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
作者:陆魔王      更新:2019-07-28 22:06      字数:3749

戒律门。长明殿内

长明殿里惯例是会点一连片的长明火烛。每支约莫成年男子手掌般大小,一指的高度,配上乳白色的烛身,于暗影里晃着橘黄色的光倒显得有几份阴森鬼气

而莫颉前不久受了戴意舒一掌伤了根脉,面色苍白虚弱,脸上又覆了殿内的阴影,更显得可怖起来

他的衣袍余摆上已然是生了一层薄冰寒霜,可莫颉仍是跪的笔直,不见一星半点的懈怠戴意舒心下不耐,用了个破门而入的法子进来,声响自然不小。

可莫颉却也只是稍微往那处斜了下眼,便又变成这幅死气腾腾的模样。

好在那曾晋虽是迂腐,但终归是个明事理的得力弟子,入戒律门也属众弟子中最早的一个,处事颇有章法。

眼见着拦不住戴意舒进去,倒不如替他把外头的麻烦都清扫干净,戒律门往日便已在宗内积怨颇深,如今莫颉成了这幅样子,难免又其他长老来乘机滋事

戴意舒前脚进了长明殿的门,曾晋后脚就施法将戒律门封了个严实,又命众人只对旁门道门内有机密要事,这才歇脚

而戴意舒这刚踏进长明殿一步,便被寒气激的一哆嗦。这寒冰心果然名不虚传,至阴至寒,奇寒无比,一颗便已惊人,就别提一连用九颗摆了个聚灵阵了

说来惭愧,戴意舒无论哪方面都称的上人中龙凤,可唯独一点表示他的软肋——他在黑处看不清事物,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

虽说殿内有不少长明灯亮着,但终究是昏黄一片。戴意舒便自个儿从手掌心里催生了团雷火为自己照路,也顺便撤去了护身云雾,好看的更清楚些

愈是往殿深处走,寒气更甚。好在冰水本同源,他从丹府里抽了道水灵气贴在身上,运转一个周期后,寒气自然不如从前,也让人感到舒适的多了

不消数百步,他便隐约瞧见个人形出现在前处不远,比正常人的站姿矮上一矮,许是跪着才能有的高度。近期也再无旁的受罚弟子,确是莫颉无疑

此时的莫颉正万念俱灰,神思涣散,哪能察觉的到有旁人近旁。直到戴意舒到了他跟前,莫颉还是心无旁骛的跪着,没半分反应,好若一个死人般

戴意舒着实为他这幅模样吃了一惊。他顾不得再想该如何摆出原主的形态,便半蹲至莫颉身侧,伸手贴上了莫颉的后颈赶紧渡了几道灵气过去。接连输了三个周期,掌下的冰凉的温度这才高上几份

要说莫颉再如何也是威震一方的大能人物,修为又在诸位平位长老之上,才跪了一个时辰不足断然是不会落到这般落魄境界的

但他先前遭了戴意舒的伤,五脏虚羸,六腑不强。再加上莫颉心灰意冷没了运功抗寒的心思,此时的他与凡胎俗骨的普通人也好不到哪去

莫颉结了寒霜的眼睫颤了一颤,他甚是僵直的稍转头瞧了戴意舒一眼,却是终耐不住寒气入腑的苦痛向一侧栽了下去。

戴意舒则一把揽了他冰凉的身躯入怀,握了莫颉的手并指去探他的脉象

正如戴意舒所料,莫颉旧伤未愈又添寒毒,灵脉俱为薄霜所覆,情况差的紧

他暗叹自己许是倒霉运上头,不免也动了徐子阳口中换个弟子的念头。自己这个嫡传弟子着实可怕,对自己也真真儿是下的去这般狠手。按着他对莫颉的了解,这兴许只是出苦肉计罢了

倒不是自个儿不信他,只是已经有了先见之明摆在哪,也由不得戴意舒不多想一些。毕竟是自己笔下的人物,多少城府心机还是知道一点的

在《且看且成神》这本书里,莫颉善用苦肉计的本事都是出了名的

在和主角一同算计原主时,莫颉自断一臂,借此嫁祸给使君城主府的少城主叶如是。

原主再如何不把自己这个弟子放在眼里心上,但终归是自己门下的人,他也懒得多问几句,便出手把叶如是杀了。自此就和使君城主结下了血海深仇,再由主角从中一挑拨,坑害原主的时候叫骂声最高

可话虽如此,戴意舒还是狠不下心,仍是耐着性子莫颉体内送着灵气,助他化解寒毒

此刻,若叫旁的人见了莫颉这幅驯服的样子定然是要诧异万分的

往日里狠辣戾重的执法长老已是全然把自己的命门暴露给了戴意舒。他整个上半身几乎都倚靠在了戴意舒的怀里,双眸紧阖着,薄若刀锋的唇色近白

长明殿内的烛火仍亮着,寂籁无比的殿内唯有这一块地界有着光亮。烛身上已洼了一汪融化了的烛脂,显得明晃晃的

戴意舒一口气输了自己近半成的灵力才罢手,莫颉与他灵根相似,相融相成不是甚么难事,故而他才放了手脚去做

莫颉身上冷得可怕,就连发梢上都眼见着覆了层寒霜,逶迤的暗色袍衫衣摆已然含了薄冰。戴意舒本源属水,多少是有些畏寒惧冷的,如今怀里再多了一具冰块似的躯壳,便愈发觉着不适

他口鼻间呼出一袅白雾热气来,衬的戴意舒面色更若雅玉,玉骨仙风。而莫颉的脑袋正抵着他的肩膀,捎着寒气的吐息尽数吹上了那截露出衣襟的脖颈

戴意舒皱眉,伸手想要把莫颉的头拨开些许。他的右手方才抚上莫颉的面颊,还未等他有所动作,后者就颤了颤生了冰碴的眼睫,张开了眼

按照《且看且成神》中原文所述,莫颉作为二号反派,也属重要,为了迎合大众口味,相貌也算一等一的好

戴意舒曾引用过一句《白石郎曲》形容他道:“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如此一来,到莫颉真出现在他眼前头时,于原文所言确是无所出入。只不过那双狭长无比的眼替他平添了几份阴鹜,破坏了莫颉清雅潇洒的模样

可如今他方醒不久,不免有了段神思不清的空档期。莫颉有些愣愣的瞧着戴意舒的一侧脸,情态少了平日里习惯而为之的威严沉闷,倒看起来像个涉世不深的青年人物了

不知怎的,戴意舒看着他这幅样子,却是兀的想起件再遥远不过的事情来。想那年莫颉年少刚入宗门,在刍重峰山门前倔着性子长跪了数月。原主初次出了府邸见到莫颉时,他也是这个眼神——

欣喜,难以置信,还有些许如愿以偿

莫颉入门时不过十六七的年岁,身量不足,约莫到原主胸口左右,又瘦弱的很,比主角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好若弹指一瞬,现如今他不仅成了执掌刑律的大能,修为精进,居然比戴意舒高出许多来

戴意舒实则不算矮小,和寻常修士差不了太多,莫颉却比他还要近乎高出一个头来。也不知是吃了什么,长的这么迅速

莫颉倚靠在戴意舒怀里,他仍是有些不能思考,只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着实好闻的紧,又暖似冬阳

周遭冰寒入骨,莫颉能察觉到寒毒正沿着脉络凝结蔓延,即使这样,他也不愿去运了灵力去让自己更舒服些许

他的心里甚至存了片刻的恶念。若是当初莲华道祖咬死了不收自己为徒,自己又何至于到这幅境地!

想一个孤苦伶仃的孩子,只身一人往天下闻名的修道大宗参加试炼。虽说侥幸进了内门做弟子,可到底人人都仰慕强人尊者,都想近些再近些

渴望深扎心底,由小滋大,由浅变深,趋于成魔。一来二去,难免心生依赖,难以自脱

戴意舒不知他心里的绕绕弯弯,只觉得肩上靠着一个脑袋重的很,便漫不经心的屈指弹了弹莫颉的额头:“醒了?起来”

他本是无心之举,并无其余的亲呢平近之意,言辞语气间也是原主惯端着的姿态。可这话落在莫颉耳里,却成了其他意味

莫颉先是一怔,清明些许。随即苦笑一声:“师尊?”他先是试探性的轻唤了一声。饶是早已熟识鼻间那若有若无的莲花香气,莫颉也压根没想着莲华道祖本身能到这地界来,只当自己生了幻想

因搁他印象里,那人是断然不会做出这般举动来的

戴意舒只道:“如何——”

他余音未落,便忽的被莫颉张臂抱了个满怀。要说戴意舒到底是个成年男子,自然比不得豆蔻少女和孩童的孱弱骨架,至多比旁的男性玲珑一些罢了

可经遭莫颉这么一抱,竟恰如其分的洽在他怀里,刚刚好。莫颉虽说缓过来了些许,可也冷的要死,活像是掉进了冰水窟窿里般

戴意舒碍于位置的缘故,迫不得已将下颚稍抬起,将头搭在了他的肩上

戴意舒眉头紧锁,原主向来不与人接触的洁癖此时仍在作怪。他腾出一只手便想给莫颉一掌,可下一刻,胃里翻腾的恶心却被莫颉身上不甚浓烈的血腥味止住了

这时他才忆起,莫颉先前已受了他一击,又受了寒毒侵袭。若是原主自然不会顾及这点,可毕竟现在这幅壳子里的是戴意舒,无论如何也是下不去手的

罢了。抱一会儿便抱一会就是

察觉到怀里的人并未反抗,莫颉更是明了这是不过幻象的念头。殿内无人,唯有点点烛火明暗,他又神思混沌,自然是一反平日里孤言寡语的模样,自言自语的倒出了一肚子的话

莫颉道:“师尊,我错了……”

戴意舒不支言,只听着他语气哀戚,多少有些心软——莫颉再如何,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自己与他父亲已是无异

接着又听莫颉呓语道:“您别赶我走,我对周梦雪真确无情谊可言……这些年来年了,好不容易等您出关,这才和师尊您得以相见……”

莫颉此话半分不假,漫漫万年,他见戴意舒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成了长老之后更是搬出了道祖府邸,从此苦挨时光,修道之人漫长的岁月反而成了累赘

话以至此,戴意舒还能作何反应。倒也不是他圣母情怀,只是这么多年来,莫颉确也没做过甚么欺师灭祖的事情来。他暗叹了口气,安抚似的轻拍了拍莫颉的后背,顺势又渡了道灵气过去

戴意舒只好叹道:“罢了。本座原谅你便是”

莫颉得了想要的答案,又加之他方才输进去的灵力有安神凝气的作用,便有些昏沉欲睡

戴意舒掐了个诀护住他不受寒毒,又约莫时间也差不多了,主角应是到了试炼之地,便把莫颉轻放在地上,施了个缩地成寸的本事

只是他一时心切,并未注意到,在自己的身形方消失在原处时,有甚么东西从他的腰间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