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十二月初在创世办了离职手续，按照高佳妮的安排，她第二天就不再跟着郭也上班了。因为走得突然，消息一传出来，创世的人都很震惊，纷纷跑去问hr，这是咋回事啊？你们让叶蓁蓁走，疯了吧！什么她自己走的？她自己走也得拦着啊，要你们是干什么用的？

等知道这百分之百是她自己的意愿，各个部门的人就改而跟hr请愿，非要把叶蓁蓁弄回来办一场告别聚会。消息传到郭也那里，他也惊了——创世可是他亲手创办的公司，整体气质和他一脉相承，主要特点就是平常对人特冷淡，走了个人跟走了条狗相比，后者说不定还轰动些。

他自己亲自跑到人力资源总监linda那里去问：“你真收到请愿信了？”

linda把邮箱打开，将屏幕转过去给老板看：“喏。”

邮件内容有区别，态度都差不多。行政部门表示不能让叶小姐白修了这么些复印机；财务部门表示叶蓁蓁按照公司要求贴票对线的精细功夫天下无双，拯救了不少亟须报销又屡屡在合规方面受挫的手残星人，实在值得感激；市场部门表示出去接待客户应酬各路大爷，这几个月叶蓁蓁提供的诸多礼品选择和饭点信息功莫大焉；最过分的是顾问团队，情真意切地说了，自打叶蓁蓁小姐当郭也的助理开始，郭也来上班的时间都多了，参加会议的频率也提高了，也愿意看顾问团队拿过来的提案了，本来许多决策可能要三年后才能从郭也那里通得过，黄花菜凉大发了，现在居然也能及时处理了。

他扫了几眼邮件，表面上啼笑皆非，心里不知道怎么却乐滋滋的，有一点与有荣焉的意思，这是把叶蓁蓁当亲侄女看了，正要走，想起来一出事，顺口表扬linda：“心理咨询室那个主意不错，为公司起了很大的作用，好几个高级顾问跟我说，压力一大，就靠这个撑着了。”

linda一愣：“什么？”旋即反应过来：“蓁蓁没跟你说啊？”

“说什么？”

“心理咨询室是她的想法，给我写了一个特别详细的提案，说是借鉴她以前在南京待的一家证券公司的法子，预约制度那些细节都有，后来每周来公司三次的咨询师也是她找朋友介绍的，报酬比市价低，我约过一个session，还真很靠谱。”

郭也听完，姜还是老的辣，不动声色，只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主要还是你的功劳，你不认为这事儿值得干，她再想也干不了。”linda当然顺水推舟：“应该做的，谢谢老板。”

一转头，郭也就笑了，打电话给叶蓁蓁：“姑娘啊，你干吗呢？”等着对方回话的时候，有些感触在心里放着，没法说出来。那感触就是他想叶蓁蓁了。

叶蓁蓁其实就走了几天，就几天没在他身边进进出出陪着。于是郭也纵然英明神武、纵横江湖照旧，突兀之间，居然就有了一种老无所依的感觉，鲜明而强烈，叫他在晚上一个人应酬完毕孤零零回家的时候，心里咂摸起后悔：当初要是跟哪个看得上眼的女人抓紧时间生一两个孩子，现在女人即使多半是不爱了，孩子总还是心头肉吧，总会在这么晚的时候看看老父亲忙一天怎么样了，家长里短道个寒温吧。

最完美的，当然是跟最心爱的那个生，生几个都行，生完了养大了放出去，爱回来不回来，反正两口子一辈子如履薄冰地守着就行，朝夕相见，互相查岗，不定时干仗，再低声下气哄回来。生完气，两个人都眼睛红红地执手相看，呢呢喃喃说些特别肉麻特别不能叫其他人听到的山盟海誓，自己打心眼里相信全是真的。

这样的日子，他以前好像是期待过的，很多很多年了，之后就知道是妄想。

结果到老了，感情生活的小跑车都要熄火了，内心埋藏的渴望居然被一个女儿样的叶蓁蓁唤起来，叫他知道自己当初做的许多潇洒决定最后来看都是蠢，而残酷之处是也没机会补救了——人世如逆旅，同悲万古尘。

他这么胡思乱想着，然后听到叶蓁蓁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有气无力：“郭叔，我快牺牲了。”

“怎么了这是？”

姑娘快哭了：“高姐逼我学习！”郭也听她那个委屈的声音，马上能在脑子里想象出小叶同学伸出双手，苦苦求援的怂样：“郭叔快救我！！”

高佳妮在旁边呵斥的声音就加进来了：“不好好看资料还告状，电话给我。”

估计劈手就给抢过去了，高佳妮和郭也说话，跟对家里人一样随便：“你别惯着她。”

郭也货真价实心疼：“你差不多就得了，她不是那块好好学习的料。”

高佳妮反对：“你胡说什么啊！别拖后腿。”

“我怎么拖后腿了呢？这是让你因材施教、循序渐进。你让她学什么了？”

“没学什么，就是让她看和合的资料。她下个月就得去上班了，助理副总裁两眼一抹黑，怎么去啊？”

叶蓁蓁在一边还喊呢：“郭叔，全是数字、全是表啊，我脑子要死机了，你不要理高姐，快点来救我。”声音越来越小，看来高佳妮干脆走开了。

郭也忍不住笑：“你认真的？”

高佳妮叹口气：“不认真怎么行？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上进。”

郭也本能地为叶蓁蓁辩白：“她倒不是不上进，就是没心没肺的。”

“没心没肺就够不上进的了。”高佳妮有点苦恼，“听话是很听话的，脾气好，但骨子里没把我叫她干的当正经事，感觉整天就等着我想通了叫她别干了，她好刺溜就跑。无论叫她干什么，她都当你在开玩笑，根本不认真。”

她描述得很有画面感，而且也真的很符合郭也对叶蓁蓁的了解：“我觉得挺好啊，认真的人咱们见得多了，闻着点儿味就贴上来，撕都撕不下去，有意思吗？”

他还动用了自己深厚的杂学储备来劝高佳妮：“蓁蓁八风不动、宠辱不惊，很有佛性，你别硬逼她，她这样挺好的。”

高佳妮觉得郭也这纯属溺爱，是惯子如杀子的流派：“什么佛性！你别帮她说话啊！就是没有长进。”

“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你拿她怎么办？”

“我跟你说，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这孩子成天乐呵呵的，想打都下不了手。”

“哎，你不能打啊，她可是女孩子，你就慢慢教得了，反正不能对她太严厉了。”

高佳妮没脾气：“蓁蓁才跟你认识多久你就这样没原则，你幸好没自己生个女儿，不然的话这个娇惯法不得上天？我不跟你说了，小妞还一大堆东西没看完。”

尽管高佳妮很不满意，但从叶蓁蓁的角度，说起来看和合的资料呢，她个人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