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好安静啊。
时间凝固到近乎停止,死了一样了无声息。
暮暮左手握着姜瞒的右手,整个人端端正正地躺在地板上,目光平静地望着被无数柱子支起来的“天空”,久久才出声:“尺宵……你就是这样在这种地方等了一千五百年?”
她还能跟尺宵聊聊天以排解心中心中因等待而越来越膨胀的焦急烦闷,那尺宵又是如何度过那段日子的呢。
尺宵躺在姜瞒的另一边,握着姜瞒的另一只手,软乎乎的右腿撑起来,左腿搭在上面晃啊晃的:“对啊,其实也不无聊,经常有自以为是的丑八怪来闯阵,一个个尾巴都翘上天,最后都灰头土脸地被我一脚踹出去,挺有意思的。”
暮暮没说话了。
尺宵剑倒是耐不住寂寞般喋喋起来:“诶暮暮,你跟本剑讲讲你是怎么被主人复活的?”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某一天突然有了意识,然后睁开眼就看到了阿瞒在冲我笑。”
尺宵剑奇道:“主人这副样子,你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回忆起那时候的笃定,暮暮也很疑惑:“就……第一眼认定了她是阿瞒,即便她跟尺宵尊一点也不像。”
“这可真是怪事了。”尺宵剑换了只腿继续晃。
暮暮问道:“阿瞒睡了有多久了?”
她不喜欢“昏迷”这个词,总透着股子吉凶未知的焦虑感,每次问起来只说“睡了多久”。
“快有七个月了。”不知怎的,尺宵剑的声音一下子飘远起来,暮暮要很用力才能抓住每个字的咬音。
七个月了。
阿瞒没有一点苏醒的迹象。
……
…………
姜瞒做了一个梦。
当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时,心下有些恍惚。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陷入了昏迷,也清楚处在这种状态下的自己不可能会做梦。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环顾四周,很远的地方从上而下飘浮着一串串类似于符文一样的东西,它们将这个世界围起来,围成了一个囚笼,连空气都逼仄起来。
远方时不时地传来金属摩擦之声。
“你是谁?”
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略有些稚嫩的声音。
姜瞒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同时后退几步,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反扑的姿态,定睛一看。
是一个红发的小男孩,裹着一件黑色的袍子,被他随意的态度穿成了一块抹布似的,黑袍很长,直坠地上,将他小小的身子囊括其中,只露出一只白惨惨的脚丫,像是感受到她打量的目光,脚趾蜷了起来,然后缩进了黑袍里,那抹唯一的白色倏忽不见。
小男孩是坐在台子上的,用那双干净到不可思议的眼睛瞧着她,她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清晃晃的月光从里面流出来,扑满一地。
“你是谁?”见她不回答,小男孩又重复了一遍,奶声奶气的,右手扯紧了黑袍,明明看起来很弱小,却用力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
姜瞒:“我叫姜瞒,是个散修。”
放出魂识去探查,一无所获。她只能察觉到他身上浓烈的魔气,却无法知晓他的境界。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境界要比她高。
面前的男孩没有一点攻击性,带着些鼻音说道:“我叫封胥。”
封胥?姜瞒还在脑海中翻看回忆试图找出一点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就听得对方坦荡荡地补了一句:“我是封琅的弟弟。”
嗯?
姜瞒问道:“封丞又生了个儿子?”
“听阿姐的语气,你似乎跟父亲很熟?”男孩的眼睛亮了亮。
“很熟啊。”姜瞒语带笑意地走上前去,小男孩立刻给她让了位置,两人并肩坐在了一起,“他那里还有我的许多宝贝呢。”
例如,她的右手,她的阎罗扇。
“父亲确实比较爱收集宝贝啦。”封胥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模样。
“话说这里是哪儿?”姜瞒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侧脸看向他比女生还要细腻嫩滑的脸颊。
封胥也是一歪头,对上她的目光:“阿姐不知道这是哪里?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姜瞒一摊手:“我也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啊。”
封胥:“这就奇怪了,我还以为阿姐是……”
说到最后声音跟蚊子一般大小,即便凑这么近,她也听不见他后半句话的内容,不由问道:“什么?”
“没什么。”小男孩摇摇头,“既然阿姐不是奉父亲的命令进来的,那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姜瞒也不恼,只问:“你在这里呆多久了?每天都会有人来看你吗?封丞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
封胥摇摇头,不再回答,只呆呆地盯着远方飘浮的“符文”,神情有些落寞,像一只被人扫地出门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并肩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姜瞒突然生出某种预感,余光瞥到自己慢慢变透明的右手,说道:“我可能要离开这了。”
封胥点点头,还是落寞的神色。
在快要消失前,她听见耳旁传来极轻的一道声音:“如果阿姐能遇见哥哥,请告诉他,我很想他,还有,我不怪他。”
……
“阿瞒睡了多久了?”
“四年了吧。”
“……她会醒过来的,对吗?”
“当然。”
……
“幸亏我是剑,你是骷髅,不然我们哪等得了这么长时间,早饿死在这里啦。”
“你这样一说我才想起来,阿瞒不是还没辟谷吗,她这样睡十年,为什么身体机能没变化?”
“诶对哦,主人这么彪悍的吗?”
……
又是一个等待的日子。
尺宵剑翻了个身,把自己软乎乎的脸颊贴在冰冷的地板上,照常问了一句:“主人还没醒吗?”声音从喉咙里一路滚上来,绕过她的脑袋,从两边飘散了出去。
“醒了哦。”
“这样啊……”尺宵剑置若罔闻,又翻了个身。
等等。
尺宵剑:“!!!”
暮暮:“!!!”
一剑一骨立马翻身坐起,同时扭头看向已经睁开眼睛唇角含笑的姜瞒,脑袋里无数烟花炸开。
“主人啊啊啊!”尺宵剑第一个反应过来扑到了她的身上,揪着她的领子,把自己激动之下控制不住飙出来的鼻涕擦在了她的胸口。
暮暮走到她身边,嗓音有些哽咽:“阿瞒,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姜瞒也知自己的孤注一掷吓坏了她们,歉意地摸了摸她圆润润的脑袋,配合地问道:“多久?”
“十四年。”
感受到小骷髅的怨念,她不自然地微笑道:“是、是吗?”
其实比她想象的要短一些,她以为这一昏迷最起码也要五十年。
不过这句话可不能告诉她们,姜瞒安抚好小骷髅和尺宵剑后又咬破手指在地上画了个阵,待看清楚上面的红点所在之地后马不停蹄地带着她们离开了万泷冢。
“主人,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杀死了丁归,主人又醒了,尺宵剑恢复成原来生龙活虎的样子,在她的脑海中开心地嚷嚷。
姜瞒将千嘤从困兽袋中放出来,回答道:“去把另外两只小骷髅挖出来。”
尺宵剑好奇道:“为什么是骷髅呢?这是主人的恶趣味吗?”
抱着她的腿的暮暮感受到她僵硬了一下。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姜瞒试图瞒混过关。
尺宵剑瘪瘪嘴,轻轻晃了晃剑身已表达自己的委屈。
顺便一提,现在的尺宵剑变换成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赤红色的灵剑,除非自己暴露出来,否则没人能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毕竟,尺宵剑在众修士面前故意说自己要选择丁归做主人,而丁归又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了,小心一些,麻烦能躲便躲,现在才筑基中境的她只能暂避锋芒。
手臂滑下来时,似乎触到了一块冰凉冰凉的东西。
是那枚传声玉佩。
想起慕启琛离开前的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灵气输送进玉佩。
风猛烈地砸了过来,好像要将她的灵魂剥离出她的身体。
十四年,外界的变化不大,而她则带着一只骷髅,一把剑,一只妖兽,重回修仙界。
下一件事,去焰池,挖骷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