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宫里,师傅果然一早就来了。此刻她正盘腿坐在宽大椅子上抽着烟,我在她身后给她捏肩。
师傅看看周遭宫殿,道,“这宫里啊,果然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是啊,师傅,短短十几年就已经几经修葺了。慕渊登基以来,宫中多处也有所改动。”
师傅闻言,点点头,然后吐出一口烟。
想起慕渊还在殿外等着,我又忍不住催她,“师傅师傅,你抽完这烟就赶紧给我换身体吧。慕渊他还在外面等着呢。”
师傅又说,“这换身体嘛,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你知道我为了给你缝好伤口废了多少阴阳针,又废了多少阴阳线吗?这阴阳针,五十年才能磨出一根,阴阳线,七十年才能纺出一缕,还有------”
“好好。师傅,你就说你又要多少钱吧。”
“瞧你说的,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傅,我怎么能收你钱呢?”
我不由翻了个白眼,她话虽是这么说,可目光一直落在案上那尊小珊瑚摆件上。那尊珊瑚好像还是以前朝中某个权臣送来的,我当时看着稀罕。慕渊就让留下了。我记得慕渊说过,那珊瑚值钱,能在京都最好的地段换好几座房子。只是后来,我新鲜劲儿过了,就将它随手摆在了那里,许久不碰,上面已经沾了一层尘土。
我将那个珊瑚上的灰尘擦了擦。端到师傅面前,“师傅为我操劳这么多,既然您不要钱,就将这个带回去吧,权当我的一片心意。”
她接了那珊瑚,放在手里端详了一番,道。“既然徒弟如此懂事,我也就不客气了。”她收了珊瑚,终于将手里烟杆放下,决定起身去给我换身体了。
镜子前,我看着里面映出的自己。
师傅在一旁道,“怎么样,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终于换回来了。慕渊,慕渊还在门外呢。”
我跑到门口,将兰因宫门打开。
门外,他正站在一棵花树旁,背对兰因宫门。春天早就过去,兰因宫门口的花树也没了花朵,只剩一树绿意葱茏。他一早就将宫人都遣走了,我跟他从松风岭回来后更是再没扫过地,他脚下的落叶已经积了不少。
我走到他背后,悄悄伸出手来,捂住他的眼睛。
“慕渊,你猜猜我是谁----”
我将手放在他眼睛上,他却迟迟没有反应,“慕渊?”
我绕到他身前,一抬头,发现他眼眶微红。
“慕渊,你---”我抱住他,“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好。慕渊,都怪我。”
他却捏着我的胳膊,将我从怀里扯出来,而后看着我道,“楚延,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非你不可,你的心怎么能这么狠,给我留一个孩子就一走了之。”
虽然我早就回来了,可在他眼里,直到此刻。楚延才完完整整地回来。
“慕渊,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
“那怎么办?”
“怎么办?欠我的,你得用生生世世来还!”
他说完,又重新将我扣进怀里,他的吻急促又霸道,不容半点拒绝。
他吻了我许久,我微微睁开眼睛,猛然发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师傅沈婆。只见她已经又举起了烟杆,不时有几个烟圈从唇边冒出来。我忙使劲推了慕渊几次才将他推开。
“师,师傅----”
也不知她是何时出来的,站在那里看了多久。我有些不好意思。慕渊倒是坦然,拉着我的手就往师傅面前走。他走到沈婆面前,拉着我一同跪在地上。
我知师傅沈婆就是慕渊的亲奶奶,他就算要跪,她也完全受得起。沈婆的事情,我先前与他隐约提过几次,至于他明白了多少,他从未与我说过。
“多谢您救了延延,慕渊无以为报。”
师傅摆摆手,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你也和他一样,是个一根筋,这丫头又好歹叫我一声师傅,我总不能真不管她。”
她说着眯缝起眼睛,将手挡在额前,抬头看看天空,正午阳光正烈。
“时候不早了,我也得走了。你换下来的那身体,得赶紧给老孟送回去。”
“那,师傅,我送你。”
她点点头,“嗯。”
师傅似乎是特意只让我跟着,没有让慕渊跟来。离兰因远了一些。我问她,“师傅,她就在这宫里。听太医说,她的身体也并不好。您不想去见见她吗?”
出宫门的时候,师傅神情明显有些落寞,回头将高高宫门看了几遍,“一转眼,几十年都过去了,何必急于这一时。该见的,总会再见,该还的,谁也欠不下。”
“师傅,那你说,慕渊他猜出你是谁了吗?”
一提到慕渊,她明显有了笑意,哦,应该说是得意,“我这个孙子,果然智计过人又英勇无双。”她说着又瞥了我一眼,一脸惋惜地摇摇头道,“只可惜----”
我在她身边有些不满,“我好歹也叫您一声师傅,究竟哪里可惜了。”
她拿烟杆敲敲我的头,又说道,“是,我这徒弟也冰雪聪明,倾国倾城,最重要的是勇气过人。一刀下去在肚子上划个那么长的口子。配我孙子啊,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的伤口已经被师傅缝好。可是照镜子的时候发现,那缝合留下的伤疤很是狰狞吓人,而慕渊他还没见过。
见我不在说话,师傅又安慰我说,“那阴阳针不是凡间物,穿过身体留下的疤痕,是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消除的,估计要跟你一辈子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等你这么久,又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嫌弃你。”
我点点头,“嗯。”
“你就送到这里吧。”
“那师傅慢走。”
“好了好了,快回去吧。晚了我那孙子又该坐不住了。”
送走师傅,刚进宫门我便看见了慕渊。他果然如师傅所说,已经在宫门里面等着了。
我跑到他跟前,“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等我的吗?”
他拉着我刚回来,便一手将宫门掩上。
“慕渊,大白天的,你关什么门啊。”
他不由分说。面无表情,伸手便要解我的衣服。我看他一脸严肃,似乎也不是那个意思。
几粒盘扣转眼间已经被他解开,外衫松散。我按住他的手,“慕渊,你干嘛!”
他看我一眼,将我的手扯开。脱下了我的外衫还不算,他还想继续脱我的里衣。
我忽然就想起了盘踞在肚子上的那道狰狞伤疤,中间一道血色刀口,两侧针脚密密麻麻交织着。师傅没有骗我,她果真结结实实将那伤口缝了个七八遍。不行,不能让他看见。
我死死攥住自己剩下的衣裳,转过身去。背对他,“慕渊,不行。”
他却在我身后说,“没什么不行的,你快些转过来。”
“不。”
他从我身后环了过来,缓缓将我抱紧了,道。“延延,你躲也没用,早晚都要给我看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的一切,我都得知道。”
他硬是将我的身子扳过来,一手捏了我两只手腕,快速除了我身上的里衣。那道伤疤上如今就只剩一层肚兜了。
我摇头看他,“不要,慕渊,求你了,不要看----”
他不顾我哭我求,还是将系在我脖子上的那根粉色系带解开了。布料滑落,他目光就毫无遮挡地落在那道狰狞上。
就连他似乎也没见过如此可怕的伤痕,一时怔住,我挣脱了他。抱着身体蹲在地上,不愿他在多看一眼。
他却将我从地上提起来,狠狠抱进怀里。我伏在他肩上哭,他一边轻轻拍着我的背,半晌才问出来,“延延,你,你还疼不疼。”
我边哭边趴在他身上摇摇头。随后又跟他说,“慕渊,我以后不好看了,可怎么办?”
他却拉开我,又低头伸手轻轻抚过那道伤疤。那伤痕太长太深,以至于我用两只手都无法完全遮挡住。“慕渊,我求求你。你别再看了,好不好。”
他却说,“你又说谎骗我,这么深的刀口,你怎么可能不疼。”
眼泪被他擦了又擦,“延延,在我眼里。这世上没人会比你更好看。”
“真的?”
他认真点头,“嗯。”
泪水都被他吻去,他将我抱到榻上。
剩下的衣物早就被他除去,他也轻柔缠绵地吻了一遍又一遍,却迟迟不动。我知他其实急切,也知他在顾忌什么。
只好跟他说,“慕渊。你放心吧,我这伤口虽然看起来很可怕,但师傅说过了,阴阳针线过,是不会有问题的。那个,你,可以----”
他终于再犹豫。身子往前一送。可我知道,他就算在难受,也依旧在克制着,一直撑在我身体上方,怕压到我丝毫。
关键时刻,他及时退了出去。迷蒙中,我听见他说。“延延,孩子,咱们有一个就够了。”
第二日,老太后宫里来了人。说是要请我过去一趟。我没想到老太后已经病得如此严重,她躺在榻上,身侧已经完全离不开人。我又回来的事情被传的神乎其神,想必她也已经听说了。
“延延,她是不是来过了?”
太后口中的她,应该是指师傅了。
“回太后,是。师傅她帮我换回身体后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