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尔咬着下唇,又一次眯起眼睛。大多数祭司都会让自己的房间保有朦胧的光亮,好方便阅读魔法书,因为热感视觉没法读出写在纸上的符号。虽说有些墨水可以保留热能多年不变,但贵得让人无法承受,即使像崔尔这样有权有势之人亦是如此。
索拉里回瞪班瑞的女儿严厉的神情。看来崔尔经常动怒,佣兵头子沉思着。“灯光看来对你母亲的计划正合适。”他继续之前的话题。
“实际上,”崔尔的语调尖锐,“你这么骄傲自大是因为自以为了解我母亲的打算?”
“她打算再次进攻秘银厅。”索拉里把话挑明了,知道崔尔早就下了同样的结论。
“会吗?”崔尔的问话含糊其辞。
这话的潜台词让佣兵头子又来了精神。他朝屋里另一张不那么软的座椅走去,打算长谈。即使走在又厚又柔的毯子上,他的脚步落地仍然很重。
崔尔笑了,并没有受那双魔法靴的影响。只要他愿意,索拉里能在任何地面走得嘈杂不堪,同样也能走得悄无声息。这是常识。他那一大堆珠宝、手镯和饰品看来也同样附有魔法,因为它们可以叮当作响,也可以寂然无声,随他所愿。
“如果你在我的地毯上弄出个洞来,我就挖你的心来补。”崔尔如此保证说。与此同时,索拉里舒服地跌坐进包好的石椅,展平扶手上的一条皱褶,现出上面清晰的图案:一只黑黄相间的吉安图蜘蛛,这是地表上的狼蛛在幽暗地域中的变种。
“为什么你猜你母亲不会去?”索拉里问道,刻意忽略她的威胁。虽说已了解崔尔的残忍,他倒也真想知道究竟已经有多少颗心脏被织进了这块地毯的纤维。
“我在猜吗?”崔尔问。
索拉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早就猜到这场会谈将毫无意义,崔尔要探出他已知道了多少,而她自己却什么都不说。当崔尔坚持要索拉里去见她,而不是像往常那样安排,由她离开提尔?布里契去见佣兵头子,索拉里就一直在希望这次能了解些实在的东西。但很快索拉里就明白过来,崔尔要在蜘蛛学院和他碰面的惟一理由就是:这地方很安全,甚至她母亲那些窥探一切的耳目也发现不了。
而现在,即使在经过一堆的辛苦安排后,这次最重要的会面还是变成了互嘲会。
崔尔看来也同样心烦意乱。她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凶恶地宣布:“她想要一个王朝!”
索拉里把手指合在一起,手镯叮当作响――他们终于说到有意义的部分了。
“对班瑞主母而言,坎塞洛城的统治权已经不够了。”崔尔继续往下说,语调愈发平静。她坐回座位,“她要扩展疆域。”
“我以为你母亲的计划是莉莉安授意的。”索拉里说,接着他又被崔尔明显的蔑视神情彻底弄糊涂了。
“也许吧。”崔尔承认,“蜘蛛神后乐于见到对秘银厅的统治,如果能俘获叛徒伊斯坎达是最好了。不过,我们得顾虑到其他的事情。”
“布灵登石城?”索拉里问,指的是皮克斯尔精灵的宿敌斯涅布力,即地底侏儒们的城池。
“这是一个。”崔尔回答,“布灵登石城和连接秘银厅的通道隔得并不远。”
“你母亲提过会在回程中解决布灵登石城。”索拉里吐露了一点儿内幕消息,知道若想让崔尔继续坦诚相见就得先抛出些诱饵。在佣兵头子看来,崔尔一定是非常担心,才会老实地向他显露出害怕的情绪。
崔尔点头,平静地接受了这消息,毫不吃惊。“还有别的问题。”她重申,“班瑞主母冒的风险相当大,所以她在寻找盟友,甚至是灵吸怪这样的盟友。”
班瑞的女儿说出的理由像她的声音一样击中了索拉里(崔尔的话让索拉里不得不有所震动)。班瑞主母一直拥有一只灵吸怪伙伴,一只索拉里所见过的颇为丑陋而危险的生物。在这种长着章鱼头的人形怪物旁,他永远都会觉得不舒服。索拉里靠着和敌人斗智才活得下来,但面对灵吸怪,他是小巫见大巫。“夺心魔”是这邪恶种族的名字,它们的思维模式和其他种族大相径庭,以只有灵吸怪自己才理解的信念和规则指导他们的行动。
即便如此,皮克斯尔精灵们仍经常能顺利地和灵吸怪社会交涉。坎塞洛城有两万名技术娴熟的战士,而灵吸怪在此地的数目连一百都不到。崔尔的担忧是有些过虑了。
但索拉里没有这么对她说。佣兵头子熟知她不可理喻的易怒脾气,所以宁可听而不是说。
崔尔还是摇摇头,脸上有着明显的不悦。她从椅中跳起,黑紫色饰有蜘蛛花纹的袍子在她踱步时沙沙作响。
“班瑞家族不是孤军作战。”索拉里提醒她,试着安抚崔尔。“很多家族都在窗口亮起了灯光。”
“让全城上下同心这点,母亲做得很好。”崔尔承认,她紧张的步调放缓了。
“可你还是害怕。”佣兵头子揣度,“你需要情报好下个定论。”索拉里忍不住发出了低声的讥笑。长久以来,他和崔尔都是敌人,彼此怀疑――当然,他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对方!而现在,她需要他。她是个与外界隔绝的学院里的祭司,远离城中飘飞的小道传闻。一般来说,向蜘蛛神后的祈祷已能提供所有她所需的消息,但现在,假若莉莉安女神认可班瑞主母的行动(这像是明显的事实),崔尔显然会被独个撇在黑暗中。她需要一个间谍,而在坎塞洛城有一个无可匹敌的间谍系统,那就是索拉里和他的情报网――德西利奥独立佣兵团。
“我们彼此需要。”崔尔尖锐地反驳,转身瞪大眼盯着佣兵头子。“母亲是贸然涉险。如果她的地位动摇,想想看谁会取得统治者之位!”
说得没错。索拉里默认了。崔尔作为班瑞家的长女,毫无疑问会是班瑞主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而她作为蜘蛛学院的主母教长,在城中又拥有仅次于任何一个统治家族主母的权势。崔尔已奠下惊人的权力基石。但是,在坎塞洛城中,法律托词不过是掩盖潜在混乱的外壳,权力的根基就像熔岩池般易变。
“我会考虑。”索拉里回答,站起准备离开,“然后告诉你考虑的结果。”
崔尔知道这狡猾的佣兵头子的话只有一半能信,但他说什么,她只能听什么。
过了一会儿,索拉里沿着坎塞洛城宽敞的石刻大道走着,经过几乎每个石笋后都有的家族守卫,穿越他们监视的目光和随时都会出鞘的刀剑――许多钟乳石下方的环状阳台上也有同样的卫兵。佣兵头子一点儿都不担心,因为他戴的宽边帽就表明了他的身份,全城的人都认识他,而且没有哪个家族愿和德西利奥独立佣兵团起冲突。它是支秘密军队――几乎没人能猜出队伍的准确人数――而它的基地也缩在这宽阔洞窟许多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和裂缝之中。这队伍声名远扬,而统治家族们也默许它的存在,城中大多数人都认为索拉里是坎塞洛城最有势力的男性之一。
索拉里心情很好,根本不在意卫兵们射来的危险目光。他专注于内心,回味着和崔尔会面时那场微妙的谈话。进攻秘银厅的假想看来很有可行性。索拉里去过那个矮人要塞,亲眼目睹过它的防御力。虽然要塞的确难以攻克,但面对一支皮克斯尔精灵的军队,矮人们看来仍处劣势。
一旦坎塞洛城以班瑞主母为首的队伍征服了秘银厅,莉莉安女神会得到无上的欢愉,班瑞家族也会站在荣耀的巅峰。
然后崔尔接过它,班瑞主母就会拥有一个世袭王朝了。
权力的顶峰?这想法悬在索拉里的脑海。他在纳尔斯杯,坎塞洛城巨大的时柱旁顿下步子,乌黑的脸上漾开笑容。
“权力的顶峰?”他低语出声。
索拉里一下子明白了崔尔的惊恐。她担心她的母亲越界了,因贪图另一个帝国的疆域而赌上了现有的、已经够惊人的国土。在考虑这个想法时,索拉里甚至想到了更为深远的问题。想想看,先征服秘银厅,接着是布灵登石城,假若班瑞主母成功了会如何?他沉思着。之后还会有什么敌人能威胁到皮克斯尔精灵,能使坎塞洛城的各个特权集团凝聚在一起?
这就是布灵登石城,一个距离坎塞洛城如此之近的敌营,为什么竟能在几个世纪以来一直被容忍其存在的原因。索拉里找到了答案。他明白了,侏儒无意中成了使坎塞洛城各家族保持在同一阵线上的黏合剂。拥有一个仅在咫尺之遥的共同敌人,皮克斯尔精灵间经常性的内战才不得不有所节制。
然而,班瑞主母要除去这黏合剂,不仅要将她的疆域扩张至秘银厅,而且还同样包括麻烦的侏儒城。崔尔不是担心皮克斯尔精灵会被打败,也不是担心要和一小群灵吸怪联盟。她是在害怕她的母亲会获胜,从而为她留下后患。班瑞主母老了,而崔尔会是那个位置的第一继承人。目前,那还的确是个舒适的位置,但在攻下秘银厅和布灵登石城后,它就远远不是那么牢固和安全了。使各家族保持统一阵线的共同敌人――这种束缚将不再存在,而因为这些行动,崔尔还得费心和远离坎塞洛城的地表世界间保持联系。在那里,秘银厅盟军的报复行动简直不可避免。
索拉里算是明白了班瑞主母想要的是什么,但现在他揣度着在那个枯槁老妇人的计划背后,莉莉安神后想的是什么。
“是混乱。”他得出了结论。坎塞洛城已沉寂了太长太长时间。有些家族是在打仗――这是难免的。伊斯坎达家族和迪佛家族,两个统治家族业已湮灭,然而城中的普遍结构依旧稳固,未被危及。
“啊,可你乐意这么干。”索拉里不由得张口说出了对莉莉安神后意图的猜测。他忽然想通了,莉莉安女神是想要一个新秩序,对一个变得令人厌倦的城市进行一次家族洗牌。难怪崔尔――这个将继承她母亲遗留下来的一切的人会不高兴了。
秃头的佣兵头子自己就深爱着阴谋和混乱,他开心地大笑起来,看向纳尔斯杯时柱。时柱的热能已大都消散,表明现在已是幽暗地域的深夜。索拉里在石头上敲了敲鞋跟,动身前往奎拉索望族高原,坎塞洛城东面城墙般的高原,那里住着本城最有权势的家族。他可不愿在跟班瑞主母的会谈中迟到,他要向她报告和她长女的“秘密”会面。
索拉里盘算着该对那老主母说出多少,还有他如何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他爱死了这桩阴谋。
睁着眼熬过又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凯瑟拉套上一件长袍,穿过她小小的房间,期望在阳光中找到些安慰。她浓密的红褐色头发耷拉在一边,在另一边留下弯弯曲曲的一绺,可她不在乎。因为忙着揉去眼中的睡意,她险些在门槛上绊倒,接着她呆在那里,一股莫名的情绪突然向她袭来。
手指拂过木门,困惑地站着,她几乎被和前一晚相同的感觉所淹没:不对劲。出错了。她原打算直接去吃早餐,而现在只急着想要见到兰尼斯特。
这位年轻女士三步并作两步地穿过通往兰尼斯特房间的走廊,开始敲门。过了一会儿,她喊道:“兰尼斯特?”没有听到皮克斯尔精灵的回应声,于是她迅速扭转门把推开了门。凯瑟拉?布莉儿立即发现兰尼斯特的弯刀和旅行斗篷不见了,想都没想,她的目光就移向了床榻。床铺已经整理过了,被子整齐地叠着,但是,对那位整洁的黑暗精灵而言这没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