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姨看了看钟点,十二点多,第一笼包子刚上蒸笼。这个点,高佳妮约了访客的话多半是要吃午饭的,一般都会提前叮嘱她备餐或点心。
她擦着手走出去,在经过客厅的时候站定,问高佳妮:“小姐,是你约的客人吗?吃不吃饭?”
高佳妮坐在沙发上,面前老规矩,放着一瓶酒,1982年的雄狮,十一点半开的,已经喝了三分之一了。她皱皱眉:“我今天没有约人。”
不速之客在这里很少见,除了门禁森严之外,高佳妮也从来不点外卖,也不网购,公寓管理方有什么事,往往也都是跟林阿姨或司机手机沟通,不会上门扰客人清静。
林阿姨于是去看监控屏幕,一看到屏幕里的人,脸色不由自主就变了,就这么愣在那里好一会儿,而后几乎是脚不沾地地冲进客厅,大声地、满怀惊讶却也满怀喜悦地向高佳妮通报:“高小姐,高小姐,是洛少,洛少,洛洛他回来了!!”
高佳妮听到林阿姨的喊声,反应了好几秒钟之后整个人抖了一下,霍然站起来朝外面张望。林阿姨还想说什么,门铃又响了,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开门,连忙又冲回去。
叶蓁蓁在厨房里听到这一阵喧哗,没搞明白怎么回事,手上还沾着面粉,于是跑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地观望,差点跟高佳妮撞个满怀。高佳妮眼睛直勾勾的,脚步没停,走进去,两手分别握着刚才桌上放的酒瓶、酒杯子,她在厨房转了一圈,最后踮起脚来打开橱柜最高那层的门,把瓶子、杯子都尽可能深地放了进去。
她把橱柜门细细关好,一扭头就见到叶蓁蓁站在旁边,瞪个大眼睛一脸迷惘,说:“高姐,你干啥呢?”
她似乎忍了忍,没忍住,说:“我儿子,回来了。”
她平常说话,一点尾音都没有,常常让人觉得每一句话都是命令,但现在这几个字,语调却是刻意往下压的,刻意冷静,尾音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像是不堪承受太多喜悦,又像是不敢承认自己有那么多喜悦。这生硬的控制叫不明就里的叶蓁蓁心里都觉得不落忍。
高佳妮说了这句话,双手握在一起,望着厨房窗户外的蓝天出神。才这么愣了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林阿姨开门叫洛洛的声音,公寓的电梯速度很快,人这时候已经上来了。她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一个急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叫叶蓁蓁:“你等他进去了,自己出去走一下,别来客厅,现在不是你们见面的好时候。”叶蓁蓁张大嘴:“啊??”但高佳妮已经把门带上,离开了。
这个公寓的格局是电梯出来过一个小隔间就到正门厅,正门打开后,笔直的一条走廊通到厨房,客用洗手间和储藏室,左边是屏风,绕过去是客厅,有两进,会客的地方在里进,要沿着墙根不拐弯溜出大门是很容易的,但是叫叶蓁蓁发愁的是她的羽绒服挂在客厅里,身上只有一件薄毛衣,北京的深冬,房子里跟外面的温差有三十度之多,就这么出去不得冻死?
幸好手机揣裤兜里随身带着,她嘀嘀咕咕打开地图,紧急研究了一下周边的地理环境,去哪儿好呢?离这儿最近的室内公共场合就是公寓所附属的酒店,酒店大门刚好在另一个方向,绕过去得走大概八分钟,想一想在寒天里跋涉八分钟,叶蓁蓁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她进行地理研究的同时也不忘支起耳朵听动静,外面唐洛已经进了门,隐约听到林阿姨激动的、高亢的声音回荡,在招呼来人脱外衣,喝水,问他中午想吃什么,怎么瘦了那么多;而那两个理应相见欢的正主儿,却隐隐约约只有寥寥几句的应答,不见起伏,平静得像一个商务拜访。
再过一会儿就基本听不到说话声音了,估计已经进了客厅里面。叶蓁蓁一看这个空当挺好,真的贴着墙根儿就溜出去了,出门的时候都没敢往客厅那边看一眼。
她坐电梯下到大堂,在大门口瞅瞅外面天寒地冻的,心里颇为发愁:不出去吧,在这儿待着看起来特傻;出去吧,零下十度的冷风一吹,保不齐给冻坏鼻子。
正踌躇呢,公寓大堂一位值班的保安过来了,是认识的,想一想她天天早上六点就来游泳,出出进进,想不跟保安认识都难,何况现在过来的这位还是叶蓁蓁的半个老乡,叫李大才,重庆万州人,口音是浓浓的川普,认亲的时候完全都不需要对暗号,一开腔:“来做啥子!”马上暴露了。
他跟叶蓁蓁打招呼:“叶小姐,你好。”
叶蓁蓁冲他笑:“你好啊,今天上中班啊。”
“是的。你准备出门哇?”打量了一下她,觉得不对:“咋个不穿外套呢?外头零下十度哈。”
叶蓁蓁只好现编了一个谎:“门不小心锁上了,没带卡,进不去。”
李大才跟她一起发愁:“那咋办呢?屋头人啥时候回来呢?打过电话没?”
“打了打了,可能还要一哈儿。”
正说着,有人进来了,那大门一开,风从缝隙里漏进来,扑在人身上跟下刀子似的,不但冷,而且疼,叶蓁蓁瑟缩起来,哎哟了一声,李大才连忙一边跑过去把门关紧,一边叨叨:“今天又降温了,特别冷,你穿这样千万莫出去哈。”忽然想起了什么:“我刚才倒是见到一个小伙子进来,真是猛,就穿件衬衣,外头穿件西装,扣子都没扣上,这么空手空脚就从外面走进来了,身体好啊,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啊。”
叶蓁蓁一听;“什么时候?”
“十五分钟以前吧。”看了一下表,“就是十五分钟,我十二点刚接班的时候看见他的。”
“长啥样啊?那么扛冷是不是特别壮?”
李大才摇头:“还真不是,瘦长条儿的,长得多好呀,很有风度,不知道是模特还是明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脸挺黑,不像咱们这边的人。”
这栋公寓在北京是数一数二的高档次住所,一个一室一厅的studio每个月差不多要六万块,来住的人非富即贵,明星名模也很多,李大才虽然只是个保安,但在这里工作了好几年,也算得上阅人无数了,眼光差不到哪里去。
高佳妮卧室床头柜上就摆着唐洛的照片,瘦长条,确实长得好看,也确实有一张在地中海艳阳下晒出的黑脸,加上时间点一算,来人多半就是唐洛了。叶蓁蓁想了想,干脆不往外走了,在大堂一角的沙发上坐下,面朝进出电梯间的那道门,等着。
反正唐洛不走她也回不去,也拿不到自己的羽绒外套和包,那就干脆等在这里,亲眼看看对方是何方神圣。
她刚坐没一会儿,李大才又过来了,这次给她拿了一件保安巡逻穿的军大衣:“叶小姐,你坐这儿,大门开开关关的,进风也很冷,给你这个稍微盖一下。”还特别解释:“刚统一洗完回来的,干净的。”
叶蓁蓁赶紧接过来,谢过人家,一看军大衣果然干干净净的,带着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叫人很安心,她披挂上了,浑身暖和起来,心也就定了,窝在沙发里玩手机,电梯门一有动静,她就看一眼。
出乎她预料的是,唐洛待的时间不长,掐指算来,前后半个多小时,都不够好好吃顿饭就下来了。叶蓁蓁眼睁睁看着他从电梯间出来,里面穿一件深灰色的立领衬衣,外面穿一件浅灰色的西服外套,敞开着,牛仔裤,跟要去春游似的,背部挺拔,目不斜视,不疾不徐走过大堂,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门童跑步去给他开门,没赶上,他自己推门,旋儿都没打一个就撒腿走了,外面天气好像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