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阳平抵达东京时早已是下半夜,他选择在郊区的一个车站下车,因为这里的住宿费肯定比市中心区域便宜。
良好的运气还在延续,他在站头附近找的第一家住宿网吧就带有黑网吧性质,不用身份证明和银行卡,只需要十万日元押金即可。
骆阳平挑了最里边的隔间,把自己安顿下来,随后到网吧附带的免费浴室好好冲了个澡,顺便用在便利店买的一次性剃须刀把脸上的胡子刮了个干净。
回来后闭目养神还不到十分钟,他就迫不及待开启电脑,把那个黑色u盘插了上去。
他立刻发现这u盘容量极大,竟然和移动硬盘一样是以tb来计的,里头没有设密码,直接就可以进去看。
文件夹密密麻麻,果然不出他所料,都是野边在组织内效力期间搜集的各种资讯,有文字也有图像,如果一样样仔细看,估计一整个月都看不完。
骆阳平叹了口气,突然觉得这些东西跟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就算有祖父池田龙夫和父亲池田重山的信息,他像是霎那间也失去了兴趣,他已经受够了。
所以他滑动鼠标到最下方,目光盯在末端的一个文件夹上,文件名居然叫“小子打开来看”。
骆阳平“嗤”了一声,将文件夹打开,发现是一个视频。
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因为已经猜到基本内容。
视频只有大约一分钟长,是野边生前录制的:
“小子,如果你有幸看到这段录影,证明我大概率不在了,那些文件里的东西,对于警方了解这个叫长生会的组织至关重要,你把u盘匿名寄给警视厅第四方面本部原村介警视长,他是我昔日的上司,也是我唯一确信百分百没有问题的高级警官,这是地址……”
骆阳平慢慢靠在了椅背上,他理解野边复杂的心情,在警察和恶势力成员的身份间挣扎,他不是卧底,却始终还想为警方做些事来赎罪。
电脑桌上放着一叠方便面和几瓶矿泉水,那同样是出站后在旁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的,同时他还买了一样东西,一瓶廉价的洗指甲水。
他之前的想法没错,野边那时让他戴上黑手套,就是为了日后报警让警方找到木屋地下室做准备,血液无所谓,但指纹不行,当初来日本时可是在海关留下指印记录的,所以只要不在现场留指纹,自己就将是局外人不会有事。
只不过野边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过那么久才到来。
现在到取下这副手套的时候了,过程比骆阳平想的顺利,只是洗指甲水刺激得有些疼外加耗费时间,当两只手套都除下后,他发现掌心掌背的皮肤白得可怕。
这当然需要时间恢复,骆阳平重重喘了口气,这时旁边的隔间里传来戴着耳机打游戏的嘈杂声,显然住着个三更半夜都不睡觉的网虫。
于是他站起身,把u盘放进裤袋里,锁门出屋去到卫生间把两手洗干净,然后走出网吧到了外面街上。
即使不是市中心,这里也到处都是灯光,骆阳平仰首望向天空,见不到任何一颗星星,这说明依旧是阴天,但这并不妨碍他心情舒畅,毕竟上次看到这种街景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他拿出手机,藤原绫香还是没有回信,她先前并没说哪天去中国,如果明后天就走…骆阳平喉结上下滚动,这事会不会和池田慧子有关?这女人可是在中国有产业的。
难道藤原绫香去的地方会是…开阳?
一阵冷风吹过,刮起几片落叶,骆阳平心里突然泛起股思乡感,离开故土太久了,当年来日本的初衷早已改变,现在的他发现已弄不清楚自己的定位。
但是没有查出当年杀害父亲的人就回去,他又觉得不甘。
一想到这个,骆阳平立刻就回忆起了那很可能是麒麟片的东西,他记得那片让野边美玲变异的红色物体是半个圆弧状,说明也许那只是半片麒麟片,而另外半片,被那个凶手拿走了。
他又想起那些闯入他梦境的黑色变异者,那条人影亲口说过凶手也去过地下世界,应该就带着那一半麒麟片,想去操控那些不是人的人,只不过多半没成功。
这种麒麟片应该远不止和变异有关,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真是从上古传说中的麒麟身上拔下来的?
骆阳平又深深喘了口气,尽管疲乏却一丝一毫的睡意都没有,事实上他现在对睡眠已经产生了恐惧感,深怕一觉睡下去等醒来后发现又是几个月以后。
于是他在街上转了一圈就返回,网吧旁有一家同样是全天开着的电脑用品店,多半和网吧是同一个老板。移动硬盘太贵,所以骆阳平在里边一口气买了二十个最大容量的u盘,回到自己的小间里把干掉的黑手套又戴上,开始把资料转移到那些新u盘上,他已经决定保留野边这一个。
虽然这台电脑不错,但传输过程依然漫长无比,骆阳平拿出手机看了看,还是没有回信,“一定在呼呼大睡吧,绫香…”他只能这样想。
网上地图显示原村介的住址离这里并不算远,步行一个小时内就能到,骆阳平在大旅行袋里翻找,很快抽出了那件连帽衫。
他没想到藤原绫香即使在最困难最危险的境地里都没把这些东西扔掉或烧掉,可见自己在她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分量的,骆阳平这样自我安慰,同时凝视着连帽衫右侧肩头那个补弹孔的补丁,那无疑是她缝的。
他心头美滋滋的,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拷贝完所有信息也还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网吧有免费热水供应,他出去弄了点回来泡面吃,边吃边在网上搜寻国内开阳的消息。
一个二三线的普通小城市,很少会有惊天大新闻,骆阳平随意拨动网页,看来看去也只是平常事。
只有一桩发生在三个月前也就是七月份的凶杀案,他稍稍留意了一下,被害者名叫叶在盛,不知怎么的,骆阳平一下就想到了那个叶恭,池田慧子不是说过他是开阳人么?
他嘴里嚼着面,心里隐隐泛起股不安,尽管根本不能确定叶在盛和叶恭间有没有关系。
当时间显示为凌晨四点五十分的时候,所有二十个大容量u盘都已经写满了各种文件,为了保险起见,骆阳平用餐巾纸把它们又细细擦了一遍,确保自己一个指纹都不会留在上面,五点刚到,他就把所有u盘放进一个上头写了原村介名字的扁平纸盒,同时塞了张纸条进去,上面写着“美军吉普”“森林木屋”“木炭炉开启地下室”等字样,他相信以原村介的职位等级肯定了解那桩事件,弄完这些,他就穿着连帽衫把所有现金带在身上出了网吧。
果然不出所料,一位高级警官的住宅是一定装摄像头的,骆阳平尽量把帽沿拉低,确保附近无人时再走过去,住宅外门旁的信箱口是开放式的,只不过开口是条缝,这都在他意料之中,于是经过时将扁扁的纸盒以极快的速度硬塞了进去。
盒子落在信箱内的声音响起,骆阳平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虽然野边五郎说这位原村介警视长值得信赖,但他完全不想牵涉进去自找麻烦,“野边,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他心里默念道,一边快速离开了那里。
阴天的早晨自然亮得更晚,这时候才勉强能看得远一些,这当然也在骆阳平算计里,他走出相当长的距离后,才把那副黑手套第二次脱下来扔进路旁的垃圾箱。
“乖宝宝,该起床了呢!”他嘴里喃喃着,目光盯着刚摁亮的黑手机屏幕,依然没有回音,他有种再拨打过去的冲动,可又怕对方还在熟睡。
藤原绫香是坐东京开出去的火车到冈谷的,但这不能百分百表明她就一定住在东京,骆阳平边走边琢磨,他突然想到了田中德男!
不管藤原绫香现在住在哪里,肯定和这个老警察还有联系,他一定知道她的住址,也许就是那个他们两人去青木原前住过一晚的地方。
于是骆阳平立刻又在网上查询,然后走到临近一条大路上,这里有去那个区域的公交巴士。
然而当天光大亮他到达那个居酒屋时,不禁目瞪口呆!因为那里已经不是居酒屋,而变成了一家糕点店。
他上前询问正在做开店准备的店员,得知这里五个月前就换了主人,原来的居酒屋老板退休歇业不知去向了。
骆阳平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呆了半晌,默默地退到街的对面,慢慢拿起手机摁下藤原绫香的号码,这次不是关机,而是…那个号码已变成了空号。
一刹那间他觉得自己好傻,还在那里做不切实际的期盼,他和藤原绫香间,主动权始终在对方手上,自己更像是被随意玩弄折腾的木偶。
他明白甚至都不用再找去那个住过一晚的民居,藤原绫香绝对不可能在那里。
但有一个地方他却可以去,他没有忘记田中雅树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