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没了尺宵的搅局,姜瞒这边破阵非常顺利,每次都在阵界里呆满一个时辰,然后临近最后准确无误地找到阵眼,劈了十几次后完美出阵。
理智回笼的尺宵不敢再乱说话,只好东聊聊西聊聊,偶尔逮住姜瞒问几句,都是些不会惹人怀疑的无聊问题,她只是想要同她说说话,以确定她真的回来了。
姜瞒继续一往无前地破阵中。
第十关。
第十七关。
第二十四关。
第四十关。
至此,众人方信,段宗主所言非虚,姜瞒的破阵能力确实凌驾于众人之上,其眼界魄力不输给任何一位大能。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在第六十五道阵法里,姜瞒……突破了。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当初姜瞒摆下阵法是要考验破阵之人,没有坚韧的心性,强大的意志,临危不乱的魄力,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尺宵剑的新主人。而姜瞒虽然总是很迅速地找出了阵眼,但是为了拖延时间,仍然把所有的阵法都过了一遍,还多出来的时间就用来修炼打坐,于是,她筑基中境了。
但是阵外的人不知道她做的这些事,只知道她破着破着,就突破了。
……实在让人不爽。
坦然承受几十道目光的姜瞒笑吟吟地将自身灵气喂给千嘤,待它吸食地差不多后拍拍它的脑袋,冲天上问道:“魔族冲到第几关了?”
“六十一。”尺宵很快就回答了,语气里有着难以察觉的小心翼翼。
跟她这边不相上下,那个采直,也是个精通阵法之人啊。
等休息够了,姜瞒进入了第六十六道阵法。
有些意外的,周围一片漆黑。
浓墨般沉沉地盖在她的眼睛上,叫她如何都看不清。
“你们催动灵气了吗?”姜瞒问道。
玉里很快传来慕启琛的声音:“催动了,里面怎么了?”
“……”姜瞒摇头道:“无事。”
她清晰地听到,在慕启琛的“了”字尾音还在空中转时,从她的后方传来一声不大且短暂的声音。
像是鞋子踩在早已枯黄的落叶上的声音。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低沉的,带着些无奈和落寞的男声。
“姜瞒,你有多少天没打理你的庭院了?”
她的前方传来一道熟悉至极的因困顿而微微沙哑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
困兽袋里的暮暮看不到姜瞒的表情,只能勉强捕捉到她突然放轻的呼吸声,以及连接她们魂识的那根越来越紧绷的金线。
阿瞒在紧张。
而姜瞒早在那人唤出她的名字时就立即甩出一张上古灵符来,灵气眨眼间就涌了进去,在男声刚刚结束而女声还未响起时符文亮起金光,瞬间包裹住和田玉,阻隔了阵界和阵外的语言交流。
如果她的动作慢上哪怕一息,外面的人就会发现蹊跷,继而知晓她的身份。
不然,如何解释,对方明明唤的是“姜瞒”,响起的却是尺宵尊的声音?
毕竟,在尺宵剑用主人的声音与他们聊过天后,所有人都将尺宵尊的声音记得一清二楚。
幸好。
然而,多思多虑心思缜密的暮暮另有疑惑。
在姜瞒飞升前,修仙界的人都称她为“尺宵尊”,而“姜瞒”这个名字是她在喝醉后一时冲动改的名,只告诉过暮暮三人,他们因着这份“特殊”而感到欢喜,是以从来没当着别人的面唤过她的新名字,那这个男子是如何知道“姜瞒”的?
还是,姜瞒并非只把名字告诉了他们三人?
这个人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你又喝得烂醉。”那人无奈的语气加重了些,似乎在朝着尺宵尊的方向走去,“你的使女呢?怎么任由你醉成这样。”不满的口吻。
使女?
暮暮沉吟了一会,决定从困兽袋里出来,然后牵住姜瞒的手,冰凉冰凉的,她打了个寒战。
尺宵尊道:“我把她赶走了。”
男子道:“为何?”
陶瓷碰撞的声音,应该是他伸手将酒坛摆弄好。
“只有我醉了,才能看见他们。”尺宵尊不知做了什么动作,突然响起一阵乒里乓啷的声音,“使女不让我见到他们,所以我把她赶走了。”
男子沉默了许久,久到暮暮以为阵法又中断了,才缓缓叹了口气,道:“姜瞒,你知道的吧,世间万物生死有命,就算你是神仙,也不能随意篡改他人的命数,何况,他们连魂识都已泯灭,你又能做的了什么?”
听到这,暮暮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觉握紧了姜瞒的手,凝神细听接下来的话语。
她有预感,马上她所有的疑惑,关于“阿瞒是如何复活他们的”“为何被罚出天界”“何以容貌声音性子大改”“是什么让她对水产生惧意”,都将得到解答。
“我知道有样东西……”衣袖滑过石桌发出细碎声响,尺宵尊抬起头,向着某处说道。
突然间,暮暮感到手心一空!
黑暗中,姜瞒冷着双眼睛,右手朝外一握,一把由灵气汇聚而成的拟剑立刻显现在手心中,她朝前奔跑几步,狠狠地将拟剑朝尺宵尊刺去!
带起的剑风让一旁的暮暮愣了一下。
她复活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姜瞒如此急迫的模样,迅疾致命的招式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阿瞒,很不想让她知道。
这次的阵法,是从破阵之人的记忆中随意摘取一段,听声回忆场景,细致到每一片叶子每一粒尘埃,然后将阵脉掩藏其中,如果破阵之人对这段记忆有一丁点的模糊,那这阵她便破不了。
她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与他交谈。
拟剑毫不留情地刺进尺宵尊的心窝,阵眼被破坏,正好顿在了那声“东西”后面。
拔|出拟剑,再连续不断地刺了几次,阵法几近破碎。
暮暮听着利器没入皮肉里的声音,奶白的脑袋默默往后缩了缩。
对自己下手轻点啊阿瞒,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很快,阵法被破,姜瞒化去拟剑,将暮暮放进困兽袋里,面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本来还因突然无声的玉槽而纳闷不已的修士们,看到白光闪现后都愣了愣。
第一反应是,没到一个时辰吧,连一刻钟都没有吧!
这次怎么这么快?
习惯了姜瞒在最后一刻破阵的众人大惑不解。
姜瞒平静道:“这次阵法莫名的简单,我就不在里面耗时间了,怎么,看到我不开心吗?”
“开心开心。”魏申非常配合地点了点头,此时的他早已不把姜瞒当一个不起眼的筑基中境的修士看待了,因着她的表现,心里竟隐隐生出一种“有姜道友在这阵一定能破”的信念,点完头后又疑惑道,“你刚进去一会,这玉槽怎么就没声了?”
姜瞒摸了摸迫不及待窜过来的千嘤的脑袋,伸出食指指了指天上:“这个,要问尺宵剑了。”
于是,几十双眨巴眨巴亮晶晶的眼睛往上望。
尺宵剑毫无怨言地接住主人踢过来的蹴球,端正了姿势,严肃道:“玉槽无声说明这次的阵法不能受外界干扰,不然难以破阵,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都不懂吗?”
当然——都是扯淡。
玉槽无声肯定是主人做的手脚,她虽然也好奇为什么主人要阻断声音,且不像之前那般在阵界里呆满一个时辰再出来,但她是绝对不会问的,主人做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是不需要理由的!她只要帮她掩护好就行!
尺宵这次配合得非常默契,姜瞒朝上头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双臂一伸,再懒懒地窝在千嘤柔软的狐毛里。
“暮暮,你所有的问题我都会一一解答,但不是现在。”她察觉到困兽袋里象征性的抗议骚动,轻声哄道,“相信我,好吗?”
暮暮不乱动了。
她这才闭上眼睛,打算等修士们补充好灵气的时候美美地睡上一觉,结果一道脚步声稳稳地停在面前,接着右侧往后一陷,来人安然地躺在了千嘤的身上。
熟悉的气味。
“那个人是谁?”
慕启琛还在为那道声音耿耿于怀。语气太熟稔了,推敲内容也知他经常随意进入她的庭院,关系很亲近,他有些不爽,想起尾犯上她牵住他的袍子念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不由道:“是任清盟?”
姜瞒伸手拂去脸颊上弄得痒痒的狐毛,懒懒道:“不是。”
另外一个?
慕启琛皱眉,垂眸,闷闷道:“你跟他很亲近?”
“不。”姜瞒很快答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早就忘记了他的名字和样貌。”
也是说谎。
她既然能把那一幕记得一清二楚,迅速找出阵眼,就不可能忘记他的名字容貌。
但,那又如何。她如今已不在天界,天界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变得遥远而难以企及了,更别说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
至于他,不过是来来往往万千过客中的一个,只是因为彼此都忘不了修仙界的人,才经常聚在一起聊些乱七八糟的事,疏解心中的烦闷。
虽是谎言,但对慕启琛来说也足够了。
他没再问,只默默地陪在她身边,背靠千嘤,呼吸绵长。
时间差不多时,姜瞒起身,再次进入阵界里。
尺宵和慕启琛等待着,丁归盘算着,段宥冷漠着,魏申期望着,终于——
姜瞒闯到了最后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