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不欢而散,我又怏怏得飞回屋里,躺倒在床上,摸到天书,想了一想,虽着实腻烦瞧他油腔滑调,但这种因尚未学会,跟织女日日里,仍不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弄弄清楚,恐再误踩了雷区。若哪日,闹到神君跟前去,却怎生是好。
只好定了定心神,唤来了天书。
之前一场闹,心念里自全是织女这个美人,天书那厮当然也就化成个她的模样,娉婷而至。
我一看天书,杏眼桃腮,柳眉微蹙的绝代佳人样,单刀直入的说,
“今天,我绝不想动手,虽然我也是个女仙,但也不打女的。你莫惹我,我问你答,大家和和气气,好生说话。”
“陶陶,你好讨厌,这还要你说,今日我是织女哎,梵谷十届选美冠军,我就算再没皮没骨,也是一本有原则的书,都说了,演员的修养!!”
“那行,废话少说,今天我把织女得罪了,她生了好大一场气。但我真又不知为何,你且给我分析分析,到底那边出了岔子。”
“呀,织女可是出了名的温柔性子,”天书掸开水袖,摊出了蝶姿手势说道,“你倒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得罪了她?”
“没说啥啊,不过是闲聊了几句,凡界跟她名号有关的传说,牛郎织女什么的,也没说旁的。”我托着腮帮子,很委屈道。
天书一个荡袖,举手朝我兰花一指,道,
“你怎好跟她提什么天杀的牛郎,这可是犯了她的大忌讳。”
“牛郎怎么了?还真有这人?怎么,他们不是郎情妾意,离婚了?”我一脸诧异,原来乱子出在这牛郎身上。
天书又一个掷袖,并转了一个身段,道,
“牛是有一头牛,郎也算是个郎,合在一起,却根本不是你们嘴里说的那么回事。”
我看他在我面前唱戏一般把衣袖甩来甩去,又生厌烦,一把扯他坐倒,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演出织女的美态,心是诚的,演技太做作了,人家织女美得浑然天成,哪似你这般搔首弄姿。快乖乖坐好,只作个娴静模样即可。”
“太浮夸了些吗?是哪里不对?甩袖还是身段还是手势?”天书敏而好学不耻旁问。
“哪哪都不对。行了,这不是重点。别摆弄你的袖子了,我都急死了,你别折腾行不行。”我钳住他一双手,急急道。
“那牛郎到底是什么人,跟织女又到底怎么回事?”
天书见我急火攻心的模样,总算认真起来,斜膝坐定,道,
“牛郎就是个凡界的穷道士。有一日,牵着他那头老牛下山。突见西天一角,金光一闪,似有一物坠落。
这道士说来还真是有一些所谓的道行,尤其一双老眼,委实是尖。瞧着似不寻常,他便纵身上牛,一路疾赶,冲至山顶。却见半空悬着个女子,双手死死抓住一根金丝,脸色惶急。”
“啊!?这女子不会就是我们的大美人织女吧?”我忙问。
“正是织女!她彼时刚任织女一职,负责在锦域织造种因,技艺尚未成熟。一段丝捻得太长了,这锦域上啊,竟破出两人宽的一个大洞,织女忙飞身上前,正欲查看,触手一摸,没曾想整个人倏的一下就翻了下去。”
天书边讲边比划,还打算表演个美人坠,被我一把拦住。
“后来呢,你快说。”我推了推他,急急地问。
“后来织女自然就吊在半空中,还好她捻得那根金丝够长够粗,尚可支撑。”
“天书,不对啊,神仙就算掉落凡界,也不应该是件多大的事吧。我以前听得那些个神神怪怪的小说里,神仙经常没事就下凡历练一番的呀。织女为啥不就下凡好了?”
“陶陶啊,你还真是好傻好天真呐。凡界的传说如果都是真的,天机还是天机吗?”天书一脸高深莫测,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啊?那,如果掉下去了会如何?”我眨眨眼,搔了搔头。
“掉下去会如何,无可知,但神界与凡界,并不似你们想象的这样。天道轮回,本就没有个高低贵贱。神虽为神,有了不得的神通,但也只是跟凡界万物不同罢了,仍需遵从天道入轮回。在不属于神界的凡界,也是无可立足的。”天书道。
“所以......掉下去会死?”我猜测道。
“或者也不能说是死,至少不是你们说的那种死,但必是破了天道,不入轮回了。”天书答。
“我不太懂......”我疑惑的说。
“日后你自然会懂的。得悟天机,也是要有机缘的。”天书又一脸高深莫测,不置可否的模样。
“好吧好吧,那说回牛郎,后来怎么了?”我甩甩头,先不管天机。
“话说那老道,说是打出娘胎起,就对修炼成仙特别虔诚,总奇谈怪论的声称,自己原本是神,天道轮回出了岔子,这才变成个无可用的凡人。自此,也不肯读书出仕,种田经商,一心就是寻仙求道,待爹娘一死,便寻了座山,躲起来修炼。”
“这听起来,也没什么奇怪啊,确实经常听说,但凡得道飞仙的都是山间的隐士啦道士啊,凡界也有十大洞天福地之说啊。”我插话道。
“陶陶,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个仙?”天书转头瞧牢我。
“是......是啊......”我不知他要说什么,结结巴巴回答。
“那你去山里修炼过吗?”
“没有。”
“你是个隐士还是个道士?”
“我是个苦哈哈的小白领。”
“那不就结了,说明能成仙,跟这些个没甚关系。山里确实好,不管是凡界还是神界,灵元神元都是山里居多,挨近了自然是舒畅的很。但这跟成神仙可是毫无关系。”
“那......到底什么跟成仙,成神有关嘛?”绕来绕去,又绕回到原点。
“都说了,天机需要你得了机缘,自行体悟,总有一日,我会告诉你,天机......”
“不可早泄......我知道,你都叨叨过好多次了,我告诉你,早泄可不是什么好词,你最好少用。”我嘟囔道。
“啊?为啥?天书们都这样说啊,没听说不好啊?”轮到天书一脸懵逼。
“扯远了,继续说牛郎老道的事。”
“哦......话说那牛郎老道奔到山头,瞧见了我们的织女那一番架势,也知道恐怕是个神仙。可是,他一不膜拜,而不叩头,居然拔出腰里的刀子就开始砍树枝。”
“啊?!他要干嘛?”我瞪圆了眼睛,这太离奇了!
“他要干嘛?他想做个梯子爬上天去。”
“什么?!这怎么可能?”我感到事情匪夷所思起来。
“织女这厢,正心惊胆战,心念都凝不住了,唤不来帮手。看到有一道士,骑牛而至,恍惚间记起,似乎听闻早些年,神界有位初神,泯灭之后入天道得轮回,多数的神元,机缘巧合,化作一位才学高远的夫子,降至人间。初神的神元,就算只分到一丝半缕,那也是了不得的,顾天生灵元充沛异常,对于天机,也算窥得了三四,曾作经书,传玄道,闻达于世,后骑牛西去。便当是他,心想,也算与神界有些渊源,惶然之间竟开口求救,道出自己乃仙界一名仙子,名号织女,司职种因云云。”天书娓娓道来,说得累了,停下喘息。
我正听到紧急处,见他停了,赶紧给他捶背,捏腿,谄媚了一番。
天书从没受过我这般温存,肩膀紧了一紧,诧异得看了我一眼。
“累了吧,我给你捏捏,你继续讲。”我温言软语道。
“陶陶......你这样,我有点怕......”天书喏喏的说。
“快说,别废话。”我一个眼刀飞过去。
“还是这样好,自然。”天书见我复了常态,放松下来,继续道,
“织女得救,重返梵谷,每每说到此处,都掩面而泣,懊悔不已,道是自己当时年少,历事太少,竟慌不择言,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差点遭至大祸。”
“什么大祸?”我忙问,“传说里,牛郎也是得了黄牛指点,藏起了织女的衣裳,良缘得结,结局虽不太好,恋爱过程应该也是酸酸甜甜的啊。”
“恋他妈的十八代神仙祖宗!!”听织女天书一声市井娇骂,我惊得忘记了追问。天书不好意思的扶了扶垂云髻,道,
“着实为织女抱不平,心下愤慨,用词不当哈。”
“那后来呢......?”我已经太愕然,追问都失了气势。
“待听完织女自报家门,老道的梯子也搭得老高,他手脚利索的架好,拿石头把周边垫牢,爬上梯来。织女虽不知方才开口救命,其实要他怎番救法,但见老道一声不语,只管砍树架梯,脸上神色阴狠,着实有些害怕。眼见他爬上梯子,离自己越来越近,更是莫名骇得香汗淋漓,也顾不得什么仙姿了,用尽力气拽着金丝往上爬。忽然间,感觉衣裙被死死扯住,直往下掉落。吊在空中,心神不凝,半点仙法也施不出来。”
“他到底要干嘛?”在一旁听故事的我,也跟着害怕起来。
“只听得老道士边使力拉扯,边阴恻恻说,前日算卦,卦象显示我不日必得奇缘,果是如此。今日,天上竟掉下个仙女,拿来做个炉鼎,真是妙哉妙哉。老道我不日便可修成正果,得回神界了,啊哈哈哈!”
天书学着样子,夸张的仰天长啸,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全冒了出来,但此次却并不是因为嫌恶,而是恐惧,透彻心扉的恐惧,炉鼎!!拿妙龄少女行采阴补阳的妖术?!这老道竟想拿织女当炉鼎!!
笑毕,天书长叹一句,“哎,彼时的织女只觉害怕,还并不知老道所说的炉鼎是何物,待回到梵谷,讲述此事,有从凡界新来的小仙听了这两个字,吓得打翻了手中的茶盏,追问之下,这才道出,把织女气得当即就昏厥了过去。此番惊心动魄的遭遇,也不知为何竟然以讹传讹,在凡界成了段千古佳话,人人皆知。也难怪织女听你提及,发了好一通火气。这于她,确是奇耻大辱啊!”
天书讲完,两人都默默无语,坐了好一会,心下有说不出的沉重烦闷。
想到织女那张绝美的容颜,似水一般柔和的性子,我心里一阵火起,恨不得冲到那时一个天雷劈死那个痴心妄想的臭老道,突然想到一事,问,
“哎,天书,最后,织女是如何被救上来的?你没提。”
“哦?我没说吗?那当然是你家那位英明神武,天地朝晖的神君赶到,一番神通,救得美人归呗。神君才到司理处任职,就遇上这档子奇事,也是巧缘。啧啧啧,当时织女的衣衫已经被他腌臜老道扯得七七八八,几乎不能蔽体,缩在神君的怀里瑟瑟发抖,真真是一个我见犹怜啊。”
又是他,哪哪都是他,好的坏的都少不了他,救便救了,神通那样大,也不是非抱着不可吧,让姐姐躺在云上不更舒坦。
不知怎的,脑中浮现出长梧神君香玉满怀的样子,就好像喝了一口我造化出第一坛杨梅酒,又苦又涩,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