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臭猴子打中的那一刻,我失去了意识。
这回,大概真的要死了吧。
闭上眼睛之前,我心有不甘。
很久以前,老天残忍地夺走我的皮囊,
让我在荒山野岭中变成一具枯骨。
现在,
连我的灵魂都容不下了。
再次睁开眼睛,我见到了佛祖。
他坐在莲台之上,身容敦肃,慈眉善目。
座下一弟子对我说:
“白骨精,你作恶多端,本该重罚,但念你身世凄苦,考验唐僧师徒有功,且免你魂飞魄散之刑。”
考验唐僧师徒有功?我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若不是听说唐僧肉能起死人肉白骨,我才不去趟这趟浑水。
“恶因种恶果,善心得善缘,我佛慈悲,你这副模样且去地府当差吧。”
我这副模样?
想我生前也是闭月羞花之貌,方圆百里的少年都曾恋慕过我的容颜。
我试图活动僵硬的肢体,却发现动弹不得。
原来由于法力受损,此刻我还是一堆粉骷髅。
罢了,与其魂飞魄散,于天地不留一丝痕迹,还不如去地府里窝着。
就这样,我成了阎王身边的一名鬼差,专门管理来地府报道的小鬼的名册。
后来听马面说,像我们这样的鬼差,上千年才有一次休沐的机会,除此之外不能离开地府半步。
这和囚禁与什么区别呢?时隔数年我才发现自己被坑了。
说好的我佛慈悲呢?骗鬼呢?
知道了真相以后,我整天一副骷髅模样伏在案前发呆,懒得用法术变换身形。
很多时候,我都在怀念。
我想念人世间的清风和明月,想念月光照在骨头上的感觉。
想念陌上春草,想念湖畔冬雪。
想念......生前曾惊鸿一瞥的少年。
有小鬼来登记姓名的时候,我才会活动活动手腕。
由于终日静坐,写起字来,右手的骨节经常咯嘣咯嘣响个不停。
一些不知我底细的善良小鬼总会面带担忧地对我说:“大爷,我不着急投胎,您慢点写,小心散架哟。”
你大爷!我这分明是纤纤美人骨,哪个大爷能有我这般妖娆姿态?
作为一个勤政爱鬼的好官,阎王很在意地府的口碑。
但是自从我来了以后,每天的投诉信像漫天飞舞的纸钱一样多——
匿名鬼:阎王大大,册籍司的白大大真的辣眼睛!求换掉!
吊死鬼:原本以为吾是这个世上最丑的鬼了,投胎之前才发现,山外有山,鬼外有鬼。
水鬼:我行过许多的桥,趟过许多的河,看过许多的风景,遇见许多的鬼,却只被白大人吓晕过。
胆小鬼:嘤嘤嘤,生前被吓死,死了还要受惊吓,哭唧唧,差评!
……
一日,我站在奈何桥上看风景。
桥下忘川之水浊浊,桥上阴风阵阵,吹得我的每一根骨头都带了凉意。
阎王两手背在身后,踱着步子走上桥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转身向他施了一礼,“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阎王轻咳了一声,说:“小白呐,你来酆都有些时日了,身子骨恢复得如何啊?”
“承蒙大人牵挂,已大好了。”本想冲他微微一笑,但骷髅好像不能做出这个表情。
阎王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恼的神色,“投诉信的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这般模样我看着倒还顺眼,只是小鬼们被你吓得上蹿下跳的不计其数,对地府的治安多有影响。”
“额......”一时间我竟无言以对。
每日来我这里登记的小鬼生前大多死于非命,死状惨烈,比我恐怖多了吧。
只是我忘了,我在妖魔鬼怪中间混迹多年,本身就是一个老妖怪。
而那些枉死的小鬼前一刻还在朗朗人间,下一刻就被黑白无常带到了鬼气森森的地府,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看到了一具会说话会写字的骷髅,不被吓疯才怪呢。
看着四周因为惧怕我而瑟瑟发抖的小鬼们,我突然良心发现地念了口诀,变回往日妙龄女子的模样,柳眉杏眼,月貌花容,一身红衣更衬得冰肌玉骨。
阎王见我变了模样,这才满意地摸着胡子离开,离开前还塞给我几张巨额冥币,让我去鬼市多置办几身衣服。
自我变身之后,地府的氛围变得有些粉红,小鬼们的投诉信变成了情书,孟婆向我诉苦说,每天都有几只小鬼拒绝喝她熬的汤,怕来生忘记白大人的样子。
呵,这群肤浅的鬼。
千年光阴散漫,百无聊赖之际,我把这些地府的琐事都记在了私册上,给这些册子起了个名字,叫《白说》。
就在我的《白说》即将堆满整间屋子之际,我终于迎来了千年一次的休沐。