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出府门,迎面便来了辆轿子,下来个有些眼熟的面孔。
他抱着个盒子,见着牧青斐,赶紧交到了小厮手里,空出手来正正衣冠,潇洒迎上前来。
“牧将军,一月不见,恍若隔世。”他作揖道。
牧青斐细瞧此人,皮肤黝黑,实难想起来他姓甚名谁,不过这笑颜确实有些眼熟:“阁下是?”
那人被这么一问,神情有些受伤:“你认不出我了?”
牧青斐尴尬地摇摇头。
一旁李长空盯着他的眼睛鼻子看了许久,大掌一拍,熊眼一瞪:“将军,是那个马蜂窝!”
那人立刻激动起来:“正是!正是那个马蜂窝!”
马蜂窝???牧青斐细一想,惊讶得不可名状:“状元郎?”
“你这一个月是挖煤去了么?”
“将军怎么知道?”那人正是阮流云,见佳人认出他来,一腔热血煮得沸腾,“这一个月去了月崖县,那处多是煤山,街上尽是‘煤人’。”
可不是,连书生都熏成了炭生,一张脸除了眼睛还白着,齐齐遭了殃。
他道:“回京面圣后,我就要正式走马上任,去月崖县当知府了。”
牧青斐听明白了,状元郎终于有了名分。她道:“恭喜状元郎,终于可以一展抱负。”
阮流云被她夸一句,美得直冒泡,喊了小厮,将盒子递过去:“初到月崖时,见着支珠钗,想着它应当佩在将军青丝之上,就买了下来。终于可以亲手交给你了。”
牧青斐没有接,道:“谢过状元郎,不必为我破费。”
“不破费,流云一介穷书生,买不了金山银山,就是枝普通的珠钗。”阮流云道,怕牧青斐误会,马上道,“我没有贬低的意思,将军是天上月,值得山川湖海间最美的东西。将来我总能送你更好的!”
牧青斐笑了:“有心了。你我即是朋友,就不必拘泥这些繁文缛节。我看状元郎从西市方向来,猜想你还没来得及回家,我也恰好有急事需进宫一趟,先行别过,改日有了空闲再会。”
她带着李长空越过了阮流云,上了去宫里的马车。
阮流云目送着她远去,一时间情绪仍未平静,喜道:“她定是心疼我一路奔波,让我回家歇息。好好好,等我把事情都办妥了,再来见她!”
说罢高高兴兴回了马车。
小厮捧着那盒子,弱弱地喊了一声:“少爷,你礼物还没送出去……”
算了,且让他高兴着吧。
“少爷,接下来去哪儿?”
“先回府,收拾收拾,去找秦闲他们几个。近两个月未见,着实想念他们了。”
“是。”
别了阮流云,牧青斐两人未有多话,直奔宫中而去。
离御花园还有一段距离,就听见了盛煦那粗嗓门笑得震天响。
“哈哈哈!王爷,承让承让,这箭是我略胜一筹了。”
走近一看,只见盛煦与杨情在御花园设了个靶场,一人一把弓,面前打得是活靶,绑在了鸵鸟身上。那鸟奔起来动静颇大,有些唬人。
他正高兴着,抬头恰好看到了牧青斐,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身后,老皇帝出了声:“青斐是朕请来的,免得你二人在这争天下第二争得面红耳赤,找个天下第一来训一训你们。”
牧青斐行礼:“拜见皇上,七王爷,皇上谬赞。”
待老皇帝道了免礼,她起身后才不情不愿朝盛煦打了个招呼:“侯爷。”
“谁封你天下第一的?”盛煦此时的关注点却在方才那话里,将手里的弓抛了过去,“来比比。”
“比就比。”
三人玩了好一阵,鸵鸟先跑累了,老皇帝让他们搁了弓,换了盏茶喝。
说是喝茶,聊的事可不轻松。杨情与盛煦在,等于南易国半个江山展在眼前,自是多话。
牧青斐坐久了有些无聊。聊得都是南边的事,她哪插得上嘴。
大约是注意到她的沉默,老皇帝开了口:“朕听说,昨天京城发生了一件趣事。”
牧青斐心里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老皇帝问了:“老七,你可有耳闻?”
杨情搁下茶杯,眼皮没有抬:“趣事不知道,皇兄问的如果是伤心事,臣弟倒是知道那么一件。”
盛煦反应大一些:“不是吧,我那点糗事这么快就传到您耳朵里了?”
老皇帝没有直接回,叹一声道:“青斐啊,你这一日,拒我皇弟,拒我爱将,京城都沸腾咯!”
盛煦闻言惊讶:“什么?你还拒了七王爷?”
他用一种难能理解的眼神看向牧青斐,道:“你到底是要挑个什么神仙人物做夫婿,哪吒?”
牧青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圣上面前,不得不多些克制:“是我不!敢!高!攀!”
盛煦“嘿嘿”一笑,道:“我愿意下娶!”
娶你大爷!
老皇帝似乎不在意牧青斐犯上之事,语气中夹着几分调侃:“朕听说,你这两个月择出了六个名字,是哪六个?”
“六个?那么多?”盛煦惊讶道,问,“有七王爷么?”
牧青斐忍着脾气,点点头。
杨情正喝着茶,嘴角不明显地上扬了。
见此,盛煦立刻紧张起来,往前伏了伏身子,拍了把桌子问:“我呢,我总在里头吧?”
“……在。”
“嘿嘿,没想到啊牧将军,原来你早就打我主意呢!”
我比较想打你。
“其他还有谁?让我瞧瞧都是谁入得了你的眼。”
牧青斐一张脸由黑转红,越来越烫。她到底不如盛煦脸皮厚,问姻缘与问猪肉价般随便,谁听了痛快。不过眼下皇上和杨情都注意了来,她憋着气只好如实回答。
牧青斐:“顾太医。”
皇上点点头:“不错。”
牧青斐:“闻人国师。”
皇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鬼神通,好!”
牧青斐听这评价有些想笑,接着道:“阮流云。”
“呀,看来朕做了回媒婆了。”皇上乐道,“莫不是上回御花园一见的缘分?”
杨情注意了过来:“是月崖县的新县令?”
皇上:“不错,看了他的折子,这一个月来虽有生手之处,但有些新奇见解,假以时日或许能雕琢成良玉。”
两人岔开小会儿,聊了聊月崖县的事。
盛煦对小县令无甚关注,拿手指掰了掰点了点,疑惑道:“才五个,还有一个是谁?”
牧青斐咬了牙。
三人中只有杨情的表情有些怪异,连皇上也好奇了:“还有一位?青斐倒是说说,还有哪位青年才俊是朕不知道的。”
牧青斐莫名冒了些冷汗。她鲜有后悔的事,但此时此刻她着实后悔自己当时为何要把秦闲牵扯进来。
盛煦当真好奇,哪会放过她,又问了一遍,问得牧青斐无处躲藏,只好开了口:“秦闲。”
皇上困惑了:“秦闲?谁家公子?”
杨情接了话:“鸿安钱庄的少东家,秦烛的独子,姓秦,单字闲。”
“是那家伙!他……”盛煦脱口道,但话说到这儿忽然住了嘴。
老皇帝对秦闲这无名之辈自无印象,不过鸿安钱庄他并不陌生,恍然大悟,笑道:“居然是个商人。青斐选这六位,各有风采,择出任何一位来想必都是人中豪杰。不过,朕向来偏心,定是要偏袒偏袒我这位臣弟……”
他半开玩笑把杨情往外推了把,推得牧青斐冷汗更甚。
她应当是南易国有史以来第一个敢拒王爷聘礼的人。她做的事早够她掉脑袋,现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里,已是上天眷顾。
不过,今日皇上的态度实在奇怪,似乎……缓和了许多,竟有些和蔼可亲了。牧青斐想不明白他为何有了这转变,难道是因为有盛煦在?
告退时,牧青斐还算淡定,恭恭敬敬拜别了皇上和杨情。
待她辗转了几个宫门,见着侯在门口的李长空,脸色瞬间变了:“奇耻大辱!”
李长空吃了一惊:“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牧青斐压了整日的怒气瞬间翻涌成浪:“好的很,好的很!能问杨情江南安否,问盛煦粮草兵器可有充裕,到了我这,居然问我嫁不嫁人这种蠢问题!”
李长空慌忙道:“将军莫气!隔墙有耳!”
“我如何不气!我玄羽营比不过江南水师?想我牧青斐十六岁参军,迄今八年,不长不短,一腔热血尽洒西廊土中,没喊过苦,没叫过委屈,只望有些微作为,护一方安定和平。若是我不好,要杀要罚任凭处置,可我自认有功无过,满身荣耀居然瞬间一文不值。红武将军牧青斐,比不上七王妃,比不上侯夫人。好,好,好!我要跟谁去讨一个公平!”
她骂得眼眶通红,指甲直把掌心抠出血痕来。
一字一句打在李长空心里,将他说得心酸心痛。他跟随牧青斐最久,眼看着她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变成了战无不胜铁娘子。他何尝不知那双肩承载了多重的东西。
“长空誓死追随将军!”
牧青斐没让怒气再蔓延得更广些,知晓不能在这处被人抓住把柄,掀开门帘便进了车厢。
两人都憋着气,此时马车就像是把干草,谁再点把火直接能烧了起来。
一出宫门,就被另一辆马车拦住了。
李长空认出是谁的马车,脸色沉了下来:“将军,怎么办?”
牧青斐掀开门帘便见着盛煦在对她招手。
“过来,”他喊道,“坐我的马车。”
牧青斐没好气道:“滚。”
盛煦笑了:“哟呵,生气呢?跟谁生气?”
牧青斐翻了个白眼准备放下帘子。
盛煦直接下了马车过来,伸手把她的车厢拍得“砰砰”直响:“让你过来,跟你说些事。我大老远从南边过来,可不是真来跟你吵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