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光二人,身陷囹圄之际,竟是还有心情欣赏此间的风景。
碧霞峰不愧为鬼斧天工的一处妙境,这样浩大繁冗的工程,也只有这些拥有莫大能力的元气真人才能完成。
石矶道人将身子靠在石壁上,想了半晌,方才低声说道:“待会儿出去后殿主要寸步不离跟在贫道左右。如遇他人,你我恐有祸事加身。等天黑时,你我再图良策毕竟想要从碧霞真人的手中得到琉璃宝珠,乃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出去?你说的倒是容易,现今你我丧失了神魂之力,无异于是肉眼凡胎,焉能从此地脱困?”吕光刚才当然也在思考着如何脱困,只不过在察看了周遭环境之后,心中燃起的希望,也转瞬熄灭。这里虽然是一处三尺见方的山洞,可四周全都是岩石,密不透风。唯有头顶一处空隙,还被精钢铁柱密封住了。脚下仅有寸许宽的缝隙,供水流通过。
“如若频道所料不错,此洞乃山脉断层,位于山峰之顶,只要我们破除这头上的钢铁栅栏,就能脱困出身。”石矶道人侃侃而谈,信心十足。
与此同时,山脚下有几名妙龄少女,正在闲谈叙话。
“玉儿,今日不是你在山门当值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哼!山脚下又来了两个混人。”少女声音中全是嗔意。
“我看过不了几日,水牢也不够关押那些登徒子了。”
“可不是嘛!这几日古里古怪的趣事,我也听了不少。可今日却有一个傻瓜,说是咱们天女的夫君嘻嘻,真真是笑死个人!你是没看到他那个呆样唔?好像叫什么吕”少女回想起那人的滑稽说辞,言语中充满了调侃。
突然一阵香风荡来,一丝不带有任何人间烟火的声音,在两个少女心间响起。
“吕光。”有人想起你的时候,你常常并不知道。
吕光此刻又在做什么呢?太阳就在吕光脚下,片片浮云在谷峰间飘荡。西方的晚霞逐渐由绯红转为金黄,直至最后化为一缕缕绛紫色。缺少了秋阳滋润的山峰,渐渐变得寒意丛生。
月还未爬上梢头,黄昏就已悄然溜走。
时间的宝贵性,对于两个正在逃离囚牢的人来说,那是无比重要的。
黑夜的碧霞峰更显得神秘莫测,连带的这里的人,也变得冷酷如霜。黄昏刚过,秋霜还不到降临的时候。
但已有一样比霜还要刺目的东西,出现在两人面前。
剑,秋水宝剑。
明晃晃的剑身,恣意荡漾着丝丝寒气。
七把剑,却有个人,只因有一人手中毫无兵刃。可这刚刚脱困的二人,却是全都将目光投在那人身上。
山顶的风,到底是比别处的要猛上几分。
夜风吹动着一切能够拂起的东西,仿若把吕光心中的惊疑也给捎带走了。
“哎!贫道千算万算,不想人家却在这里守株待兔嘞。”石矶道人声音中夹带着一丝不甘之意,转头向吕光低声道,“走!”
身未动,剑已至。七把长剑,好像被一根根无形的丝线控制着,倒转翻飞,竟似乱云飞渡,轻柔从容。可这么慢吞吞的剑,却一次次的差点刺在石矶道人身上。
如果石矶道人仅他一人,应付这些飞剑,不过是小菜一碟。但要时时照看吕光,便有些手忙脚乱,照应不周。环佩叮当作响,剑光炫目缤纷。入夜的幽静山谷,似已被惊醒了。
“布阵!”是白日里那个发号施令的威严声音,这个女子好像久居上位,隐隐已有了几分王者之气。
“师姐,门主有令,不可伤害此人一根毫发。那阵法杀意盎然,如果不小心再者若让天女知晓”话未说罢,一声冷哼环绕在谷峰内。
“门主?”石矶道人听得真切,双目中陡然泛起一阵迷离之色,不禁脱口而呼。吕光站于石矶道人身后,剑光从四面方飞至,却无一道能沾染近身。他仿佛是在旷野上踽踽独行的野兽,敏锐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形。吕光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片刻之后,身体就形似是一棵骤风裹挟的小树,直直的倒了下去。
“水”黑暗漫无边际,如潮水般此涨彼伏,隐约间有一缕光芒在前方闪烁。吕光朦胧中感觉到喉咙,有一股清凉流过。漆黑中的那缕光亮,越加显得清晰。吕光迷迷蒙蒙的睁开双眼。窄狭的屋内,迎面一张书桌上,摆放着堆积如山的书籍。
曲扬急忙上前扶起想要坐起身来的吕光,关切的道:“少爷,你适才太鲁莽了。”吕光察觉自己体力,正在渐渐恢复,强颜笑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外公把表姐许配于我,那蔺不惑心生嫉恨,终归无法善了。索性不如撕破脸面,各施本领。”
“真人九层,层层递进,哪有一步登天之理。少爷你太急切了。这脱力晕倒,还算尚轻。你还没有修出皮囊劲,那丹药也仅能发挥一时罢了。”曲扬脸色黑青,对吕光刚才掌打蔺不惑,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吕光又何曾不知,忧心忡忡的道:“外公留与我的洗髓丹,如今一颗已无。如何应对接下来蔺不惑的报复,才是当务之急。”屋内顿时一片沉寂,唯有昏黄的烛光映照在这一老一少的脸上。
“不如,少爷你你”曲扬犹豫不决,似乎是下了莫大决心,才强声说道,“暂去后山一躲?”吕光眼眸一亮,再转念一想,又顿时失去光彩,疑声道:“后山乃王府禁地,就算我有心去,也无路可通啊。”
吕光心知现在舅父身体抱恙,病情屡犯,自己又无保命之技。曲扬也不能时时守护,那蔺不惑三番四次前来挑衅。无非是要激怒自己,好找到话由把柄,进而再把自己逐出王家。曲扬决心已下,决定把后山的秘密,告诉吕光。他拉开架势,口若悬河。一刻钟后,事情的来龙去脉,吕光已知之甚详了。
“原来如此!事不宜迟,那我就暂去后山躲上几日。”吕光听明原委,心中虽说惊讶,可并没有表露出来。
曲扬担心不已,可前思后想,又别无他法,只得低声说道:“昆华山凶险万分,万事须小心谨慎。到达碧霞峰后,少爷务必要让大小姐回府一趟!”啪啪啪!吕光正在沉思之际,门外传来了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
紧随而来的便是一声娇喝,“吕光!大夫人传你训话!”
曲扬在屋内听闻此言,心中咯噔一下,脸色一白,低声道:“少爷,是大夫人”
蔺如器当年跟随大周王朝开国之君,开拓疆土、平乱寰宇劳苦功高、保君护驾。
建国之后,论功行赏,然则赏无可赏,故而被圣上破例封为开国候,以表蔺如器居功至伟。侯爵之位,世袭罔替,永不更改。现今蔺如器染病而亡。继承侯爷之位,理应长子为先。蔺如器至情至性,糟糠之妻,由始至终,不离不弃。一生仅娶一妻,育有三儿一女。然而蔺如器百年之时,却将侯爷之位,传于最小的幼子了。
身为吕光娘舅,蔺如器可谓尽心尽责,在吕光母亲出事后不久,便跋涉北上,不辞辛劳,从镇远侯府接回了自己的侄儿,平日里对吕光也是倍加呵护。只是生性软弱,刚强不够,尤其是在继承侯爷之位后,更是凸显出他优柔寡断的性格。
按大周王朝律法礼制,分为五等封爵,公、候、伯、子、男。平常的士农工商,无论富贵贫贱,只可娶一妻。唯有封爵入仕才能娶妻纳妾,仿效上古礼法中的妻妾之制。这诰命夫人一称,尊贵至极,乃是当今朝廷直接册封。只可用来称呼在爵之人的正妻。
蔺如器仅有一正妻,无平妻、侧妻,还有数房小妾。所以当门外的丫鬟喊出大夫人三字之时,曲扬心中才会忐忑不安。须知这位一品诰命夫人就是那蔺不惑的生母啊!
“曲扬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去去就回。”吕光神色从容,完全看不出半点刚脱力晕倒的疲惫之象。咚咚咚!屋外之人,似乎等不耐烦,从适才的用手敲门,转而变成了抬脚踹门!吕光微一沉吟,双目圆睁,声音洪亮,边换衣服边道:“你先回禀夫人,就说我换完衣衫,马上就去。”
“二公子!你再出言不逊,就休怪老奴无礼了!”老者脸色通红,显然是已经生气到极点,枯指高抬,怒目而视。
“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我祖父让你保护这小杂种,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我祖父驾鹤西游,魂归地府。你竟然胆敢犯上不敬,还对这小杂种忠心耿耿。”
老者听此一言,气急反笑,狠声骂道:“蔺云江!”站在蔺云江旁边正轻摇折扇的青年,看到老者这般气愤,收拢折扇,展颜笑道,“二哥,怎么说曲扬也是长辈,一会儿父亲若是知晓了,责骂几句但还罢了,可家法处置的话”
“呃?三弟言之有理。也罢,今日就暂且放过那小杂种,我们走!”说完马上大步流星,直往向前,恨不得一息一刻也不在这里停留。蔺云河阴声笑道,“曲扬,您老可要仔细身体!”说罢,正要转身跟上去,堂屋内却是骤然传出一声大喝。
“站住!”
这一声喝叫,让蔺云江的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他似乎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那个数年来,生长在祖父羽翼下的蔺不惑口中说出。
蔺云河眼中也是一片惊讶,脚下一滞。
老者轻抚白须,面色中露出了赞许的笑容,心内想道,“少爷啊,少爷。数月来,你忍气吞声,我以为主人的去世,早已让你意志消沉”
蔺不惑在屋内听的分明,蔺云江对他大肆侮辱,这般裸的言辞,那是一点亲情也不念及。他本就是寄人篱下,过去有外公看护。这二人还尚不敢对蔺不惑有半丝欺压之意,而今蔺韵山离奇暴毙,二人近来更是变本加厉,现出了歹毒心肠。
老者迎上走出拱门的蔺不惑,恭声道:“少爷放心!老奴既然答应主人一生保护少爷,就必定会信守承诺。”老者恳切至诚的语气,让蔺不惑心中一荡,备受感动。数月间,受尽了人前背后的糟践之声。唯有曲扬不离不弃,从始至终,跟随左右。蔺不惑又怎能不感激呢?
千金一诺,重于青山!
这短短数言,曲扬当着蔺云江两兄弟,毫无顾忌飒然说出。更是让蔺不惑觉得,千金易得,忠仆难寻。
蔺云河眼神一转,回身看向蔺不惑,眼中尽是认真的目光。在他看来,蔺不惑数年来,唯唯诺诺,过去在人前,也是恭顺有加,不与人争。如今蔺不惑这般作为,他心中自然会疑窦丛生。
试想一个平日总是对人和颜悦色的人,突然有一天主动把祸事揽于身上,这简直是奇怪透顶。
蔺不惑目泛精芒,脚步稳健。眉宇中透露的成熟,明显不符合他这个年纪。更跟平日他散漫温和的形象截然不同。
蔺云江反应过来,心火更旺。三步并作两步,立定在蔺不惑面前,狐疑的道:“刚才你是让我站住?”又转头问向蔺云河:“三弟,方才他可是如此说道?”“我说,让你站住。”蔺不惑一字一字顿声说道,蔺云河眼中奇光更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反观蔺云江此刻,好像有些心智蒙昧。他浑身颤抖,不可控制的大声骂道:“小杂种!你说什么?!”公子之名,也是理所当然。
蔺不惑目不斜视,竟是转头走向了屋里,丝毫没有理会此人的冷嘲热讽,直接无视掉了对方。这就好像是一条要咬人的狗,在寻衅滋事。而对方却是瞬间走开,连看都不看一眼。这番作为,是直接气的这青年头冒青烟,无法淡定。他张口大骂:“你,你!好你个蔺不惑,给脸不要脸,若不是看在祖父刚离世不久,今日我就禀明父亲,把你扫地出门!”
砰!
此语一出,从院内堂屋的正门,突然窜出一个身躯佝偻,白衣粗布的老者。清光一现,眨眼之间,已然站定在二人身前。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