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昏厥
作者:拥城屠书      更新:2019-07-29 06:46      字数:3526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自己房里的床上,床边围着几只仙。见我醒转,净空第一个叫道,

“醒了醒了,总算醒了。”

额头上一凉,似有湿帕子敷了上来,我举目一望,是织女一只芊芊玉手正轻轻的给我擦着虚汗,

“你啊,办差事认真是好的,但也不能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刚刚竟直直昏睡了过去,把我们都吓得忘了看戏。”

皮金的小脑袋凑了上来,“陶陶姐姐,陶陶姐姐,你好点了没?是不是跟皮金一样,跟小青玩得都忘记了睡觉啊?”

“别胡说!”一个很轻的爆栗子弹到皮金脑袋上,漆漆黑的苍离把他往后一拖,道,“你当陶仙跟你一样是只皮猴?成日就知道玩?”

皮金吓得一吐舌头,揉揉脑袋,龙眼核求助地看向我,往我身边又努力凑了凑。身子一动,露出了些缝隙,我拿眼瞧去,远远的看到陆判子君与长梧神君似乎在低声交谈些什么。

过了一阵,众仙散去,我头昏昏沉沉,周身无力,也没能爬起来相送,心下黯然,想,

“不会吧,我这才成仙多久啊,就积劳成疾,累倒了,万一以后瘫了,这神界也没个五险一金,买不起仙丹灵药可咋整…”

长梧神君等众仙走尽,缓步踱至我床边,伸出手掌,在我周身探了一圈,闭目敛息,复又开眼,对我道,

“陶仙,陆判子君与我说,你连日伏案苦劳,耗了太多的精气与仙力。看来是我对你太苛刻了,与你同在司理处,竟毫无知觉。我方才查看了一番,还好没有伤及仙元,即日起,你便卸下手头的事务,先安心静养些时日……”

听神君这样一句,我心下不安起来,这,不是要炒我鱿鱼的意思吧?忙支起身子,道,

“神君,是卑职自己没有掌握好节奏,近日把事情排得密了些,与神君无关,我这只不过是缺少睡眠,补几觉就好了,无大碍的。”

神君不言语,只默默的端详了我好一会,只把我看得虚汗直冒。

然后,他走上前来,竟坐在我的床边,伸手轻轻将我按倒,还掖了两掖我的被角,用前所未闻的温柔调子,道,

“既然缺觉所致,那还不乖乖闭起眼睛,凝神静气,万物皆空。本君我会在边上打坐陪着你,与你大有裨益。安心睡吧…”

说罢,长梧神君便起身,近边造化出一个蒲团,悠然盘膝而坐,闭上那双妙目,真的打起坐来。

我眨巴了好几十下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近在咫尺的神君左看右看,复又躺倒,回味着他一番话,想来,并没有要立即炒我鱿鱼的可能,但在我屋里打坐相陪,是不是有点太隆重了?!难道~~是怕难堵众仙,悠悠之口,留下苛待下属的恶名?不对不对,那最多就多来探视几回,送上些灵丹妙药,给我补着也就完了,况且,如要做与仙看,需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才好,此刻,屋里就他与我,孤男寡女两只仙哎。

想着,实在纳闷,我又忍不住支起身子,偷偷瞧他,只见神君宝相庄严,神态肃静,周身散发出淡淡紫光,屋里仿佛弥漫起一股幽幽的香气,飘飘忽忽,不知不觉荡入我心肺。恍惚间,我似置身于高山密林,漫林碧透,草木葱茏,心里便不由得沉静了下去,缓缓睡倒,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实打实的神仙日子。

每日里,我只管睡睡喝喝,眼睛一开,就能瞥见神君俊美的侧颜。

思索了良久,我终于得出一个最合理的结论:

像长梧神君这种出身神家,文韬武略,四亿万年一遇的美男子,审美情趣必然趋古。不可能会欣赏新世纪的独立女性。我之前一副指哪打哪,给啥干啥,铮铮铁骨的彪悍模样,完全没有戳中他怜香惜玉的点,难怪哪怕我差事办到出神入化,死去活来,也最多只得两句寡淡的称赞。

谁曾想,一夕昏倒,反倒换来这般体贴。我也是真笨,天书早就说起过,神君救美那段往事,估计是要明里暗里提点我,收敛起暴脾气,学着织女样子,换个如水的好性,看来还真是为我着想了。

想通了这些个环节,我便强按着饱足到满溢的精神头,仍装得西子捧心似的病病歪歪。果然,神君虽然不解,为何我歇了这么久仍不见好,却也每日里,雷打不动的,守在我床边,打着坐。

一日里,我躺得着实皮痒,便悄声坐起,假装喝茶,只拿眼细瞧长梧。正瞧得如痴如醉之时,突听神君开口道,

“你可是觉得好些了?”

我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轻咳了几下,幽幽道,

“好是好些了,就还是有点晕,喉咙也不太爽利…”

神君看了看我,又伸手往我周身探了一圈,道,

“应无甚大碍了。你再将养几日,便可大好了。”顿了一顿,好似又想到了什么,道,

“以后,仙儡戏,暂且不要编了。只做些改册,种因便是,我也叫了织女来帮你,想来不会如此劳累了。”

哎,再好的日子也总有到头的时候,我的悠长假期,看来要结束了。心里哀叹,嘴上却道,

“神君可是看腻了仙儡戏了?”

“那便不是,只是怕你分身乏力,弄坏了身子。仙儡戏,是极好的,本君很喜欢。尤其最后那场船戏,着实令人感怀。”

呃,一只黑鸦从我额头飞过,神君这无心插柳的用词……

“然而,本君一直有所不解,之前看你萎靡,也不便细问,今日,看你精神尚可,且与我说说。”

“神君有何不解?”我问道。

“且说大船将覆,生死攸关之时,那柔丝小姐明明可以逃生,却又为何返身跳回?她难道不知,她就算回去,也救不得捷克?”

“哦,这个啊。”我抿了一口茶,想了一想,道,“神君,你可知这人间的情爱,往往不知所起,便一往情深者甚多。情到深处,便似可将一切,包括生死都抛诸脑后。柔丝之爱捷克,胜过母亲,胜过自己,捷克与柔丝,也是如此的。”

“哦?这所谓情爱,究竟有何妙处,能让人甘愿舍生忘死?”神君不解。

我又抿了一口茶,望向空中不知名一处,静静思索,是啊,神君这是问到了点子上,这样一个问题,不知纠缠在多少人的心尖上。

“怎么说呢?神君,我不知道神界的万物,出生,成长到泯灭,是何种心境。我们人呢,一个人从娘胎里爬出来,已属不易。纵然遇到再温良的父母,再友善的亲朋,总不免会在酒酣耳热后,灯火阑珊处,突发感怀,深觉自己仍不过是,这苍茫天地中,渺小而孤单的一个。直到慕然回首,遇到了那个人,一番眉目传情,心意相通,到抵死缠绵,销魂蚀骨,不知怎的,就会涌起一种幻念,觉得此后,便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了,再大的苦难也不怕了,甚至是死,也可一笑置之。jack和rose就恰好处在那个幻念中吧。”

“竟然情爱如此之好,又为何说它是幻念?”神君默然半响,轻声问道。

“哎,情爱美则美矣,可也便就如一场花开,再美的花开,也只得一季,终有那花落之时。

等到万花凋零,满目疮痍,梦中人才幡然醒悟,不过是自己发的一场痴梦。人,就是这样向死而生,心里总是怕着那死,想抓住些什么吧,但最终又发现,其实什么,也是抓不住的。越想攥紧,越快失去。”

“你说花开花落,我倒是明白的。虽说花开自有花落,然,花落也将再有花开,生生息息,自然往复。若你说的情爱,就似那花开花落,那我觉得,似乎也并无需如此感伤。”

“呵呵,”我低头轻笑了两声,侧头瞧牢神君,有点戏谑的道,“神君倒是想得开。只是再一场花开,已不是那一场花开,即便再美,也美不过你心里的那场,已叫你在记忆里,一遍一遍拿金笔银线细细地描画了。

有时候,那场花开即便没有凋零,结出了果子,终成了眷属,可在岁月里,琐碎得磨着,再一回首,终也不复回忆里那场花开灿烂。两个人,虽仍似牵着个手,心下则早已是各自凄凉。

所以啊,神君看了那么多场仙儡戏,难道就没发现,最感天动地的,都是死别?”

“哦?此话怎讲?”神君盯着我的脸,不解的问。

“因为实在太美了,就只能即刻死了,才能保持住那样的美。捷克如有幸未死,与那柔丝到了美利坚,终成眷属,生儿育女,或者就也便成了寻常可见的一对老夫妻,女的唠叨,男的厌倦,吵吵闹闹的凑合了一生。”我循循善诱的解释道。

“嗯…原是如此,那…为何柔丝不随着捷克就死,死在那场花开中不也甚好?”神君不死心,继续追问。

“是啊,为什么呢?”我撅起嘴巴,把头靠在床沿上,闭上眼睛道,“大致,是捷克不想死吧,本带着生龙活虎的盼望上了这条船,朝着未知义勇而去,却不曾想,遇到了本就想死的柔丝。因为爱她,就把生的机会给了她,盼望着柔丝,能代替他,生龙活虎的活下去。有意思吧,就像两人换了个命,又像一人活成了两人。”

神君看着我,突然伸手过来,揉了揉我的头,手法十分生疏。我吓了一跳,抬头呆看着他。见我这般诧异,长梧脸上显出点不自然,半晌,他道,

“瞧你坐在床上,缩成那么小的一团,却老气横秋的说着这样的话,脸上的模样又像极了皮金,说起那条没吃上的青虫,一样瞧着怪可怜。就忍不住安慰你一下。皮金说青虫的时候,总是要别人揉揉他的,我以为…”

一行黑鸦从我额头飞过…

好吧,虽然拿我比作皮金那只笨麻雀,这也是,第一次,我与长梧离得这样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