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径深早就派人去打探过黑麟蚺的洞穴,昨天那几人确实是去找黑麟蚺的,只不过他们的下场让人唏嘘不已。
才到洞穴的一半,我的心便悬了起来,刚刚那几人胡乱躺着的残缺不全的尸体还历历在目。“倒是可惜了这几人一身的好本事,居然能进得了这里。”李径深蹲下来细细查看眼前的尸骨,随意瞥去,这里的白骨森森都能让人寒气逼人。我强忍住不适,单手捂住鼻子,被一柄长剑吸引了目光,我凑近些,找了木棍把长剑上的蛛网搯了去。这么厚,少说也有十年了。
待擦拭大半后,这柄剑才显现出它的光华来,剑身锋利,我用手指弹了弹剑身,柔韧度使我的手反弹回来,我起了一跳,素闻藏剑阁有无数把绝世好剑,可还从来没有像这把一样柔韧惊人的剑呢。“青霜剑,寒山子。”不知几时李径深已立在我身旁,他细细打量着那柄沉睡了数十年的剑,似乎在看一场梦,满腹的疑问与惊奇。“相传三十年前寒山子携青霜剑在武林大会上战败前任盟主之后,便从此消失于人世,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原来是来了这。寒山子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啊。”
我听他滔滔不绝的讲,顿生一股凄凉之意。连寒山子前辈这样的绝顶高手都命丧于此,更何况我们这行人,势单力薄的,怕是不能完好的出去了。我发了呆,李径深突然轻轻拍打一下我的额头,还能打趣我道:“好好的事不想,你是想留下与这位做个伴?”他说完用眼神示意向地上躺着的寒山前辈。我顺着他的示意也看向寒山前辈,纵使生前名利双收,终是死后白骨入黄沙。那么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
“不如我们把他们都埋了吧。”我突然开口望向李径深,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氤氲。见他没什么反应,我又补充道:“如果我们能活着出来,便一并将他们都带出去。”我余光瞥去直走到石壁前,凹陷的一笔一划令我震颤,我拂过一字字--今生负了你,我命该绝于此。
读来字字诛心,镌刻至如此深的字迹想必爱得也是如此深刻吧,没想到寒山子前辈竟也逃不过俗世情爱。只是这位姑娘又是谁,该是一个怎样的人,让寒山子前辈将死之时也念念不忘。
李径深对我突然做出来的举动并不意外,想必他此前已是看过了。他折过身去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我听不清。待下属走去了他才望向我,向我招招手让我过去,我不由自主的便受了他的蛊惑果真乖乖向他走去。
“你放心,寒山子喜欢的姑娘必定比你漂亮温柔不知几千几万倍呢。”李径深低头在我耳边轻吹道,弄得我痒痒的但又很舒服。
等他说完后我才退了一步,抬起头瞪他一眼,随后画峰一转,我恢复往常的语气对他说:“你是本朝皇子,若死在这,只怕皇上会夷了我三族为你陪葬。况且你还有你的周姑娘,她可等着你呢,莫不要给自己也给别的人留了遗憾。所以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请你保重自己的性命。”
李径深有了怒气直瞪着我,我才不怕他呢,又接着说:“至于我,从小到大,四海为家,啊爹不要我,啊娘也不要我,无牵无挂的,死了倒也没什么,若能治好师姐,那我亦死而无憾了。”
说罢我径直朝深处走去,踏出脚步的一瞬身后重重的粘了个人上来,将我紧紧环住,是李径深,他温热的气息环住我的脖颈,缓缓才开口道:“你若有这样的想法,那我便让所有人为你陪葬。”他一字一字的吐在我心间,一瞬间叫我忘了思考。我呆呆的望着前面时不时回头瞥我们的人,张了张嘴,终究又闭合了下去。
我真的没有什么要说的,从来没有人这样抱过我,我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过,似躺在流光溢彩的湖面,随风缓缓吹去,然后落了花铺在我身上,那清香夹杂着湖水的味道将我整个人包裹住,我不必睁开眼睛看,也不必用心去体会,我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
良久,他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我不希望你有任何事。”他将我放开后侧过我大步向前走去,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师傅说,男女的情爱是这世间最毒的毒药,无药可解,但凡中了毒的都会五脏六腑俱焚,灵魂似出窍了般沦为黑白无常的案上刀俎,而那个给你投毒的人必定是在伤了你之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所以这世间的情爱我是万万不会去触碰的。
直到李径深消失在幽暗的拐角处,我才提步跟了上去,我身后跟着六个士兵,齐齐整整的排列在我周边。李径深莫不是怕我临阵脱逃了,竟派了这些人来监督我,我心一横,算了算了,不想他了。
我们一行人越往深处走,越觉得寂静得可怕,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的粘在我身上,我目光所及处,都是黑黝黝的土壤,一脚踩下去窝了一个个深坑,这么松软的土壤却无法孕育出任何的生命,真是奇怪。我用手指捻了捻土,又拿往鼻尖嗅了嗅,好腥的味直逼我赶紧将它甩了出去。李径深见状给我递了帕子过来,我顺手接起睁大眼睛仔细瞧了瞧,墨色帕子,果真是一帕的墨,连刺绣都不曾瞧见,真是有病。
我擦了擦手后,见李径深没注意到我,连忙将帕子藏了起来。我又四周顾了顾,幽暗中有一双眼睛盯着我,直勾勾的,我一动不动的也望着它,可它半天都没眨过眼睛。顿时我冷汗倾来,一颗颗鸡皮疙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布满我全身,我又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一切又回到了幽暗。我叹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可刚刚的腥味却越来越重,似乎空气都染上了这种味道。
“公子,哪里来的血腥味?”李径深的贴身侍卫楼旭怕惊到其他人故意压低了声音,可我在这种情况下听力是最敏感的,我望着他们,李径深似知到我在看他,侧头将目光放在了我身上。他渐渐蹙起的眉和眼里突起的杀意让我顿时就有一种小把戏被识破的不甘与赧然,径直向他走去,嘴里还不肯认错,“你干嘛?你这样看着……”
“哎……”我大呼一声向前跌去,幸而楼旭接住了我,可刚刚我侧边明明闪过一道黑影还蹿过一阵风,我现在都感觉到风过后全身的爽凉,可这种感觉绝不舒服。我迅速立稳身体,往后面看去,“哗”的一声剑起光影映在石壁上,借着那光影,被劈开来的分明是一双眼睛,血迹斑斑点在石壁上,霎时所有人都朝我的方向靠拢持剑将我护住,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看到李径深的身影在黑暗中渐渐浮了出来,我紧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原来刚刚那阵风竟是他,好快的剑。
他凌厉的眼神突然使得一切都危险起来,围在我身边的卫队分了一部分出去在四周探查,李径深快步向我走来,仔细瞧了瞧我上下,似是看我有没有受伤,我没细想,还没等他开口,便出声问道:“刚刚那双眼是什么?还有这血腥味好像是从土壤里散发出来的。”
“不用找了,这世上已经没有黑麟蚺了。”李径深当头一棒直击我心里,我顿时连呼吸都忘了。黑麟蚺其实只是一个传说,从没有人见过它,虽然我的师祖曾在医书里有过它的记载,可是已经过了百年,也许黑麟蚺已经灭绝了。
我自一开始便知道有这个可能,可是我不能甘心。我猛一抬头质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你陪我走这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并不确定黑麟蚺是否还存在,陪你走这一趟也只是图个心安罢了。”他语气轻柔似在安抚我。我望着他幽深的眼,也只有他能在这幽暗的环境中如此醒目,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我步步后退。
“李径深,够了。”我停住脚步,他也堪堪停了下来。
在黑暗中楼旭向他说着什么,他虽然听着眼睛却一直望着我,好似我会随时消失似的。我感到浑身的不自在,这不自在既来自他也来自当前的局面。
刚刚那双眼睛!啊!我突然想起来了,在师祖的医书里见到过,可具体是什么,我竟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在回想之际,突然有人惊呼,我还不曾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士兵们就已经将我和李径深护了起来。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了,是刚刚的眼睛,突然在地上凸了出来,一双双的布满了红丝,似乎上面敷了一层薄薄的红膜,它们正以惊人的速度生长出来慢慢向我们靠近。李径深将我护在身后,“楼旭。”他点头示意楼旭,卫队们拔剑斩下一双双眼睛,鲜血四溅,顿时腥味暴涨,那眼睛一点一点缩了回去,我们得以杀开一条血路。可还没等我们迈出步子,那眼睛又以狂风暴雨之势卷土重来,它们密密麻麻聚在一起反而又对我们进行了包围。
不待我们重新调整,它们的攻击便铺天盖地而来,迅速喷射出一股朱红液体,凡被射中的人无不哀号。
“血红所到之处是蛮荒”,我忽然记起了这句话,师祖写的是这句话,这是一种植物,名血眼,生长在极阴之地,它与黑麟蚺同穴而生,世世代代都守护着这种神兽,直到它死去,它们的使命也将延续下去。
也就是说,我惊呼:“它居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延续下来,快烧了它们。”我们死伤的人数不断增加,可血眼却越来越多,它们吸食了死去的战士,它们利用这些血液迅速繁衍生长,只有一把火才能将它们烧回地底去。
我眼里焦灼得似乎烧了一把火,望向李径深,在这样潮湿的地方是点不着火的,我忽然明白过来。“你该有防身的药物吧。”在这紧要关头他倒是提醒我了,我还有明石散的,只要一扑向这些血眼,它们必定受不住烧灼的疼痛而退回去。
果然,血眼一碰到明石散便枯萎了去,迅速缩了进去。“我们得赶紧离开这。”李径深将剩下的一点明石散紧捏在手里,另一只手牵起我的衣袖将我向前带去,我竟忘了抗拒。
一路向外走去,我终是心有不甘,虽然我清楚的知道黑麟蚺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可是我还是不甘心。走到出口的时候,所有人紧绷的脸终于在见到明亮的光线时舒缓开来。可我不甘的心却抓我抓得越来越紧,我倏的甩开李径深往回走去。
“你们留在这随机应变。”虽然我已经转了一个拐角,可李径深的声音仍然清晰的从我身后传来,我不管不顾的向前走去,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知道是他。
“我陪你。”李径深提了煤灯照亮前方的路,我侧头忽然觉得这个男人的侧颜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心下突然就有了安定。
我们一路向前走去,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路上恢复了死寂,是的,我们快到终点了。在我按下圆石机关前,我忽然问李径深,“如果没有黑麟蚺,周姑娘的病我无能为力,你会如何处置?”
他神色平静的覆上我的手按压下去,石门“哗”的一下就打开了。他不理我,先我一步走了进去,这个人真是奇怪,跟着我来又不跟我讲话。
我也跟上前去,李径深提灯立住,我在他旁边站定,这里也没有什么稀奇的,还是石壁绵延,却有流水的声音轻吟,我们随着声音走去。我赶紧半闭起眼睛,李径深便已抬手将我的头遮住,等我适应过来才又放下了手。
暖阳洒满这石壁,我抬眸,望向上面,树叶交缠不休让阳光透过间隙映得湖面波光粼粼的,我压抑的心情顿时就好了许多。原来这里竟有一个这么大的湖泊,一片碧绿让整个湖都充满了未知,仿佛这平静的湖面下随时都会腾起一条凶神恶煞的蛟龙来将我们都吞了似的,我凑近湖又迅速的缩了回来,“咚”的撞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做事这么胆小,怎么还想一个人独闯这里?”李径深只要一找到机会就会嘲讽我,他稳稳的扶住我,然后望着湖面沉默了起来。
我也同他一样,两个人沉默了,这里的湖光山色静美,流水声潺潺,远处的天际挂着一大片一大片血色流霞。
我很快回过神来,没有时间了。我又朝碧湖走去,这次我仔细瞧了瞧,波光粼粼下浮着几片落叶,我蹲下身子顺手拿了一片叶子。叶黄渐枯,是普通的树叶,没什么特别的,我又将它放回水里去,一眨眼,已是飘出了好远。我的目光随它而去,突然停在了离岸十米处,叶子便打了个旋沉了下去。而四面八方涌来的落叶也都汇聚在那里,同先前那片叶子一样,打了个旋便消失了的。
我喊了李径深来,他脸一沉,蹙起眉来,眼里的幽深似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无底洞,随时都能把人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