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三月回春的时候,阳光还只有丝丝的暖意,桃花杏花却已经开得甚好了。诺大的园子里,各处管事的领着丫鬟小厮在各处院落中穿梭着。熙熙攘攘却也不显得纷乱,倒是各有规矩,再细看乃至各人服饰的颜色纹饰质地也是严格区分开来,便知这户人家若不是那皇亲贵胄,也便是那钟鸣鼎食的大世家了。
若顺着这落红满径的园子再往北走些,便能隐隐地瞧见那片淡紫色的泡桐花,在角落里落寞地开着,与不远处的莺歌燕语,花红柳绿的热闹景象相较,竟生出一股子孤高的滋味来。
泡桐花下的院落前,一个约莫十五岁丫头打扮的女孩儿领着两个小丫鬟正清点着院门前的几大筐东西。
“芳大娘,东西怎的比上个月的又见少了。”那稍大些的丫鬟开口道。
那为首的仆妇故意似的捏尖了嗓子朝院子里喊道:“如今国公爷正讨伐边境姜国,老夫人下令咱们国公府上下皆要去奢入简,食素斋戒以保边关平安。青桐院这月该得的米粮炭火和银钱都在这了,我还能克扣了你们的不成。”
那丫鬟还要理论,却被芳婆子一把抓住手腕低声道:“真是个实心眼的死丫头,夫人要治她们你又有什么法子。”那芳婆子翻了翻白眼,又笑道:“墨画,你生了个好模样,窝在这处做什么,好丫头,你就听我老妈妈一句话,跟了夫人的二公子,做个通房的,将来或生下个一子半女的,抬你做了姨娘,也是个正经主子,不必这强上百倍么?”
墨画连忙甩开了那婆子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啐了一口冷声道:“我竟不知芳大娘如此为我着想,可惜我并没有把我往府里公子床前送的好祖母。”
那芳婆子知她在笑话自己趁二公子醉酒归来把自己孙女桃英送给二公子做暖床丫头的事情,心里虽有怒火,面上却强忍着不发作,装作没听懂似的不死心道:“怕什么,你既叫我一声大娘,我便要担得起,二公子那边自然有大娘替你打点,你只要尽心尽力地伺候二公子便是了。”
墨画虽有几分心思,到底也是刚及笄的姑娘,此刻见她如此不知收敛,又说出这些没脸没皮的话来,又羞又怒,登时便指着鼻子骂道:“你当我是什么,你孙女是个不要脸的,这会又扯上我做什么,我还要做个人呢。”
芳婆子见墨画破口大骂,登时也拉下脸皮来:“实话告诉你罢,想做姨娘的这府上不知有多少,二公子既瞧上了你这小蹄子的模样,就能让你心甘情愿的好好伺候他。你还指望你能等到出府配了哪个野小子去?”
墨画听了这话登时涨得脸皮通红,堪堪气得要哭出声来:“我便是剃头做姑子去也要留住我这脸面。”
二人还欲说些什么,只听见一声断喝:“外头是什么人,在这院前聒噪。”
墨画转头瞧见有人来了愈发委屈,却也不再出声,只退到了那女子的身后。
芳婆子斜睨了一眼墨画,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端着这通身的气派,我当是谁拿捏着做起主子来,原来是大姑娘身边儿的红霞姑娘。”
红霞到底比墨画大了一两岁,虽知那婆子骂自己狐假虎威,也不甚在意,点了点头道:“姑娘听着外头吵嚷,命我出来瞧瞧。东西既送到了,我也就不多留大娘。”说罢便命身边的人抬了东西就要进院子。
那芳婆子今日只指得两件差事,这青桐院虽不受夫人待见,但幸得国公爷记挂,也绝不是个小气的主。此刻见红霞未有放赏钱的意思便着急了起来。
“红霞姑娘,这东西我也送到了,你看”
红霞闻声停住了脚步,缓缓回过身来,温言细语道:“大娘之前那番话,我们姑娘都听见了。大娘既说东西清点查看过,我就不再过目了。若只是短了些许东西也无妨。我们姑娘说了,大娘年纪大了,一时头昏眼拙弄错了什么,也是有的。回头只管往公中报了再取也无妨的。”
芳婆子人精似的,自然听得出红霞字字句句都在骂她是个不中用的老东西,又处处在提醒她,她的一番去奢入俭的高谈阔论已经叫人听见了,若再腆着脸讨赏便是豁出她这张老脸给人打去,这红霞一番话没个错处可挑,倒将她的一张厉嘴堵得严严实实,有苦说不出。只得悻悻地走了。
关了院门,墨画抬起头仍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嗡着鼻子道:“多谢红霞姐姐替我教训那个老婆子。”
红霞原本是板着脸,想要好好训诫墨画一番,一低头瞧见她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倒也没了脾气。
“瞧你,像个什么样子,同那个疯婆子争什么。咱们夫人和大姑娘身边除了我,你就是个管事的大丫鬟了,还这样沉不住气吗。”红霞捏着帕子替墨画擦了擦眼圈,道:“去打盆水来好好梳洗梳洗,再去服侍大姑娘,这些东西我先命人送下去了,下次可不帮你收拾这摊子事儿了。”
墨画点点头,依红霞的话去了。
红霞转身掀了帘子进去,见自家姑娘正在菱花镜前梳妆,连上前去接过了秦晓手里的梳子,细细地替秦晓梳妆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替秦晓梳起了一个朝云近香髻。
秦晓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本就是十六一把水葱似的年纪,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一双清澈灵动的杏眼再加上一头锦缎似的青丝,虽不说倾国倾城之貌,却也担得起温婉大气四个字。
“到底还是你手巧些,不像我,折腾了半晌。”秦晓叹了口气,在自己心里给自己的手艺判了个不及格。
红霞垂眸,从匣子里挑了一枚镶着红宝石的点翠花钿,替秦晓戴上。秦晓瞧见匣子里那对金镶玉四蝶步摇,笑了笑道:“这对步摇我倒是眼生的很。”
红霞边替秦晓收拾着鬓发,边轻声解释道:“这是夫人从前的东西,夫人自打生病以来便不爱戴这些东西了,故而许多都收到姑娘这边,只留下些常戴的。这对步摇,夫人说样式年轻,嘱咐奴婢放在匣子里,若小姐喜欢,便由您戴去。”
秦晓看着那对步摇,心里甚是喜欢:“这步摇虽然样式别致,但平日戴着行动也不甚方便。哪一日,寻个庄重些的场合戴了去,倒不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说罢又叹了一口气:“只是母亲这病也有些时日了,总说不出个一二,虽然大夫说不是什么大病症,但终日如此岂有不损害的。”
秦晓抬头看着窗纱外那片朦朦胧胧的淡紫色,心里想到:娘她素爱桐花,这桐花倒也通晓人意,年年开得这样好。
“姑娘,”红霞见秦晓出了神,柔声提醒到:“夫人这会儿该用早膳了。”
秦晓回过神来,点点头,便起身往母亲谢氏屋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