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只觉得眼睛发胀、头脑发痛,她哭够了,心里重新变得麻木起来,先前的那些愤怒跟疼痛一下子变得好遥远,似乎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似的。她呆愣愣的站起来,下意识地朝厨房的角落走去,掀开米缸的盖子准备煮点稀粥做全家人的早餐,可是那缸底明亮亮的反射着光,已经一粒米都没有了。
“天啊!”合荼在心底里崩溃的叫了一声,她突然觉得很无助,似乎她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地狱,马上就要被那灼人的火舌给烧到了一样。她焦虑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无措的想着办法,可是却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到最后,她的心底里忽的浮起一阵浓浓的软弱,这股软弱彻底把她打败了,她用手捂住脸,再次绝望的哭泣了起来。
她哭的十分忘我,几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等她把手放下来,准备洗一下脸时,却发现郑溪就站在自家厨房的门口。他探着脑袋,犹豫的望着她,却又不敢踏进门来,看见合荼停止了哭泣,把目光转向了他,他这才匆匆地露出微笑,有点手足无措的看着她。
合荼被他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正待要骂人,可是马上想到他已经把自己刚才哭泣的样子全收进眼底了,她的脸不禁一红,把涌到喉咙口的话全都咽了回去,转身匆匆地朝里间走去。她心不在焉的洗完脸,似乎带着什么期盼似的走出来,见他还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不禁觉得恼怒起来,低声斥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郑溪急忙说道:“没有,没有,我就是路过,听见你在哭,还以为你们又吵架了,就过来——”
合荼没等他说完,就冷笑道:“就过来准备劝架是吧?我们好得很,不劳你大驾,你赶紧走。”
郑溪愣愣地看着她,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这也没惹你啊,我......”
合荼见他唯唯诺诺的,脸上带着委屈又讨好的神情,心不禁一软,再仔细想一下他的话,他果然是没惹过自己的,相反,那次债主要债的时候还帮了自己的忙,解了那个难堪的围,可是虽然他没惹过自己,为什么自己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为难他,在言语上要占他些便宜,合荼却也想不通。她垂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闷闷的说道:“你进来吧,进来喝杯茶。”
郑溪受宠若惊的看着她,欣喜地踏进了门,他在桌边寻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瞧着合荼给他泡茶,一边回头朝客厅的方向看了看,问道:“加桦呢?一大早又出去了?”
合荼冷笑了一声,边把开水倒进盖碗里,边冷冷说道:“他出门?赌了一晚上,刚才才散了,这会儿睡大觉哩。”
郑溪正待要寻个什么话题,以免两个人呆着尴尬,听合荼这么说,他急忙应和道:“加桦也真是的,怎么就改不了这个毛病,赌来赌去的,非得要把这个家给败了不成。”
“还等他败?你看看这个家现在哪有家的样子?”合荼憋了一早上的委屈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也不顾郑溪是不是外人了,一股脑的说道,“这个家现在就剩个空壳,总有一天,他连这个空壳也要全送进别人的口袋里,我看他才罢休。”
“那也不至于。”郑溪见她说的严重,不由得劝道,“加桦这个人人还是很好的,就是一时没辨清这个玩意儿对他有什么坏处,你平时劝劝他,说不定以后就改过来了。”
“我劝了几百次几千次,你看有用没?”合荼砰的一声把盖碗放到郑溪跟前,恨恨的说道,“以前还只是在麻将馆里赌,现在把人都带到家里来了,我还能怎么劝?我看只要我死了,他才能回心转意,好好过日子,可惜那时候我已经不在了,跟他过好日子的也只是别人!”
郑溪看着她,见她是真的心灰意冷,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他斟酌着,要说些什么话来振奋一下她的心情,蓦的又听见合荼冷笑道:“我现在只能请你喝一杯热茶,其他的请不起,家里米缸面缸都空了,我跟两个孩子就等着饿死,连一顿稀粥也请不起你,你喝了茶就赶紧走吧。”
郑溪没想到她家里已经困难到了这种地步,他本就是个耿直的人,有什么话有什么事就直说直做,当下听了合荼这句话,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从口袋里拿出来几张纸币放在桌子上,说道:“家里都困难成这样,这些钱你先拿着用吧,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以后家里经济好些,你再还我吧。”
合荼还要把心里的委屈跟愤怒一泄而尽,突然听见郑溪这么说,见他果然拿出钱来放在桌子上,她就不禁愣住了,好半天,她才喃喃说道:“不要,不要,我不要,你拿走,你现在赶紧走。”
“都这个时候了,还客气些什么。”郑溪生怕她不要钱,急忙站了起来,做出要离开的姿势,“我跟加桦毕竟也是朋友,帮朋友也是正常。”
合荼看着他那张真诚的脸,心里突然觉得五味杂陈起来。昨晚他说要借自己钱的时候,她还以为他是在说笑,是在嘲讽自己,然而现在明白他是真的想帮自己,她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但是又不想很明显的表现出自己的歉意,她僵直的站着,不说一句话,直到郑溪迈出门去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先打个欠条给他的。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她心里想着,扭头看了那几张纸币一眼,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算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还是先买点米,不能让两个孩子饿着。”心里打定主意,她就不再顾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趁着家里人都还没醒,她把钱揣在兜里,关好门,疾步朝着外面走去。等她叫人帮着运回两袋米和面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东边了,程晏蹲在台阶上,不知道妈妈去哪里了,正左顾右盼着,蓦的看见合荼进来了,忙跑上前,抬头问道:“妈妈,你去哪里了?”
“我去买面。”合荼朝屋里看了一眼,问道,“弟弟呢?”
“弟弟醒了,在床上。”程晏指了指屋内。合荼放心的点了点头,摸了摸程晏的一张小脸,因为家里的困难暂时缓和了而感到心情愉悦,问道:“有没有洗脸刷牙?”
程晏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妈妈去哪里了,我还想去找你呢。”
“没事,妈妈回来了。”说着,合荼拉起程晏的小手,指挥着那人帮自己把米面倒进缸里面,请人家喝了口水,那人才离开了。她马上着手淘起米来,煮了一锅稠稠的米粥,弄了两样小菜,这才照看着程晏洗过脸,又去卧房里将程霖抱了过来。卧房的床上,程加桦还兀自酣睡着,合荼几乎逃离一般带着厌恶的表情从卧房里冲了出来,深呼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在饭桌旁坐下。她一边喂着程霖吃饭,一边心里盘算着剩下的钱要怎么计划着来用。家里的炭也不多了,得让人拉一车炭来,一车炭的价钱也不低,买了之后剩下的钱就没多少了,还要交电费,总是点着蜡烛,生活很不方便。这么一算,还剩下一些钱,得存起来,将来程晏上学了还得给她交学费。想到这里,合荼心里蓦的想起那些债主来,她只顾着计划以后的生活了,却没把那些债给算进去,手上这笔钱还是别人借给自己的呢,她的心顿时又发起愁来,愁钱从什么地方来,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欠的一身债给还清楚。
她愁了一整天,从天亮愁到天黑,愁到程加桦睡醒,在厨房里遍地找吃的。那会儿合荼正在和面准备蒸馒头,他就在合荼的旁边绕来绕去,不时掀掀这个盖子,翻翻那个锅子。他抱着肚子,气急败坏的问合荼:“饭呢!饭呢?一点吃的都没有吗?”
合荼一肚子的怨气,哪里会给他好脸色,只是冷冷的说道:“哪里有粮食,没粮食了,我们全家就等着被饿死吧。”
程加桦瞅了她一眼,掀开米缸的盖子看了看,突然笑了,“没粮食,这一缸的米从哪里来的?难道它还能自己变出来?你快点做饭,我要吃饭,我快饿死了。”
合荼扭头气咻咻的瞪着他,斥道:“你天天就知道赌,赌完了饿了,就来朝我要吃的,你一分钱都不给我,米缸面缸早就见底了,要不是别人借钱给我,我哪里有钱去买面买米,哪里有钱还供着你们吃饭!”
“有面有米就行了,你还叨叨些啥。”程加桦不耐烦地在饭桌旁坐下,丝毫也没听进去合荼的话。
“现在是有,但也总有吃完的时候,那时候怎么办?难道你是真的想让我们饿死在这吗?”
“烦不烦!我就想吃个饭!”程加桦砰的拍了一下桌子,低声吼道。合荼咬着嘴唇气恨的瞪着他,忽的一转身,用力地揉着手上的面,似乎那面就是程加桦,她要把他揉扁了揉的没气了才甘心。
程加桦吃完饭,又背着手准备去出门了。合荼眼疾手快,堵在门口,下定了决心今晚不让他出这个门。
“你这个妇人!”程加桦气急败坏的看着她,一把推开她的身体,大踏步朝外面走去,走了两步,他又突然站住,回头跟她说道,“不是让你赶紧把电费交了吗?怎么还黑糊糊的,等一会儿他们都来了,还怎么打牌?”
“你还要打牌!”合荼绝望的看着他,使劲的跺了跺脚,“你能不能把这个毛病给戒掉!”
程加桦压根就没听她的话,皱了皱眉头,说道:“明天赶紧交电费。”
“我用什么去交啊!我用命去交啊!”合荼用带着哭音的声音喊道,一屁股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她抬起沾满面粉的手捂住了脸,要哭出来了似的。程加桦听见她这句话,低头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摸索出来,他的表情就更加的气急败坏了,连声问道:“那你那些米面是跟谁借了钱买来的?你再跟他去借不就好了?”
“我一个女人家!你让我跟一个不熟的大男人去借钱!你能说得出来这种话!”合荼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绝望的嘶吼着。
程加桦眼珠子一转,待要说什么,眼角余光里突然飘过一个人影。他定了定神,略带惊讶的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黑摸摸的残破的围墙边,一个人影探出半个脑袋来,好奇地朝他们这边张望着。程加桦瞪起眼睛,喝了一声:“谁在那儿!”
那身影急忙走了出来,笑道:“是我,是我。”
程加桦瞧见是郑溪,脸色就更加不好了,他朝他翻了个白眼,回头对着哭泣的合荼说道:“你在家里给我好好待着,别老是跟外面的人来来往往的。”
“怎么,又吵架了?”郑溪何尝听不出程加桦语气里的意思,只是他将那些敌意都忽略了,仍旧笑眯眯的问道。
程加桦不友好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有事吗?”
“没事,就是路过,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就过来看看。”
“你倒是路过的勤的很。”程加桦说着,扭头就要越过他朝外面走去,蓦然听见合荼在身后喊道:“你不是让我跟别人借钱吗!就是他借我的,你去跟他借啊!”
程加桦停住脚步,惊诧的看了郑溪一眼。郑溪尴尬的笑着,忙挥了挥手,说道:“今天早上我本来是想来找你的,结果你睡着了,我就坐着跟弟妹聊了一会儿,见,见家里确实挺困难的,所以就......”
“你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是吧?我家的事用得着你来管?”程加桦觉得仿佛有人把自己全身的衣服给剥去了暴露在所有人眼下一样,他感到羞恼成怒,几乎要口出粗言,但他忍住了,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大踏步朝前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面。
郑溪瞧了瞧仍旧在哭泣着的合荼,手足无措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幼小的程晏出来了,用着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他时,他才有些失望的转身离开了。走到院墙彻底的把合荼的身影遮挡的去处,他才停下脚步,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目光变得幽暗下来。
这天晚上,如同前一天晚上,程加桦又同一帮人直赌到了天亮。合荼紧紧地关上卧室的门,上床睡下,想逼迫着自己跟以前一样入睡,只是客厅里人声喧哗,吆五喝六的声音此起彼伏,吵得她怎么也睡不着,再加上心里一堆心事,搅弄的她只是紧紧地皱起眉头,干瞪着天花板,感受着心里一阵一阵潮涌般的绝望跟愤怒。撑到了天亮,程加桦又是脸不洗脚不洗的躺倒在了床上,合荼气恨的看着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到了晚上他睡醒吃饭的时候,又催起了合荼交电费的事,话音还没落,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合荼还以为又是他的那群狐朋狗友来赌了,正憋着一肚子的气要发出来,却发现那群人的领头却是一个光头,他手里转着两个铁珠子,在厨房门口站定,眯着眼睛瞧着微弱的烛光下正在用着晚餐的一家人,嘿嘿的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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