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巴巴地躺了好几日,长梧却没再来,大概我确实是大好了,再装下去也骗不了他。
便只能爬起来,继续改我的册子,种我的因。忙得累了,托腮痴想一阵,那日里,长梧曾揉着我的头,拿水波荡漾的眼神低头瞧我,虽稀薄如晨雾,也够我欢喜上片刻。
一日,改册改得头昏,便想着,别再像上次那样,黛玉一样厥过去,搞得大家紧张兮兮,着实丢脸。虽说得了长梧几日体贴,但这一哭二闹三昏倒的戏码,也就管用一次两次,用多了,且不说大家怎生瞧我,我自己这关也过不去。
忙起身,抱上一摞册子,溜达着飞向陆判所,顺便活泛一下颈椎。半道上就远远得瞧见皮金那只麻雀,蹲在地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凑上去一看,只见他正小心翼翼的捻着根细丝,胖胖的小手指绕来绕去,好似要打个绳
结。
我矮下身子,捏了捏他两个圆圆的发髻,轻声叫他,
“皮金!你在干嘛呀?”
他小脸一抬,瞧见是我,高兴得笑眯了龙眼核,软软得扑进我怀里,搂着我脖子道,
“陶陶姐姐,你身子好了吗?头还疼不疼?那天我看你直挺挺摔下去,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
“呃…有吗?”我下意识的摸摸自己脑袋,后脑勺还真隐约有个小鼓起,按着还似有些疼。
“呵呵,姐姐已经没事了,包也…没多大了。”
“皮金帮你揉一揉吧,再吹一吹,就不疼了。”麻雀伸出小胖手,轻轻的在我头顶上摸来摸去,嘴里嘀嘀咕咕,“左三圈,右三圈,揉揉这里揉揉那里……”
我又好笑又感动,一把抓住他的小手,贴一贴他的小脸,道,
“谢谢皮金,皮金最乖了,姐姐最喜欢皮金了。”
“嘻嘻…姐姐喜欢皮金咯,大家都喜欢皮金,皮金好欢喜。连苍离大人,也不那么讨厌皮金了,你看!他还送我的青虫了!”
说起这个,皮金一下挣开了我的怀抱,转身捧起地上的一团绿油油的东西,送到我眼前。
我看了一眼,头忙往后一缩,一团滴流滚圆的东西昂起了头,两点黑珠子,一张小黑嘴,满身的小脚,看得我浑身发痒。忽然记起,船戏那天,皮金献宝似的捧在手里给我看过,当时正忙,也没赶上问。
“这是苍离送你的?”我推开他的小手,嫌弃的撇嘴道。
“是啊!这是苍离大人送我的小青!你看它多胖,多可爱啊!”皮金兴奋的小脸都红了。
“他哪里找来的青虫?梵谷还有菜园子不成?”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苍离大人有一日抓住我,一把拎着,提进他的小室里,皮金好害怕还害怕,都怕得忘了喊子君救我。后来…,他把我放下,就拿了小青给我,说我不是成日里嚷着要这破玩意,费了他老大的劲儿,总算得了,赶紧拿走。”
“他没告诉你怎么得的?”我感到很纳闷,心想,之前老听说苍离在练什么入定神功,难道跟这条青虫有关系?应该不至于吧…
“没有说,苍离大人给了我小青,就一把又把我提了出去,去洗手了。”皮金又委屈又得意的说。
“嗯…那你,打算吃了它吗?你不是一直很想吃那种,春天的青虫子,肥肥的一泡油的那种…”我一边说着一边想着,顿觉一阵恶心。
皮金不说话,砸吧着小嘴,轻轻抚摸着滚圆的青虫,过了好一会,才道,
“我不想吃了,以前,总是想吃的,但总也吃不着。现在真的得了,瞧着它这样滚圆滚圆的,甚是可爱,便又不想吃了,我想养着它,一直陪着我玩,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儿,叫‘小青’,姐姐,你说好听不好听?”
“好~~听~~!”我想了想白娘子,点头敷衍道。
“那你拿着根细丝是要作甚?”看他还揪着那条细丝,又问,“它不是菜青虫吗,难道还能吐丝啊?”
“不是的,我怕小青乱爬,找不到回家的路,又怕哪个仙君看不见它,把他一脚踩死了,就想给它身上拴根绳,我牵着它慢慢走,就不怕丢了啊。”皮金举起细丝说,“可是…我手笨,总是弄不成…”
“哦,酱紫!那姐姐帮你弄吧。”我拍了拍他的头,拿过细丝。
三下两下打成个绳结,交给皮金,皮金欢天喜地的给小青套上,走了两步,一拉,绳结一紧,嵌进小青肉乎乎的身子里,活生生的青虫子,瞬间腰斩成了两截。
我一呆,猛得一拍脑袋,这虫子不是猫狗,没有骨头,细丝那样细,一拉之下,压力巨大,可不是杀招!
身旁的皮金,呆呆得瞧着这番突变,木木得走上前去,蹲在地上,捧起两截虫身,一下子,惊天动地得嚎哭起来,
“小青~~~~~~~还我小青~~~~~我要小青~~~~~”
我吓得翻身跃起,一把捂住他的嘴,慌忙哄道,
“皮金,不哭,不哭,姐姐不好,姐姐给你重新变,把它变活了,好不好?”
皮金使劲晃着小脑袋,把两个圆圆的发髻都晃散了,被我捂住了嘴,仍伤心欲绝的哭着,
“你骗人,你造不出活物的,谁也造不出活物。”
“姐姐可以,姐姐一定可以,你看苍离大人不也造出来了么?姐姐可厉害了,神君子君都夸我厉害,前途无量,你放心,姐姐一定不骗你,乖宝皮金,别哭了,姐姐求你了…
我一边给他擦着眼泪,一边信誓旦旦道。
好不容易,皮金慢慢得由嚎变哭,由哭变抽泣,最后肿着龙眼核,汪着泪眼,愁愁得瞧牢我,道,
“真的吗?你不骗我?”
“真的真的真的,骗你是天狗!”我举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道。
“嗯…”皮金擦了擦眼泪,扁着小嘴。
又是一阵子揉啊,搂啊,拿祥云给他捏了好些个兔子,小鸟,这才算把他哄止了哭。我摘了片花包好了两截虫身,交下了册子,垂头丧气的飞回了司理处。
哎~~~答应了小娃娃变活青虫,答应是答应了,要怎么变我却茫然不知。
第一个念头,是找长梧。
他是神君,如今的神界第一人,想必这样的小事,肯定不费吹灰之力吧,可是…,刚刚感情有了丁点微不可察的进展,就拿这样丢人的事去烦他,长梧会不会…傻白甜傻白甜,我傻是占了个大头,白也不如织女白,甜就更加万万没有了…。
算了,还是去问天书那厮吧。
躺到床上,我伸手从床底摸出天书,掸了掸,心叹,其实,梵谷根本也没啥灰嘛,天书都给我扔在床底好一阵了,竟还这样光鲜。也不知道陆判子君在院子里洒扫些什么。
甩了甩头,我抛开杂念,凝住心神,握牢天书,酝酿入睡。
没多久,天书果然来了,一身紫衣,飘然而至。我一看他的模样,顿时羞红了脸。
天书今天,是个长梧的模样。
“嗯…你…来啦?”我低着头,揪着自己的衣襟扭捏道。
“陶仙小甜甜,是本君我来了啊。那么些日子没见了,可把我想死了。”天书长梧眉飞色舞的一把搂住我。
“你…你…放开…”我一把推开天书,但不知怎的,手上竟使不出以前暴打的蛮劲,只作得个半推半就。
“陶陶…”天书长梧拿那双灰黑色的妙目瞧住我的脸,担心的道
“前些天,我是听说你病了,但想着你这蛮牛一般的身子,怎的可能跟那些个闺秀千金一样,生得出病来。今日瞧你,手也无力,声也萎靡,却真是个病恹恹的神气啊。”
呃…我举手捂住嘴巴咳了两下,掩饰着尴尬,斜膝坐下,尽量不去瞧天书,只道,
“今日唤你来,是有事要问你。“
“什么事?尽管问,反正不能说的,我也绝不会讲。“天书一屁股坐到,挨贴在我身边。
我眼角瞥见他垂落在我肩头的墨发,身子发软,不由得往他肩上靠了靠,天书那厮倒不客气,顺势一把搂住,眼里脸上,摆出一副万般怜惜的神情。
“我今日,不小心把苍离送给皮金的青虫弄死了,成了两截。皮金好生伤心,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答应他,给他救活。你可知道,有何法子?“
天书正举着手,轻抚我的头发,听到这句,僵了一僵,把我扶远,瞧着我问,
“青虫?活的青虫吗?苍离给皮金的?苍离哪里弄出来的?“
“我也不太清楚,你也知道,皮金就是个糊涂蛋,一问三不知的,他只说,是苍离费了好大的功夫给他弄出来的。但我猜想,苍离之前一直在练什么入定神功,是不是跟这有关系?”
天书蹙眉,我瞧他顶着长梧的俊脸,蹙着眉头,托着腮,脸上一副愁苦的模样,心下一动,“哎,明知眼前这货并非真的长梧,不过要是长梧他,也能似天书这样,寻常一点,活泛一些,倒更好些…”
正在发呆,听得天书自言自语道,
“那看来,就是苍离用了入定神功,影响了天道轮回,唤来了青虫吧。这法子,可是千难万难的,难怪听说他之前也病了,修养了好一阵子。为条青虫,也不至于用这样个法子吧。又不是真的造化…”
“长…哦,天书,”我一扯他的袖子,柔声问,“入定神功很难吗?怎生练法?若我也练会了,是不是就能救活皮金的青虫?”
天书仍似在苦苦思索,听得我问,便随口答道,
“难必是难的,要与真元心念相通,需得集聚起自身所有的仙元,一刻也不得散,一旦散开,仙元可要大伤的。往重里说,就此灰飞烟灭也是有的。“
“真元??什么真元?”好久没听到新鲜玩意了,我又一头雾水。
“啊,啊!呸呸!天机不可早泄,我啥也没说啊,没说!”天书一听,忙打着自己的嘴道。
“哼!你个坏蛋!总是不肯真心帮我!我现在搞死了皮金这个小娃的心头肉,你叫我怎么交代。”我扭着身子,撅着嘴,忍着恶心撒着娇。
“哎约喂,好了,我的小乖乖,你先别难过,别难过,我再给你想法子,想法子…”天书受我一顿发嗲,顿时酥了半边身子,一把抓住我一双手,柔声劝道。
“那你就告我怎么练那入定神功!快说嘛,说嘛。”我一把抽出手,扯着他的袖子继续卖俏。
“陶陶,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到底还是个女孩儿,做作起来,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模样。”天书一脸痴迷得瞧着我的脸,喃喃道,
“入定神功,先得屏息静神,心无杂念得打坐,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大周天,才有可能联结起与那啥的心念。这绝非寻常仙资可达到的境界,你劝你还是别练这劳什子…”
“知道了…”我听得法门已到手,忙起身合书,想了片刻,又飞速朝天书脸上啄了一记,心下偷笑,管他真的假的,先亲了这张皮相再说,旋即啪的合上了天书,醒了过来。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无休无止的打坐。
我不知道真元到底是什么,但调息大周天倒是每天的功课,早有心得,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转它个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再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心念里模模糊糊感受到一片浩瀚无垠,宇宙洪荒,穷天极地,我似沧海一粟般漂浮在其中,起起伏伏…突得,心下剧痛,似被什么猛咬一口,旋即,烈火烹油似的灼烧起来,耳边隆起无数嘶喊,似身处拔舌地狱,耳边充斥着阿鼻叫唤。
我顿时心下一空,心念全散,“啊!”得一声大叫,一头栽倒,陷入了混沌。
恍惚间,被一双手抢入怀中,耳边遥遥传来几句破碎的呼唤,恍若隔世,
“陶仙,陶陶……你且把持住心念,守住仙元……我会救你……”
听得呼唤,我努力想睁开眼,却百般不得。身子腾空而起,急速飞离而去,耳边疾风簌簌,
“好冷……”我吐了几个字。
然后,我被紧了紧,靠住了极温厚的地方,有好闻的木香弥漫。
“长梧……是你嘛?”我又吐出几个字。
“别说话,把持住!守住仙元!必须给我守住!”耳边那声音沉声命令道。
我再也没有力气开口,直想靠住再近一点,吸入那气味再多一点。
忽得一下,身子似乎穿出了某种介质,周边一下虚无缥缈起来,我努力隙开一丝缝,圆澄澄的,淡淡得辉映着银光,影影绰绰得,还似能瞧见司理处的巨厦,朦朦胧胧间,我越飘越远,眼前的景象,好似从地上瞧见的圆月,孤单单的一轮,清清冷冷得悬着,只是好近,又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