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香陨
黎氏待要再说，一转头，就看宋辽脸上半点也没有着急的痕迹，心上忽然往下一沉，想了想，到底点了头：“滚出去。”丫鬟们听着世子替她们求情，一个个如闻大赦，给黎氏与宋辽两个磕了头，顿时做了鸟兽散，连着董云清身边竟也没留人。
宋辽看着房中服侍的人都退尽了，这才从袖中摸出一张帖子来，红底黑字，边儿上还描了云纹，正是府里的帖子。黎氏看着宋辽忽然摸出帖子来，先是有些疑惑，转瞬明白过来，险些站起身，定一定神才道：“你这孩子，扣下帖子作甚？难道你不想救你娘子了？夫妇们哪有不吵架的，又何必如此！”才转头要叫人进来，就觉着宋辽的手掌按在手上。
“阿娘，您别管，这事儿我有分数。”宋辽脸上不急不怒，无喜无悲，偏是这样，越发地叫黎氏心惊，大郎分明是不想要董氏腹中那个的性命。便是黎氏不喜董云清，可到底挂心孙儿，当下急道：“大郎，你这是要作甚，这血流多了，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宋辽抬脸对着黎氏一笑，轻声道：“好好地就要掉，可见原本就不是个什么好的，指不定还是个，讨债的。”他一早不想留下董云清腹中的胎儿性命，可倒也没想着老天有眼能叫董云清自家小产。那还救甚救？岂不是辜负了上苍一番好意！不然怎么叫送贴子的人就与他撞上？
黎氏听着宋辽这样无情的话，身上冷得像是置身冰窖，牙关也叩响了，却是开不出口来。
宋辽看一眼黎氏，又算一算时辰也差不多，这才起身，施施然往内室走去。房内一股子血腥气，宋辽蓦然间问着，几乎连气也透不出，离在门前向床上看一眼，就看着床上一片血红，董云清卧在血泊上头，像是听着他的动静，竟还转过头来瞧了眼。就是离得远，那双眼也是黑黢黢的，竟叫宋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到了这时，宋辽才唤了人进来，先把方才扣下的帖子递出去，叫门上管事急往御医署请御医，转而又向黎氏道：“还请阿娘往阿婆那里走一趟，缓缓地与她说，莫要惊了她老人家。”
黎氏嘴唇动了动，又向室内看一眼，到底叹出一口气，立起了身，向前走了两步又把脚站下，背着身与宋辽道：“大郎，只望你日后不要后悔才好。”宋辽竟还能笑出来，道是：“我怎么会后悔呢？”黎氏叹一口气，也不再说，扶着丫鬟出去，吩咐门上备车好往建康大长公主府去。
耽搁了这一回，等御医来时，董云清身下流的血早已将床上的被褥都浸了，莫说孩子了，连着董云清都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是以连着药方子也不开了，只扎了两针止住董云清身下的鲜血，就请府上预备后事，拎着药箱子就走了，连着诊金也没收。
到了这时董云清的神智倒是清明了许多，知道这是宋辽不信孩子是他的，故而不肯救他们母子性命，心上把宋辽恨毒，不肯就这样去了，便宜了这个心胸狭隘，刻毒阴损的男人。又晓得现在说甚宋辽都不会信掉了的那孩子是他的，也就不要说甚叫他后悔的话了。
要说董云清原也是个聪明乖觉的，不然也不能在小娘子时就在京中挣下贤名来。只是嫁与宋辽之后婚姻不顺，夫妇间相敬如冰，便是董云清有刚强太过之过，可宋辽也一样占了个自傲自卑，难以相处的错处。日子久了，董云清又是个心高气傲的人，难免生出怨恨来。安西候府这头就不说了，黎氏原就是个护短的，又觉着亏欠宋辽，再没有为着董云清去骂宋辽的道理。而靖远候府，靖远候董继宗外头看着风度秀逸，又有重情重义的美名，实则自私凉薄，他把董云清嫁给宋辽原就是为着奉承晋王，哪里肯替董云清出头把晋王得罪了。而靖远候夫人卢氏，她素来深衔董云清生母乔氏，自然更不会为董云清说话。而董云清生母乔氏不过是妾，又哪里有她出头说话的地呢，直把董云清抛得孤苦无依，心上更生怨恨。
等着乔氏临死前将她冒名顶替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董云清，真好叫董云清魂飞天外。心上也不知是怨是恨是怜。怨的是乔氏做甚把这些告诉她，不然她依旧是那不是嫡出也似嫡出的董氏大娘；恨的是，乔氏为着自家一点私心，图赖上董继宗这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以至于害了母女们终身；怜的自是乔氏一片真心，却付与了沟渠。
更是因着乔氏这一番诉说，叫董云清想起她与蒋存孝的有缘无分，只以为自家要是嫁的是蒋存孝必定不能落在今日这个境地。这个念头一起就纠缠不去，等她知道蒋存孝也一般夫妇不睦时，更是入看魔障，糊了心智，这才会一错再错，以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境地。
如今董云清神智恢复了清明，想着自家将死，她一死，没几年宋辽自然会再娶个如花美眷，依旧做他的安西候世子，未来还好做安西候，她偏不能叫他痛快了，倒不如把宋辽心上的疑惑做实了，好叫他恨，偏又不能拿人如何，也好折磨他一世。便他宋辽是大长公主的孙儿又如何？那边也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府，都是差不多的人，谁强得过谁呢？
就是安西候府想要以势压人，除非告诉皇帝呀。要是宋辽肯丢这个人，她倒也服气。暗地里报复？更何况他宋辽还是个跛子，就是要打，又怎么打得过蒋家大郎。更何况当日议婚的就是蒋家大郎。她今日落到这个田地，固然是宋辽刻忌狠毒，可要不是董继宗与卢氏贪慕富贵，放着好好的蒋家大郎不许，非要攀这公主府高枝，如今也该着他们有报应了。
想在这里，董云清眼前花了花，好象又看见蒋存孝从花园里经过的背影，肩宽背阔，步幅有力，不禁长长地叹出口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