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作者:枫夜临      更新:2019-07-28 09:10      字数:4207

凯瑟拉布莉儿滑向床榻检视着叠好的被子。叠得很整齐,但卷得不紧,于是她明白床铺是很久之前就整好的,昨晚这张床根本没睡过人。

“怎么了?”她自问着。最后扫了一眼这小小的房间,她走出去回到大厅。兰尼斯特以前也曾从秘银厅不告而别,而且常常在夜里离开。他通常是到银月城去,那座神话般的城市在东面,离这儿只有一个星期的路程。

为什么这次凯瑟拉布莉儿会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这种以前也出现过的情形会让凯瑟拉布莉儿觉得有问题?凯瑟拉耸耸肩,想忘了它,抑制住心悸的感觉。她在瞎操心,她对自己说。她失去了奥兰多,所以对其他朋友都有过强的保护欲。

凯瑟拉布莉儿边想边走,不久就在另一扇门前停住步子。她轻拍着门,里面没有反应不过她也明知道里面的人还没起床。她砰砰响地用力敲了几拳。从屋里传来了一声叹息。

凯瑟拉布莉儿径直推门而入,跪到那张小床前拉下熟睡的吉格斯盖着的被子,开始挠他的胳肢窝。

“嘿!”胖乎乎的半身人大声叫喊着,刚刚才挣脱在梦中由杀手阿尔萨斯因莫比莱给他的试炼。他很快就醒了,伸手去拉回掀开的被子。

“兰尼斯特在哪儿?”凯瑟拉布莉儿问,更用力地拉扯着被子。

“我怎么知道?”吉格斯抗议,“我今早还没出过房间呢!”

“起床。”凯瑟拉布莉儿对自己尖锐的声音感到惊讶,她的口吻竟那么强硬。不自在的感觉又一次撕扯着她,这一次更强烈。她环视周围,想分辨出究竟是什么让她突然陷入了焦虑。

她看到了黑豹雕像。

凯瑟拉布莉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那件物品,那是兰尼斯特的至爱之物。它怎么会在吉格斯的房间?她大惑不解。为什么兰尼斯特留下它走了?这一刻,她的情感胜过了理智。她跃过床,把被子扔到吉格斯身上他立即把自己从肩往下裹得紧紧的,一把抢过黑豹。接着,她又跳了回来,拉扯着半身人的铺盖。

“不!”吉格斯争着拽回被子。他脸朝下扑进床垫,抓住枕头一角,蒙住了头。

凯瑟拉布莉儿提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床上拎起来,拖过房间,塞进桌边的一把椅子里。仍用枕头蒙住脸的吉格斯脑袋扑通一声落到了桌上。

凯瑟拉布莉儿一言不发地攥住枕头另一角,安静地站着,然后突地一抽,将它从大吃一惊的半身人手中扯了出来,让他的脑袋重重地直敲到了什么都没垫的木桌上。

满口呻吟和抱怨的吉格斯在椅中坐直,粗短的手指扒拉过又软又卷的褐色发卷,睡了一整夜,它们的弹性丝毫不减。

“怎么了?”他问。

凯瑟拉布莉儿把黑豹像拍到桌上,立在半身人面前。“兰尼斯特在哪儿?”她心平气和地再问了一次。

“也许在地下城。”吉格斯发着牢骚,舌头舔了舔可能被敲松了的牙齿,“你怎么不去问阿莱格里?”

提到矮人王让凯瑟拉布莉儿泄了气。去问阿莱格里?凯瑟拉无声地苦笑。阿莱格里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他深陷绝望,就算全部战锤族的矮人在半夜里起来走光了他可能都不会知道。

“所以兰尼斯特把利比亚留下了。”吉格斯轻描淡写地带过。

但他瞒不过这位深具洞察力的女性。她凑近半身人,盯着他,深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怎么了?”吉格斯又是一脸无辜地问道,感觉到凯瑟拉咄咄逼人目光的热度。

“兰尼斯特在哪儿?”凯瑟拉布莉儿问,语调可怕地平静,“为什么你拿着大猫?”

吉格斯摇摇头,无助地号哭起来,又一次做戏似的将头磕在桌上。

凯瑟拉布莉儿看着他究竟想演哪出戏。她太了解吉格斯了,不会被他的把戏骗倒。她一把抓住他的褐色卷发,逼他扬起头,另一只手揪起他睡衣的前襟。凯瑟拉能看出来,这无礼的举动把半身人吓坏了,可她却毫不心软。吉格斯被从位子上拎了起来。凯瑟拉布莉儿一下子抓起他,把他拍到墙上。

凯瑟拉布莉儿蹙起的眉舒展了些,她摸索过半身人的睡衣,发现他没戴着红宝石魔坠一件他绝不会脱下的东西。不断滋长的好奇和不安的心情袭向她,她越来越肯定的确是有了大麻烦。

“肯定出了意外。”凯瑟拉布莉儿说着,眉皱得更紧。

“凯瑟拉布莉儿!”吉格斯嚷着,低头看着他长满毛的脚悬在地上,“而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凯瑟拉布莉儿继续。

“凯瑟拉布莉儿”吉格斯再次号哭起来,想让这激动的女子心软下来。

凯瑟拉布莉儿双手提着半身人的睡衣,让他离开墙面,又更重地把他拍了回去。“我失去了奥兰多。”她厉声道,这话点醒了吉格斯:他可不是在和一个有理性的人交涉。

吉格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阿莱格里战锤的女儿总是团队中最为头脑冷静的一个,是她的沉着使其他人团结在一起。甚至连冷静的兰尼斯特都将凯瑟拉作为是非标准的路标。可现在……

在凯瑟拉布莉儿怒气充盈的碧眸深处,吉格斯看到了刻骨铭心的痛楚。

她又一次将他拖离墙面,再撞了回去。“告诉我你知道的。”她的语气出奇地冰冷。

吉格斯的后脑被撞到了。他害怕,非常害怕,既是为凯瑟拉布莉儿,也是为自己害怕。她的悲痛将她引向绝望了吗?为什么他突然卷进所有这些事里去了?吉格斯这辈子想要的只不过是一张暖床一顿饱餐。

“我们该去找布鲁”他的话音被凯瑟拉布莉儿掴在他脸上的一掌骤然截断。

吉格斯抬手摸向刺痛的面颊,觉得那肿了起来,他简直无法相信会发生这种事,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面前年轻的女子。

凯瑟拉布莉儿的狂暴反应同样吓着了自己。半身人见到泪水从她变得柔和的眼中涌出。她颤抖着,吉格斯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怎么样。

半身人考虑了好一会儿自己的处境,开始怀疑迟几天和迟几个星期说出真相究竟有什么不同。“兰尼斯特回家了。”半身人轻轻地说道,他永远都是这样,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为结果担心是以后的事。

凯瑟拉布莉儿多少放松了些。“这里就是他的家。”她说,“你指的当然不会是冰风谷。”

“是坎塞洛城。”吉格斯更正。

就算凯瑟拉布莉儿在后心中了一箭,也比不上这个词对她的伤害力大。她松手将吉格斯掉落到地上,自己向后跌坐在半身人的床边。

“他把利比亚留给了你。”吉格斯解释着,“他非常在意你,还有那只大猫。”

他安慰的话语不曾动摇凯瑟拉布莉儿脸上恐惧的神色。吉格斯真希望他还拿着魔坠就好了,那他就可以用魔坠不可抗拒的魔法力使她平静下来。

“你别告诉阿莱格里,”吉格斯加上一句,“兰尼斯特走得可能还不是很远。”半身人想出了个主意,添油加醋地把路绕远了。“他说他会先去见艾拉斯卓,好决定该怎么走。”这不完全是真的兰尼斯特只提起过他也许会在银月城歇歇脚,以便证实他所担忧的事情但吉格斯认为该让凯瑟拉布莉儿多抱有一点儿希望。

“你别告诉阿莱格里。”半身人再强调一次。凯瑟拉布莉儿仰脸看向他,脸上是吉格斯所见过的最哀怨的神情。

“他会回来的。”吉格斯奔过去坐在她身旁,“你了解兰尼斯特。他会回来的。”

对凯瑟拉布莉儿来说,这样的事实已经让她无法承受。她轻柔地从胳膊上拉开吉格斯的手,站了起来。她看一眼立在小桌上的黑豹像,却没有力气去取回它了。

凯瑟拉布莉儿缓步走出房间,回到自己的卧室,无精打采地倒在床上。

兰尼斯特在洞穴阴凉的阴影中睡了半天,这离秘银厅的东大门已经有很远了。初夏的空气已饱含熏人的暖意,连来自山中冰河欢下的清凉微风也消融在碧空夏日的热力中。

黑暗精灵睡得不久,也不沉。因为一静下来他就会想起奥兰多,他的朋友们,还有遥远的记忆,关于那个恐怖的地方的记忆:坎塞洛城。

恐怖之至,美丽之至。就像那些造就它的皮克斯尔精灵一样。

兰尼斯特移到这个浅浅洞穴的洞口,边吃东西边惬意地沐浴着午后明媚和煦的阳光,还一边听着各种动物的鸣唱。这和他那个幽暗地域的家多么的不一样!这里是多么的美好!

兰尼斯特把干粮砸到地,一拳锤向身边的地面。

当这虚假的希望在他绝望的眼前摇晃时,它们曾真的那么美好。他一生中想要的就只是逃离族人的生活方式,让自己与世无争地过下去。于是他来到地表世界,不久便认定这里这个有鸟啭虫吟,暖阳高照,皓月当空的地方才应该是他的家,而不是深深地底,无数坑道中无尽的黑暗。

兰尼斯特伊斯坎达选择了地表世界,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结识了亲密的新朋友而后就因为他的存在,将他们全拖进了他引来的黑暗中。这意味着奥兰多死在兰尼斯特亲姐姐的诅咒中,整个秘银厅将沦入危险之境。

这意味着他的选择是错的,他不能留下来。

自律的黑暗精灵很快就镇静下来,取出了更多的食物,虽说愤懑之情如鲠在喉,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他边吃边考虑着行程。前面的路要翻过山,经过一个叫彭加伦的村庄。兰尼斯特最近去过那儿,他不打算再去。他最后决定,不能沿着路走。那么取道银月城如何?但因为现在已经到了交易季节,兰尼斯特怀疑艾拉斯卓会不会在城中。即使她在,她能为他提供什么有用的建议吗?

不,兰尼斯特已经定下了最后的行程,不需要艾拉斯卓再来确认。他收拾好东西,叹了口气。没有了亲爱的黑豹相伴相随,前路看来竟是如此寂寞。他走出洞穴踏入白昼,直往东走,离开了那条向东南去的大路。

她已经错过了早餐,还有午餐,她的胃却仍未发出抱怨。她依旧静卧在床上,深深陷入一张名为绝望的网中。她已经失去了奥兰多,就正在他们准备结婚的前几天。现在,又失去了兰尼斯特她像爱着那个野蛮人一样爱着的他,同样也走了。仿佛她的整个世界都已经碎作齑粉。顽石筑就的地基忽然化成了风中沙砾。

在她整个年轻的生命之中,凯瑟拉布莉儿都是个战士。她不记得她的母亲,也想不起她的父亲,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地精突袭十镇,他们都被杀了。阿莱格里战锤收留了她,将她抚养成人,视如己出。凯瑟拉布莉儿在阿莱格里的矮人族人们中生活得很好。但除了阿莱格里外,其他人都只是朋友而不是家人。凯瑟拉布莉儿打造了一个家,一次加入一个新成员首先是阿莱格里,接着是兰尼斯特,然后是吉格斯,而最后一个,就是奥兰多。

现在奥兰多死了,兰尼斯特走了,回到他讨厌的故乡去了。而且,照凯瑟拉布莉儿估计,他是不可能回来了。

面对这一切,凯瑟拉布莉儿完全无能为力!她眼睁睁看着奥兰多寻死,看到他锤落的洞顶巨石砸向自己,好让她逃出蜡融妖的魔爪。她想帮他,但失败了。而到最后,所有的一切就只剩下一堆瓦砾和那把提玛欧斯之牙。

之后的几个星期里,凯瑟拉布莉儿就摇摆在控制力的边缘,徒劳地想要挣脱快要令人麻木的哀思。她常常哭,但也常常在一开始啜泣出声时就深吸一口气,用微薄的意志力控制自己不要哭下去。她惟一可与之交谈的人就只有兰尼斯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