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
“子都哥哥,我来找你玩了。”婉兮见他在院子呆着不动,轻推了他一把,问道,“你在这做甚?”
“婉儿,我给你个宝贝,你伸出手。”子都将手里捡的红豆放在她手心上,笑道:“你猜猜这是什么?”
婉兮捏着红豆仔细观瞧,莞尔一笑,说道:“我当是啥好宝贝,这不就是红豆,能吃吗?”
“尽知道吃!”子都轻轻敲了婉兮小脑袋,说道:“这红豆,与吃的红豆不相同。”
“那有何用?”婉兮将红豆还与子都,吐了吐舌头说道:“既然不能吃,我才不要。”
“送给你了,你就留着。”子都又把红豆塞给她,抬头看着院子里的红豆树,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棵红豆树结果,真是缘分,山长他前些日子才刚教了一首关于红豆的诗,没想到几天过去,这红豆树也结了果。”
“上次你教的诗,我还没背透呢,这次山长又教了什么诗?”婉兮双手拉着子都衣袖撒娇,恳求道:“子都哥哥,你就念来听听呗,这次我保证与之前你教的古诗一齐背透。”
“那你先答应我,好好保管那颗小红豆。”
“嗯嗯,我答应你,我回家就让娘亲把它缝在香包里,每天都带在身上。”婉兮拉着子都的衣袖,吐着舌尖,嘿嘿笑道:“子都山长,你现在准备教我古诗了么?”
“我早就准备好了。”子都从树后拿出准备好的纸墨笔砚放在石桌上,磨砚提笔沾墨,边在纸上写字边说道:“这首诗的作者是唐代的王维,五百年前,我们肯定是一家人。”
“别贫嘴了,照你这么说,我和宋朝的皇帝那也是一家人。”婉兮双手托着下巴,认真的看着子都一笔一画在写字,说道:“子都哥哥,你的字还是没长进,比我写得还丑。”
“请叫我山长!”
“好吧,子都山长!”
子都将毛笔架在砚台上,把写好诗的纸推到婉兮面前,说道:“这首诗简单,上面的字你应该也认得,我这念一句,你那学一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子都念一句,婉兮学一句,短短几句念完,知道内容什么意思的婉兮,小脸蛋瞬间唰得通红,两小孩四目相对皆说不出话,婉兮手心里攒着红豆,匆匆跑回家去。
“婉儿,你在干甚,快出来吃饭!”婉兮母亲扯着嗓子喊女儿来帮忙。
“哦,知道了,娘亲。”婉兮放下手里的针线,笑嘻嘻跑进厨房帮忙。
“哟,婉儿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是子都又教你认字了吗?”母亲剥开虾壳喂了她一口,盛好的一盘交给她,说道:“小心拿到桌子上,你阿爹还没回来,不准偷吃!”
“是子都山长啦!”婉兮双手捧着小心翼翼拿到桌子上,看着一盘大虾咽了咽口水,说道:“子都山长今天又教了我首新的诗。”
“那子都山长他今天教你什么诗了,给娘亲念一念呗。”
“我给忘记了。”婉兮回头看母亲在忙活没注意,偷偷拿了个虾塞在嘴里跑回屋内,想着还差几针先把刚才拆了放入红豆的香包给缝好。
小秀才,恼心愁,十年朝思暮想。
春花开,秋叶落,十载寒冬炎夏。
“子都哥,,,”母亲扯了扯婉兮的衣服,摇摇头。
子都让到一旁,让婉兮母女走过,婉兮一回头,吐着舌尖,两人张着嘴没说话,互道再相见。
几年不见,再见时却没能说上话,可这一面也足够解了子都愁肠,匆匆跑回家的子都在院子里的红豆树下认真看起书来,书看累了就抬头看一眼红豆树,一日复一日,红豆树自从那年之后也没再结过果。
那夜苦读已晚,次日懒散醒来时,一如既往地开窗先瞧红豆树,抬头一看,发现红豆树终于结了红果。
子都爬上树折下几颗,下时摔了一跤,手里的红豆却紧紧攒着一颗没掉,不理身上的赃土直往婉兮家方向跑,心想要把红豆树结果的事告知婉儿。
子都来在婉兮家门前,围着看热闹的人头攒动,自己心里莫名的阵阵难受。
“郎才女貌,真是般配!”
“是啊,先祖都是将军,也够门当户对。”
子都打听旁观者言语,原来是那老举人的儿子来下聘礼给赵家,要娶赵家女儿赵婉兮为妻。
突如其来的婚事,犹如一道天雷狠狠劈在子都的天灵盖,若是身后没人及时扶住,子都便会摔坐在地上。
“你没事吧?”身后那人关心问道。
“没,没事。”子都挣开那人的手,踉踉跄跄离开聚众的人群中。
转身那刻,默默流下两道泪痕,他手里紧攒的红豆也撒了一地。
莫怪近来都不饮,只因苦求利禄名,平生痴爱婉佳人,如今却欲作人妻,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盼愿到九泉。
家人拦不住子都,他借着酒意再奔赵家门。
婉兮在闺房内捏着香包落泪,头埋在母亲怀里,说道:“娘亲,我不想嫁给那人。”
“你不嫁老举人的公子,难道想嫁给那穷得叮当响的子都不成?”母亲抚摸着婉兮脑袋,说道:“娘亲晓得你对子都有情,可他对你有没有情就难说了,要不然他怎么不来找你?早些日子,你阿爹在外耍钱被抓,眼看着就要被送去砍手示众,多亏是那老举人求了情瞒了这事,你阿爹为了报答这事,只能委屈你了,再者说,自古以来女儿家的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反抗不了,也不能反抗,我们两家结成亲家,那也是门当户对。”
“那子都哥哥的先祖,当年还是王城寨的统帅呢!”
“今时不同往日,王家已经没落多年,别说已经没了统帅,就是还有统帅,他家依然是王城寨的统帅,我和你阿爹也绝不会把你嫁给王家。”母亲咬牙切齿,说道:“虽已经是隔了六七代人的事,但王家当年欠下的人命债至今还刻在咱们赵氏后人的骨子里,先祖留下‘赵王不通婚’的训诫,你莫非忘了不成?”
“我没忘,但我就是不明白,明明那都是先祖之间的恩怨,为什么无辜的后人得继承仇恨?”
“孩子,别再说了,祖训不可违啊!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你和子都之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下个月初的良辰吉日,你就该出阁咯!”母亲起身离开床沿,嘴里叹气念叨道,“哎,当年就不该让你们腻在一起,否则,今天也就不会惹下这段孽缘。”
婉兮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开了窗户呆呆的看着大门,手里紧紧握香包深叹一口气,脑子里走马观灯的回忆,想起的却全是小时候,子都哥哥教给自己的诗句: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日复相思,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景,难为情,
人生若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我为什么没敢想,那首我最喜欢的红豆诗?”婉兮看着手里的香包发愣,两道眼泪又滑了下来,却得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对自己说道:“他连开口都不敢,我到底在盼的什么?”
“婉儿!”子都推开半掩的木门,冲了进来喊话道,“婉儿,你在哪,快出来见我,我有话要和你说。”
“子都哥哥!”婉兮刚叫了一声,木雕花窗便被赶来的母亲合上,她转身想出房门却被赶来的父亲堵在房内。
“阿爹。”
“回去!”父亲斥喝了一声,将房门关上,拿过小儿子手上的锁,将房门锁上。
婉兮趴着窗透过窗缝看见子都被父亲打倒在地,双手抱着头嘴里还不停地喊着自己名字,婉兮背靠墙额头贴着膝盖坐在地上,放声痛哭,泪水又像决了堤。
“兄弟。”婉兮拉起弟弟的手,说道:“明日姐姐就要出阁,从今天起再也没书信会托你送给子都了,你老老实实告诉我,子都他是怎么了,为何从没回过我的信,莫非他已经对我是无动于衷了吗?”
“姐姐。”弟弟犹豫再三,深深叹了口气,小声坦白道:“子都哥他从没接过你信,你让他怎么回!”
“哈?!”婉兮紧紧拉着他的手,惊讶道:“我的好兄弟,这,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你让兄弟去送第一份书信时,便被阿爹发现拦截了下来。”弟弟实话实说,那实话传来,却犹如晴天霹雳,将婉兮惊吓得掉了三魂六魄,久久说不上话来。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隐瞒你,是阿爹他。”
“是我不准他说出去的!”父亲挣开母亲的手臂,推门而进说道:“你个小小女儿家竟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若此事传了出去那必是有辱我赵家门庭。”
“婉儿,我劝你死了这条心,自古女儿家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你多加放肆。”母亲也在旁劝道。
“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管你是死心,还是不死心,明天举人公子的接親队伍来娶,你得给我乖乖上那大红花轿!”父亲撂下狠话,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哈哈大笑,说道:“早些日子我还提防王家的小子会在你出阁那天来闹事,今早一起来,喜鹊就不停地叫唤,真是灵验,有事也会迎刃而解!”
“娘亲,阿爹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子都哥哥他出事了?”
“婉儿。”母亲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转过脸说道:“好好拾掇拾掇自己,明天准备出阁了!”
“我的好兄弟。”婉兮拉住转身也要走的弟弟,哀求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没事啊,哪会有什么事!”
婉兮松开手,双膝跪在地上,给弟弟边磕头边说道:“我求你了,告诉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你可别这样。”弟弟扶起婉兮,深吸一口气,叹道:“罢了,这事你迟早也会知晓,那王子都他。”
“他怎么了?!”婉兮心里忐忑不安,暗道,果然是子都哥哥出事了,急忙问道:“你倒是快说啊,子都他怎么了?”
“王子都他,他,他那日被打得口吐鲜血,又被阿爹扔出门外,竟还在门外跪了两天,不吃不喝最终昏倒在地才被送回家,自那之后一病不起,昨夜撒手人寰,死了!”
“哈!”一声惊叹,婉兮瞬时昏死了过去。
自古入蜀一条道,高头骏马,大红花轿,迎亲队伍排列两行。
婉兮挑起轿帘寻见那参天红豆树,嘴里直喊花轿停下,轿夫不明所以刚放下花轿,那佳人不知何时已甩了红装露出丧服,往那红豆树下跑。
“快!快!快!”举人公子大喊道:“快给我拦住她!”
婉兮钻入王家,反锁住门,王家的亲戚欲开口,婉兮一抬手示意别说话,手里捏着缝了相思豆的香包,脚下一步步往灵堂跨去。
“子都哥哥,你怎么还赖床了?”婉兮握住死人的手,用肩膀擦了擦眼泪,说道:“快睁开眼看看婉儿,婉儿又来找你学诗了。”
“对了,子都哥哥你看这个。”婉兮把香包放在他手里,说道:“婉儿在里面偷偷藏了子都哥哥小时候送婉兮的红豆,婉儿可是每天都会带在身上哦,你倒是睁开眼看看啊!”
“什么,你看不见红豆?”婉兮从腰间取出匕首,把香包划开,翻出那颗干扁的红豆,两指轻轻捏着,说道:“这回看见了吧,这颗还你,你起来再送婉儿颗新的呗。”
“婉儿,快过来!”听闻女儿逃婚的父亲母亲,也闯进了子都的灵堂,父亲在身后喝道:“你居然真做出败坏我赵家声望的丑事,快,滚过来这!”
“呵,赵家声望。”婉兮双手握着匕首,怒道:“赵家的声望早就被父亲你败坏光了,父亲你赌钱欠下一屁股债,拿女儿我去抵还举人的钱,对外攀说什么门当户对,我呸,你单这一点就不配与举人这名号门当户对,你执意要将女儿嫁与举人公子,除了欠债没钱还之外,更思虑的是女儿日后成了摇钱树,好任你摆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