀伐决断,也什么都能掌控。可有一样,他注定拗不过。所谓天意,他从来都觉得莫须有,也从来不信。他若是信,当初就不会有建昭这个年号了。”
我看着初晓一直挽着的发,问她,“初晓,你若愿意,可以将头发放下来,我给你看看。”
这几日,初晓人虽在我这里,可孟其那边她也没落下。通常是一早就先配好药,将医嘱仔细写了,让一个小太监替她去送。她明明寡言,可那医嘱却整整齐齐写满了一大张,似乎比白太医还要嗦,生怕不懂药的孟其看不懂一样。
听我如此说,她低头道,“不用了。”
是了,她如此聪慧坚定,自己的心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根本就不需要我帮忙。慕渊出来,替了她扶着我。她就自动跟在我俩后面。
夜里,宽大床榻上。我已经习惯了与慕渊之间那道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手臂就随意放在身侧,我一动,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他先是躲开了我,过了一会儿,他才将我的手按了按,道,“你现在需要多休息,早些睡吧。”
“嗯。”
后半夜,只觉得胸中有些憋闷,身前也有些凉。我睁开眼睛,发现慕渊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嘴唇被他堵着,身前的衣裳也被他解开了。
我突然就想起来白日里那几个朝臣说的话,十月怀胎,女人辛苦,男人更辛苦。一晃神的功夫,他那手已经一路下移,进了裤子边缘。我一惊,忙握住他的手。
他一顿,似清醒过来,撤了手,匆匆翻身下床出了兰因宫。直至天亮,他都没有再回来。
今年冬至,无雪。不仅如此,整个冬天都极其干冷,竟然片雪未飘。因着老太后生了一场病,例行的冬至宴就拖到了开春。
这天立春,赶上园子里绽了几朵梅花,老太后见了很是欣喜。她觉得身子好了一些,就通知各家皇亲入宫来了。
圆圆自回来后依旧每日要到孙太傅府上去。我有孕后,慕渊似乎不太想让圆圆来兰因宫。特别是最近,临盆将近,兰因内外处处小心,我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圆圆了。
难得今日孙太傅听说宫里有宴,给圆圆放了一天假。众人面前,他很是乖巧。正板板正正拉着我的手。老太后喜欢孩子,加上仍记得他在宫里放驱鼠药的事情,就让他坐在了我身边。
与上次冬至宴相比,今天这宴上来了许多人。一年多功夫,不少皇家公子娶亲的娶亲,立侧妃的立侧妃,甚至有好几家已经添丁。
老太后喜欢热闹,又特许几家显赫朝臣连同其子女一同赴宴。一时间,宴会长桌很快就坐满了。自怀孕后久居兰因,如今仔细看看,在座女眷,我不认识的居多。
晚薇和史家的世子也来了。史家世子的那腿终究还是落下了些毛病,走路不似原先利落。先前他一直在家养伤,许久不见,他蓄了些胡子,倒显得稳重许多。晚薇并未到席首来找我,而是坐在了世子旁边。热闹间,远远地,我瞧见世子手里拿了一颗橘子,剥好了就要往晚薇嘴里送。晚薇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匆匆张口吃了。一低头,红了脸颊。如此,我也终于放了心。她吃的那瓣橘子,应该是甜的吧。这次,他们应该都懂了珍惜。
宴会过半,已经有几家女眷坐不住,三三两两邀了,说要逛逛宫中园子。
晚薇起身过来找我。慕渊那表情,似是不怎么愿意。我只好跟他说,“已经坐了一天了,而且这里吵闹。我就在附近走走,不会走远的。初晓也会跟着,你放心。”他这才点了头,放了行。
寻了僻静处,我问晚薇,“今日酸甜苦辣,你已经都能辨出来了吧。”
晚薇点点头,“早就辨出来了。说来也奇怪,他跟皇上回来,差点没了一条腿。我每日为他煎药,试药的温度,突然有一天就尝出了手里那碗药苦得不能再苦。”
“好在,你比我和琴笙要幸运。”
晚薇又问我,“方才见你和皇上,似乎----”
“似乎什么?”
她想了想,道,“看起来似乎是生了嫌隙。”
“并没有。我与他的目标,前所未有的一致。”
离席已经有些时候。知道晚薇如今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她扶着我缓缓往回走。
还未近得席前,便听见席上起了丝竹之声。我与晚薇在暗处站定,遥遥看着那个正在随音起舞的女子。
那个,就是徐大人家的千金吧。二八芳华,相貌出众,文采一流,乐器歌舞亦是个中翘楚。
就在慕渊面前。身姿说不尽的妖娆妩媚。纤细腰肢柔弱得不堪一握,一截藕臂将露未露。她跳的这舞,我熟的不能在熟,正是拓枝。此刻,莫说在座甚为惊艳,就连我,都挑不出丝毫毛病来。
我不得不承认。她很美。
晚薇在一旁,转头看了看我,随手抽了丝帕出来递给我。
“皇后娘娘,你和皇上,究竟怎么回事?”
明明是我自己选的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个什么。看到别人给他舞这拓枝,而他也正目不转睛看着。那些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我哭着同晚薇道,“晚薇,我剪了他的情丝。他不爱我了,他已经不爱了。”晚薇闻言虽是惊讶,但见我一直哭着,也未追问缘由。
等我和晚薇回到席上的时候,丝竹声已经停了。刚刚那个徐小姐也已经安静坐回席上。一切,竟然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宴终于散了,我以为他今夜不会再回兰因,便早早把门关了。直至浣浣替我沐浴过,衣裳刚刚穿好,门又被人推开了。
我见了他,有些奇怪,“你怎么回来了?”
他对几个候着的宫女道。“都出去吧。”
因着孩子,我滴酒未沾,方才见他也只饮了几杯薄酒。他走到我跟前,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
“你刚刚哭过了。”
我忘记了沐浴过后应该看不太出来了才对,只反射般拿手背抹了两把眼睛,“哪有,你看错了。”
他将我挡在眼睛前的手拿下来,正仔细看着我。
“你说谎。”
“我没有。”
正转身要走,他一下便挡在了面前。猛的一伸手,襟前才系好的盘扣已经被他扯开。身后是张小案,一手撑在那小案上,一手护在身前。他力道越来越大,那疼痛甚至让我觉得他是不是咬出了血。他似乎极难受,可依旧恪守着白太医的嘱咐。不越雷池半步。
老太后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许是体谅他,今夜已经将那个徐小姐留在了宫里。老太后做这些,也并未同我商量。
“慕渊,你若是难受,不然你就去-----”
他抬起头来。问我,“你让朕去哪?”
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原来,让他去找那个徐小姐的事情,我依旧说不出口。
最后,他似乎明白了过来。松了我,将我身前的衣裳理好。又说,“你临盆在即,朕不放心。”
我知道,他不放心的,是孩子。这夜,他依旧留在了兰因宫里。
立春后的几天,天气一直不好。乌云密布,连日不开。似乎在酝酿一场大雨来弥补整个冬天的干旱。
我一连几日坐立不安,兰因宫里也做好了生产的准备。他除了早朝,其他时间倒是哪也不去了,在兰因一待就是一天。不仅是白太医,连同太医院的另外几个太医和稳婆也都被他安排到了宫中,时刻候着。
他如今当真是想要这个孩子啊。
这天气越来越闷得人难受。我见他这几日看折子看得少。却翻了几次日历。
这日一早,他竟连早朝也未去上。看样子,好像是要出门。
我不由问他,“慕渊,你要去哪?”
他说,“千佛寺。”
明明国寺是安国,不知为何他却要去千佛。我看了看外面沉闷的天气,只怕这大雨倾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下起来了。我劝了他几句,想让他改天再去。可他却说,这三月初十的日子已经选好,非他今日亲自去不可。
我到底是没能拦住他,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就应了竹?曾经说的那句话,突然就决定了要去千佛寺。只是后来,他不停地说,若他那日没去,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的悔。可惜,那时候,我想安慰他已经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